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想着身子往外让一让，可是跪太久了，属于孩子的腿根本就动不了，明显觉得脑后生风。

    贾环是个好人，阿三可不好，他横眉一竖直接伸手扯住了案台上的八卦布自己整个往布里就势一滚，他倒是裹着厚布滚进了案底，只听得外头连着几声尖叫，等着贾环毛毛虫似得从布堆里钻出来，之间两边的火盆都已打翻，案台上的蜡烛香炉洒落一地，那个绣鸾因着没了垫背直接双手按在了火盆旁，上头的蜡烛掉下来砸到了头发，淋了一头的蜡油。

    绣鸾满面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火盆，想要站起来，腿却被躲过来的‘孝子’顺势一压，身子又往下趴，她惊恐的发现，贾环面目表情的站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对方把手里的剩下的天梯往里头丢……

    “啊！”满室只剩下绣鸾惊恐的尖叫，“我的脸！我的脸！不要！啊……”以及撕心裂肺的后音。可惜，正巧又是一轮的念经，喊的再响都被大慈大悲咒掩盖了去。

    贾环看了孝子一眼，对方正点头哈腰的对自己笑，想了想又把右手上的金铃铛扯了下来递给对方，而后孝子把铃铛往怀里一塞，安然闭眼，状似昏迷。

    等着赵姨娘好不容易拖着酸疼的腿到了院子，就听到老嬷嬷说贾环去灵堂了，本来想坐下来喝口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不停的发跳，又是心慌，赵姨娘觉得不对就偷偷顺着小路到了灵堂，结果才一进门，就见着自己宝贝儿子站在一边，太太的丫鬟绣鸾的脸被烟熏火燎了的黑，额前的发也全部烧成了黑卷，一旁的孝子晕倒在地。只是这边的动静再大，都被后堂的敲钟念佛生掩盖了，赵姨娘跑了贾环面前，跪在地上小心的搂了贾环在怀。

    “怎么回事，环儿？”赵姨娘凑到贾环耳朵旁边问，忽然又想起自家儿子似乎不太会说话，想着还是去把那个孝子叫起来。

    贾环搂着赵姨娘的脖子指了指绣鸾：“烧我，木烧着，笨笨，自己烧了。”他伸手捧着赵姨娘的脸拍了拍：“最漂亮。”

    赵姨娘一听，顿时软了一半了，搂着自家儿子蹭了蹭，而后耳尖的听着后面的念佛声已经接近尾声，把贾环塞进躺着的绣鸾怀里，而后掏出手帕给贾环按了按眼角，才按两下，眼泪就哗啦啦的下来了，赵姨娘又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一边心理想着幸好前阵子为了哭灵的手帕没有丢，一边踩着绣鸾的大腿扑到了贾环的身上，整个人压着绣鸾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环儿啊，你怎么了啊，你的脸啊。”赵姨娘一边哭着一边把地上的灰往贾环脸上，身上抹。

    正巧贾政一步踏进了灵堂，就见自己唯二的儿子身上乱糟糟的，笑脸黑一道白一道的，扁着小嘴哭，自家那个美丽年轻可人贴心的姨娘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搂着儿子。

    “这是怎么了。”贾政一时震惊，厉声喝问。

    “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赵姨娘放开贾环就扑到了贾政面前跪下，她的身形一起，就露出了脸面漆黑的绣鸾。

    “怎么她也在这，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贾政一甩衣袖，出了门，看着正走过来的王夫人，一指门内，“你干的好事，不能照顾好自己儿子也就罢了，连着死后还要糟践他！”这话已经极重了，只是因为王夫人还未进门便不知道里头到底如何，只是以为那个小贱种已经如了自己心愿，如今这府上没了后患她一时只想发笑，又如何会在乎贾政的呵责。

    “太太不过是请环少爷为先珠少爷烧个天梯，想着兄弟情深，还请老爷不要误会了太太。”一旁的彩云忙跪了下来，对着贾政就砰砰砰的磕头。

    王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转了一颗，只是看着贾政淡淡道：“我如今都是死了儿子的人，有什么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她其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满身的孤寂让贾政停了嘴。

    想起自己唯一成年的儿子去世，若是不聪慧不勤奋的去了，也跟挖了心肝似得，更何况这大儿子又早慧又上进，千言万语一时也说不出，只哎了一声。只吩咐了赵姨娘抱着贾环回去，又让小厮们进来收拾干净。

    王夫人站在一边等着抱着贾环的赵姨娘经过，抬眼贾环被赵姨娘用手遮住的小脸，手中的佛珠都又拨了一颗，只差念一句阿弥陀佛了。

    “绣鸾呢，我不是吩咐了她照顾好三少爷么，如今三少爷出了事，绣鸾人呢。”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彩云使了眼色，彩云忙跟着小厮进了灵堂，一会就出来了。

