袭人忙上前:“这是怎么的。”
“没事没事,不过急火攻心罢了。”说完便捂着自己胸口不说话,就在前几日因着他最近一直在王夫人处,便知道宫里的大姐姐求了母亲一件事情,事关人命。只是开始他并不晓得到底是谁,想着不过人命,若是不相干的又有他什么事情,结果此事还未几日,秦可卿便去了,一时之间醍醐灌顶。又想起当初秦钟神神秘秘跟自己讲这个养姐的身世。
“好歹相识一场,你且帮我找了衣服出来,我要去送送。”宝玉吩咐袭人起身,结果还未穿戴整齐贾母便进来了,老太太身子骨健壮,见着宝玉只说那里不干净,不让宝玉去。
宝玉只看着老太太不说话,贾母见着宝玉如此便知他是知道事情的。
“人有远近亲疏,你大姐姐如今在宫里举步维艰,我们不能为着一个外人将着这阖府上下几百口子的人陪进去,这刀子杀人你是怪这刀子太锋利还是怪这拿着刀子的人去捅了人,我的宝玉,如今你也不小,且多想想。”
宝玉只能忍住了,只说去送送,贾母无法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宝玉苍白着脸上了马车,贾母被鸳鸯扶着回了屋子,等着马车到了地方只听得哭声震天罢了。
王夫人刚到不久便听闻自家儿子来了,忙到门口迎接,等着母子两进了屋子,一间小宅剩下个伺候的周瑞家的便没有了旁人。
“刚刚才咽气,你怎么就来了,如今这地方也不干净,何苦脏了自己。”王夫人搂着宝玉,心疼的吩咐了周瑞去上些热茶。
宝玉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只是悄悄问着母亲:“如何到了这个地步。”
王夫人看着宝玉黑白分明的眼,那份属于孩童的纯真:“便是咱们不去做,也有其他人去做的,怪只怪她命不好。”
“当初我便说那种吃人的地方,如何让大姐姐去了,如今可好,不光她赔了进去,我们也砸了进去。”宝玉使了性子,说着天真无邪的话。王夫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想打击他,毕竟年纪还小。王夫人这样劝着自己,可是想到了自家大儿子在宝玉的年纪的时候,已经是非常懂事听话了,只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稀罕宝玉。
等着秦可卿下葬后,宝玉便陪着秦钟几日,等着秦钟心情有些好转了,方才回府,等贾政生日,宫里便传出了消息说是贾元春才选了凤藻宫尚书,加封了贤德妃。贾府上下顿时言笑鼎沸不绝。宝玉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觉得开心,只是听闻林黛玉回转了来,方才露出一丝笑意。
九月扬州,林如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原本说好年底才回来的贾琏,林黛玉等人居然提早回来了,一打听说是贾雨村进今陛见,皆有王子腾累上保本,到了京都里等着补官,于是一路上照应着兼程而至,遇上了这场喜事。
宝玉见着黛玉便不觉得不开心,只是前前后后凑在一起问了问行程,又问了些应打点之物,黛玉便跟宝玉讲,原本她父亲是想让她去了北边投奔了那个庶出的哥哥,只是林黛玉不愿意,又有贾琏在一旁称府上自会照应,所幸就依了黛玉了。
“那个如何是我哥哥,父亲才死磕了三个头便回去了。”林黛玉紧抿着唇,一脸的不高兴,只是见着林如海死前单独喊了那个兄长说话,她便有些了悟。不管身前如何,女儿家到底比不上儿子。
宝玉忙上前安慰:“这是作何,我看你出去了一趟倒是长进了不少,都晓得给我们准备些礼物了,你且说说哪些是我的。”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北静王给的香串递给黛玉,说是转赠。
林黛玉伸手拿过仔细看了一会,丢还给了宝玉:“臭男人带过的东西,我才不要,你且自己挂着,若是以后见着面了,问起,难道你还能回他,说你送给了我,平白挨顿责骂。”
宝玉正与林黛玉玩笑,茗烟前来说秦钟快死了。
“这是怎么的,不是前些日子只说生病,怎么过了一天就要去了,他姐姐父亲才走,他也要跟着走么?”宝玉坐上马车,催促着茗烟快点驾车。
“若是太太问起,少爷可别说是我说的。”茗烟先是如此说了一句,只这一句便说的宝玉心凉,宝玉掀起了车帘,也不管马车正在行进:“你且告诉我真相。”
“不过是怕秦钟少爷说些不该说的话,那宁国府的人便下手要害了他,小的原本便知你跟秦钟少爷玩的好,这才带着您前去的,咱们府上原本伺候您的也就剩了我这根独苗了,听人说是秦老爷抓到了秦钟少爷与一个小尼姑厮混,不好好念书下手揍了一顿,这会躺着是有了出气没进气了。”
宝玉到了秦府,秦钟的远方嫂母跟几个兄弟刚刚掐着灌了最后一碗的药渣,又把秦钟搬到地上冷着,等着宝玉这厢冲进来,忙唬的藏进了内室。
秦钟见着宝玉,觉得自己在奈何桥边走了个来回,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留着见宝玉,原本的粉面朱唇此刻只剩苍白,他苦笑着握着宝玉的手:“觉得自己比旁人聪明了一辈子,只是这快死了才知道,该立志功名,若是我上进些至少能保住了姐姐跟父亲,如今也好,总算一家三口一齐下去了,离了这肮脏的人世。”他面带怨气,说罢便咽了气。