    贾政吩咐了人收拾灵堂就自己转身走了，王夫人拨着佛珠等在外头，想着府里被自己打过照顾的门房跟跑腿。

    等着彩云抖着身子出来跪在自己面前时，王夫人觉得自己心情正好：“怎么了？”

    “绣鸾的脸被烧着了，还请太太救命了。”彩云一边抖着一边小声的说着。

    “哦，伤着了，你便让她老子娘来接了她出去吧，不要再回来了。”王夫人慢条斯理的说完，有吩咐彩云去账房拿二十两银子给绣鸾家，算是买命钱了，“既然被火烧着了，以后便不要出现在府里了。”最后一丝证据都给毁掉，王夫人觉得此事甚为顺畅。

    她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吩咐了周瑞家的，让她去扫干净尾巴，又花了一点时间问询了自家宝玉在老太太处的情况，而后便让周瑞家吩咐几个丫鬟出门准备晚膳，把一个院子的下人都清空了才出去。

    王夫人坐在正位看着门外一片的漆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的珠儿，为娘什么都不能给你，还要借了你的事来处理那个小畜生，你不要怪为娘，不要怪为娘。”王夫人一边捂着脸，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

    “我堂堂王家后人，做了他们贾家二十年的媳妇，为了他们家熬尽了心肝，若是不能让你弟弟得到那个位子，我死也不甘心，不甘心啊。”她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她想起那个听自己话的侄女王熙凤，想起自己儿媳妇的肚子，想起生活在老太太身边的宝玉，想起东小院那个年轻貌美的赵姨娘，一时之间满目皆是苍茫。

    “我做下的孽，为何要报到我儿子身上，她做了孽依然高堂满座，我可怜的珠儿，可怜的珠儿啊，那个克夫的女人，可怜的珠儿还如此年轻。”王夫人揪着胸口哭的伤心。

    二太太院子里的下人已经习惯了太太总是在傍晚时分吩咐一堆的事情，等着收拾完上了晚膳之后又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不说周瑞家的出去之后带回来了什么消息，赵姨娘一路小跑的抱着贾环冲了房间，忙一叠声的吩咐了人去倒水，一边点了炭盆省的小孩着凉。她也不着急翻贾环的衣服，只是一味的搂着贾环哭，等眼角见着屋内只剩了老嬷嬷才放了手。

    “嬷嬷，你可来了。”赵姨娘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指着贾环让老嬷嬷看，“嬷嬷可看见了，那位是如何对我们娘俩的。”

    老嬷嬷看了看贾环又看了看赵姨娘：“发生了什么，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那黑心的婆娘居然吩咐了绣鸾害我们贾环，要不是贾环人小摔进了桌底，恐怕此刻嬷嬷就算见着他，也认不出他了，那火盆可是一直烧着的。”赵姨娘说的心惊，她当时见着贾环并不知道什么，但是也不耽误她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出真相。

    老嬷嬷不做声，只是伸出手捂住了赵姨娘的嘴：“莫哭，你该笑的。”

    赵姨娘惊讶的看着老嬷嬷，双眼瞪着巨大。老嬷嬷指了指安静做在床上，认真听着她们两说话的贾环。

    “是，我的福气，我一个下人能生出如此聪慧的儿子，是老天爷给的福气。”赵姨娘点点头，总算把一肚子的冤屈忍了下来。

    老嬷嬷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贾环的额头：“不光是姨奶奶的福气，也是奴婢我的福气。”总算是没认错干亲，不用以后为此伤神。

    ☆、第四章

    贾环四岁的时候，老太太叫了自家二儿子询问了之后吩咐了人庙里点上了三盏长明灯，王夫人也正式开始了她的手段，一个毕竟是当家太太，一个只是姨娘，所以府上大部分的人都开始针对赵姨娘。

    也因为贾环的年纪已经到了启蒙的时间了，贾政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摆出一张慈父脸了，更多的是看到贾环便板着脸喝问，搞的贾环以为自家老爹是不是也被人给夺舍了。大少奶奶生下了个儿子，算是府上第一个孙子辈的，取名叫贾兰比贾环小两岁，虽说年纪还小却已经看的出聪慧了，照着赵姨娘的意思，比之大少爷还是差那么一点的。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念过书的赵姨娘来说，教导儿子争强好胜不过就是那么几招，被老嬷嬷得知之后便阻止了：“姨奶奶不过是个妇人，可教不得环三爷如此。”没错自从贾兰出生，贾环升做爷了，府上的众人纷纷改口，不过其中自然是因为老太太面前的宝玉，而贾环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可是我一个大字不识且府中书籍如何会到我们这个小院，那么贵重的东西想去买也是需要银钱的。”赵姨娘的手头并没有什么积蓄，大部分都给她哥哥讨去了，因着她的大嫂先去，哥哥又娶了一门媳妇。