宝玉摸着秦钟的手还是温热的,只是原本不重的手腕失了力道居然没抓住,白皙的手指砸了地上,宝玉扑倒在地,嚎啕大哭一场。他原本就只是个少年,如今半年内连着死了两个身边的熟人,悲从中来哭的岔了气,脸色先是涨红了,之后便是苍白,结果一口气没梗上来,眼皮一翻就砸在了秦钟尸身上,茗烟顿时觉得不好,慌忙跑上前背着回了贾府,也不敢明说只是求了袭人去回禀了太太,就说少爷听闻秦钟去世,晕厥了过去。
袭人滴着眼泪回禀了王夫人,跪在地上磕着头:“原本还是好好的,当初秦大奶奶去世之后便有些食不知味,谁知今日听说秦大奶奶的弟弟也去了,便一口气没上来。”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都是奴婢的错,原本就该劝着些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喊来了周瑞家的去请了太医,又到了宝玉房里劝了几日,白日又有林黛玉在一旁劝慰,夜里袭人搂着并不放手,这才日渐转好。
☆、第二十四章
贾府这边秦可卿才咽气,贾环跟着沐坤,沐震就上路了,原本应当直下江南的,结果到了开封一处,沐坤吩咐林之孝改道走黄河边。
“坊间传言黄河河堤缺口,前些日子接到了池爷的口信,让去看一趟,若是环少爷觉得麻烦,您便让自家仆人先行走一步,若是愿意就跟着我们一起走一趟。”
贾环若有所思的看了沐坤一会便同意了,林之孝自觉的驾着马车改走河岸,沿着直流往上。沐坤手中有一份地图,画的非常详细,几乎每个岔路都能找到认出他要去的方向,只是越走越是人迹罕至。
贾环没有去过黄河,如今更是第一次看到黄河,只是黄河边上埋着许多土堆,应当是坟墓,新旧不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尸骨埋在这里?”贾环坐在马车里问着同样坐着的沐坤。
沐坤看着黄河正出神,听到贾环的话回头便一指黄河:“你觉得这边的水流湍急吗?”
贾环看了看,水面平静,似乎并不汹涌。沐坤从贾环的表情上看到了答案,他看着这长长一条的黄色河流:“再也没有比这条大河更凶险的了,这里的坟堆便是每年来此处取水的汛兵们的尸体,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他们在三月初便要取好水质送去都中,称河以知一年的收成。”
贾环点点头,马车渐渐远去,他看着那坟墓上挂着的白帆发了一会呆,便回头看着沐坤:“你这次前来莫非是想知道此次灾情如何?”
沐坤点点头:“池爷如今身处不便,自然需要我们这些在外面的传去消息,若非如此如何保证小主能安全的呆在那里。”无论看起来怎么样聪明的主子身后,都有着一批送去情报的死士,知道天下之事方可行事,贾环虽然知道阿大的身份可能不一般,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如此精彩。
“你一直呆在贾府中,想的不过是自身的功名利禄,可曾经想过这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需站的高一些看的远一些,不求你心怀天下,只求能造福一方。”沐坤难得一本正经的教导贾环,“我知你,如今所求不过是红袍加身,求得那府内的人不再看轻了你,可是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是不是你便再也没有了奔头,你是随波逐流做一个像你父亲那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还是为了这天下黎明百姓,求得一块福地,安抚一方安宁。”
贾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大却也不小,他如今已经八岁,过了年便是九岁了,若说在现代不过是念小学的位置,可是如今已经有人再问他的毕生志向,是不是因为立志早,所以才能爬的越高,站的越高。
贾环抬头看着沐坤:“我如今不过念了一些书上的本事,你要是问我以后如何,我说的天花乱坠又有何用,我只说一句,若我真能得了造化,进了官场,我只凭良心做事,能对的起你,对的起自己。”
沐坤点点头,将自己小拇指上的金环扣在了贾环手上,凑到了贾环耳边:“这个你留着,若是此事出了差错,你便带着这个金环去找米铺,若是有池字开头的米铺便能得到照应。”
贾环看着沐坤问道:“你且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沐坤叹了口气:“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便告诉你也罢了,阿大原本是南王私生子,他的母亲是个不能提的,你便当她死了,当初南王尚有嫡子,便安排了池爷带着主子出了远门,池爷担心主子年纪小不得要领,正巧遇着了你,便去了你府上,南王知道了消息,便吩咐了人跟你父亲打了招呼,之后你便晓得了。”
“所以所谓的去考秀才又是怎么回事?”贾环眨了眨眼。
沐坤叹气的声音更长了,他挂着苦脸:“我们原本便是主子娘给安排在主子身边的,结果南王世子骑马摔死了,于是把正在闭门读书的主子拎了回府,今上得了消息,便接了主子到了宫中居住,这次的差事便是今上吩咐下来的。”