    “姨奶奶莫要着急，想来等环少爷过了生日便得了去学里，只是如今万万不可教坏了本性。”老嬷嬷觉得自己这句话其实有些多余，只看环三爷如今这派头，只比的老太太那处人人吹捧的宝二爷更强一些。

    宝二爷还比环三爷大了两岁，如今还不肯下地，只窝在丫鬟怀里。听说又因为老太太记挂着先珠少爷怕宝二爷布上他的后尘便不让去学里，哪怕去一趟也要在府里休息上四五天。

    “干娘，若不是得了干娘的照顾，我跟环儿控前程未卜了。”赵姨娘坐在床榻旁看着外头坐在凉亭上看似发呆的贾环，“我这个儿子，若是投胎到了太太肚子里，那是何等的风光，也不用如今这样连念个学，都得等那些贵人们发慈悲。”

    老嬷嬷并不说话，只是到底上心了一些。

    贾环摸着屁股底下的凳子，觉得凉丝丝的感觉也不错，之前一直撸不直的舌头如今也能清晰的一个一个的往外蹦字了，这当然不能改变他不喜欢说话的本性。

    “环少爷渴不，奴婢给少爷去要一些茶果吧？”说话的是扫花，老太太前阵子又赐下的丫鬟，连着这位，已经是四个了，跟着老嬷嬷一起的又来了个宋嬷嬷把着人事，于是偏院的一干人等也不敢再多做放肆。

    贾环点点头，看了扫花一眼，扫花微微一笑对着贾环福了福身便袅娆的走出了院子，另一边站着的引泉在肚子里呸了一声，不过她也不敢往贾环面前凑，听着人说过环少爷的脾气，当初她们被送过来时便得了仔细吩咐，如今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贾环低头看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对着太阳张开了瞅了瞅。

    “环少爷可不能这样，如此会伤着眼睛的。”引泉忙凑上去，站在了贾环面前，遮住了大半的太阳，引泉如今才十岁，可是对于贾环来说已经高太多了。

    “走。”贾环跳下了凳子，对着鹅卵石的地面踢了踢脚上的鞋子，迈着方步就往院子外面走。

    引泉忙应了一声，想着一会扫花拿着东西来却没有看到人,那脸上的表情，她暗自偷乐了一会便跟上了贾环的步子。

    快走出偏院时便遇到了刚刚回来的周姨娘，周姨娘走到贾环面前，蹲下身伸手翻了贾环的后领子，伸手摸了摸：“出了汗了，你还要往外走么，若是中暑可不得了。”周姨娘是三十的年纪，说话自然比赵姨娘温柔一些，若不是贾环一直都有记忆，说不好还会误会自己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实在是太过上心。

    “姨奶奶安好。”引泉忙站在一旁给周姨娘行礼，周姨娘点点头只是依然蹲收了手，又拿出了帕子给贾环按了按额头：“出了院子莫要带环少爷去那水池边或山脚下，少爷还小你自要多上心。”

    引泉忙飞快的又应了一声，依然恭敬的低着头。

    周姨娘起身拍了拍贾环的小肩膀，而后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贾环继续往外走，刚出了院门就显得有些热闹了，来往的丫鬟小厮们都是小跑着的。

    “环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会正忙着呢。”引泉小声的劝了一句，她看着那些站在台阶上指挥着的大丫鬟们眼中满是羡慕。

    “走。”贾环自己迈步往前堂书房走去。小院稍走不远就是高台，高台往右手看就能看到王夫人主卧外的情景，那处来来往往的都是端着脸盆拿着毛巾捧着衣服，一个接一个的候在门口，皆低着头，偶尔前后似乎稍有动静却很快停止。

    从高台左手转出，就是前厅，前厅旁即是便宜生父的书房，再旁边是安排一些清客的小院，小院里人皆不多。就算没那么多的人，可是伺候的下人却一个不少，比起内院五颜六色，各个脂粉气的丫鬟，前厅多数是小厮，且有一些上了年纪伺候过先太爷的下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贾环走在路上并不显然，来往人看到他便知道这位绝对不是那个凤凰蛋，所幸也没人上前找他麻烦，跟嫡子嫡孙相比庶子的存在显然有些多余。

    “环少爷，您可不能来这啊。”快走到门口时，管门的中年男子看到了贾环忙挂着微笑凑上前，“您怎么到了这儿了，快些回院子去吧，若是姨太太找不着一时情急，那又该小的们挨骂了。”

    “周总管安好。”后头的引泉忙上前对着那位福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