贾环点点头,果然是皇帝一句话,底下人跑断腿,居然能住进宫里去,阿大果然是有前途的。
三人的马车也不显然,只是到了灾区之前,沐坤便失去了踪影,只剩沐震留在贾环身边,吩咐了林之孝留在半途,虽说是半途路上却能见到几个流民了,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
沐震见着流民的第一日便吩咐林之孝去买了五六件的棉质粗袍,让贾环换在了身上。沐震等在马车外头的,他买了一匹老马等着一会带着贾环骑马去灾区,结果等了一会便见到贾环换了衣服出来,顿时就灰扑扑的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你这样一穿,什么精神都没了,要我说再往你脸上抹把泥,你瘦小的跟那些灾民有什么不一样。”沐震捂着嘴巴笑了一阵子。
其实贾环比以前还胖了不少,因为出来几日运动量大了许多,吃的饭自然也多了一些,只是他天生就是爱操心的命,吃到肚子里便怎么也现不出来。
“我们今日便去,还是等几日?”贾环伸手揉了揉肚子这边,棉质的衣服有些硬。
“今日便去,半月之内便要回转,不可陷下去太久,如今正好钦差大臣也到了,我们便浑水摸鱼看看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只手,插在这个灾区里发着灾民的财。”沐震叹了口气,他虽然同意带着贾环去灾区,可是到底担心他年纪小。
贾环点点头,沐坤便拉着他上了马,一大一小两人赶了半天的路程这才刚见着一些景象,大量的灾民都安排在城区外头,由衙门出面每日派粥,等贾环从东门进去,觉得里头还行,虽说不如都中繁华,可是来往的人员穿戴也算整齐,只是脸上大多挂着愁容。
“莫非此次缺口不大?”贾环问沐震。
“我们去西面安排灾民的地方便知晓了。”这是他们到的还算靠南个城镇,又走了两日,越往北灾民越多,府衙安排的力度也稍有不及,只是前面几个看着都还行,安置的地方也干净,又行了七日见着灾区,沿途都有见着那些大水冲过的地方哪里还有良田民宅,水汪汪的一片。
到了最北边,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了,那处连着城镇上的居民都所见不多,似乎全城的人都关了门。大部分的灾民在整个城区里遍地可见,随时都有死尸被衙役们拖出之后焚烧。
贾环抓着沐震的袖子并不松手,只是依然直直的看着遍野的哀嚎着的灾民,所有人的身上似乎都挂着泥浆,大量的人贩子直接拿了一根麻绳收人,大部分都是些女娃,虽然哭哭啼啼却也有些认命,偶尔儿子多的便将大些的儿子卖了出去,卖出去的银子转头就买了棺材安置死去的老人,若是长期抛尸在外的,就会被衙役们堆在一处烧掉,这尸骨无存的威胁让所有的人都花费了所有去凑银子,卖棺材的则直接现场做,现场量,来一个便拼拼凑凑一份,干活的汉子脱光了衣服,满身的汗水。
贾环跟着沐震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施粥的旁边,只见大锅里头虽然看着白,可是立筷便倒,盛出来的粥都能看见碗底,便是如此那些排队的人依然蜿蜒曲折,排出了三里有余。
贾环往后退了一步,便看到一个被女孩挣扎着不要跟着人贩子走,一旁有两个老实巴交的一男一女拼命的劝着,还未说几句,那女的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女孩忽而就不挣扎了,看了一眼父母抬脚便跟着走了,走了不出十步正巧路过做棺材的地方,一头就撞了凸角上,红色的液体瞬间染红了木匾。
人贩子低头将手指往女孩鼻子下一搁,说了一声晦气便解下了女孩,那姑娘的父母扑了上来,一时之间更见愁容。人贩也未跟那对夫妻讨要给出去的银子,只是依然拖着人走在这片不像人世的地方。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一旁端着米粥的老者含着眼泪慢吞吞的往几处安置的帐篷走去,不知问的是他的亲人,还是自己。
“这哪里还是人间,根本就是地狱。”贾环喃喃说道,他盯着那死去的女孩子,嗓子眼发紧。
沐震走了几步干脆抱起了贾环,走回了城,贾环趴在沐震身上,手还抖着,他只觉得那满目的红色,就好像当初自己被撞飞时候的场景,黏糊糊的将自己半个身子都染上了。
到了镇上,十天不见的沐坤忽然就出现了,他穿着一身富家公子的锦袍,手里摇着纸扇,看着被沐震抱在怀里的贾环:“这是什么了,难得能见到这么孩子气的三少爷啊。”他伸手搭在沐震身上,整个人都依了上去,贾环也被压着,觉得有些重,伸手想推,刚刚触及那大红色的经便觉得触感有些不对,湿漉漉的。
贾环低头看了看手掌,也是红色一片,沐坤挂着笑,对着贾环眨眨眼,完全看不出他受伤。沐震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抱着贾环,后头跟着沐坤,前后脚的进了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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