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无忌拉了李泰,力保其为太子。
缘由为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魏王素来文采盎然,又为皇后嫡次子,实乃最为适合入主东宫之人。
太宗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侧目,扫过群臣那一张一张面孔,观察他们心思。却见无一人有过表情流露,似是以无忌为主,怎样都随无忌之意便可。这么看着,世民一颗睿智非常的心中,便有了底。
退朝后,太宗独留下李泰,微笑着问他:“适才你舅舅的心思,你已看到。他心里边儿着实拥立你呢!你且说说,你又作何感想?”
“父皇!”李泰大喜,面目却是有意一沉,屈身行下大礼,连连颤声:“儿臣绝无入主东宫之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守己的亲王。只是眼下时局,儿臣却不得不应下父皇这差使,扛起东宫这沉沉的重担,扛起大唐万丈基业!”语尽,心弦一动,黑眸闪烁,溢彩,面目急剧恳诚:“儿臣身下唯有一子,待儿臣荣登大宝,便将这一子杀死。日后,传于三哥或九弟,绝不独霸皇权!”
“哦,杀子传兄?”太宗惊了一下,只一瞬,便明眉含笑,轻问回去。
“是。”李泰依是那般慷慨激昂,语音奔放:“敬请父皇安下龙心,儿臣说出,必会做到!”
太宗心冷似灰,不经意侧目瞥向窗外,似在寻找纷杂感情寄托。
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人,他杀不得?
古来,汉景帝时有粟姬;如今,大唐竟出了个比粟姬还要狡猾之人。
粟姬虽不济,到底是真性情。而李泰,却是搬弄心思,口上说绝无争储之心,行动上,实实不然。
太宗略略点头,没再言语什么,吩咐李泰退下。饱经世事的睿智目光,错落在远方,扯得悠长。
。
“冬日已去,春,便是要来了。”李治着了棕色长袍,丰姿飒爽而立驸马府苑,对着天幕,徐徐低喃。
“九哥,怎么,你的眼中为何会有哀伤?”一旁,长乐描了淡妆,却也掩不住苍白面上浓浓枯槁。
她这哮喘顽疾,一日似一日的深,一日似一日的重。眼下,走路都成难题。稍稍动弹,便痛得蜷在一处,香汗夹泪。
“妹妹怎么也出来了?快快回屋歇着,莫再受累!”李治一见,慌忙挽住长乐,便要往室内步去。
“九哥,莫要做忙,我想透透气。”长乐孱弱不堪的身子在阳光辉映之下,白的诡异、透明。她轻轻推开哥哥的手,苍苍一笑,仍不忘关切着问道:“九哥,可遇到什么看不开的事?”
“没什么。”李治低头笑笑,努力掩去眸中悲意:“只是感慨,长乐,你是我唯一的同胞姊妹,可我却不得不面对你的孱弱,纹丝也帮不上忙。”语尽,借着这势,将华姑所带之痛一并发出,忘情哽咽开来:“九哥觉得自己好没用。。。。。。真的没用。。。。。。”
“九哥你不要哭,你一哭,丽质便手忙脚乱,不知该怎样是好了!”长乐见状,急得秀眉颦蹙,娇喘急剧。她便是这样,素来爱兄怜弟,容德共存。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银妆是他的伤,最深最深的伤;华姑却是毒,由上到下灌个通透。久而久之,伤,便成执念,已没了爱的性质可言;而毒,却成爱,将伤渐趋糜烂,溃不成军,变珍藏。
李治抬袖,将眼泪收在心里,转身,迎着长乐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又何妨拟把疏狂图一醉?妹妹,九哥在你这里讨口酒喝!”
。
东风轻轻一掠,天幕的浮云,便散了。聚聚散散、离离合合,一如人生。
晌午过后,大地隐隐升温,却尚不燥热。
媚娘慵懒倚在窗前,哄逗怀中新城小公主,恬恬雅笑,好不轻盈、自在。
打进宫后这整整一个月来,太宗只召了她一次,叫她于自己讲解马道。期间,见她美丽盈盈,娇媚可爱,便送小号“媚娘”。自那以后,便再未曾召唤,何况临幸?
太宗年岁已是不小,甚懂惜福养身,素日不近女色。
这样也好,媚娘得闲下来,便将新城接于自己宫中抚养、照料。不知何故,自见这孩子起,只一眼里,便觉亲切,有缘至极。
这么做,一来,为报长孙皇后知遇之恩。二来,却真真为了缘之一字。
阵阵风儿柔柔拂过,小新城笑了一下。媚娘心觉愉悦,也是一笑,低语:“原本以为,我会是你的嫂。却不想,竟成了你母亲之辈。真真世事弄人,回首一路走来,像梦一样。”这么想着,竟有了出外走走散散之意。便唤了宫女至进前来,小心把新城交给宫女照料。拈了件锦缎华盖,随手披在身上,便只身步出门外而去。
一路走走观观,闲散到了鱼塘这边。抬眸一瞬,却是豁然惊住。
李治摇摇晃晃站在那里,一脸醉像。
登时,见了媚娘,也是一呆。既而,枯唇隐隐泛白,苦笑溢开:“姐姐,还记得止波亭吗?如今,再上止波亭,却只余我一人。。。。姐姐,你说不离开我,可为什么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了呢?”
“治。”媚娘低低唤过一声,双目盈泪。
止波止波,安能止人心之波;世事之波?
李治走上前去,自她发间一把扯下那束好的长发,青丝飘散,带着不寻常的凄美:“这才是当初的你,一头青丝在怀。”
情绪如开闸洪水,一经冲开,便再也收不住。
治搂住眼前盈盈纤巧女子,实实搂住,不松分毫。
媚娘闭目,任泪水顺着娆丽眼角嘀嗒流淌而下,滂沱成雨。
享受这短暂重逢欢愉,二人,相拥而泣。
良久,似是下定决心:“晋王殿下,你醉了!”媚娘挣开了治的怀。
“醉了,醉了。。。。。。我又何尝不想一醉不醒!”李治连连后退,这么一闹,酒意醒了些许。眸子却越来越暗,哽咽沉沉:“我不想一个人,也不想再爱别人。”
“那便去喜欢一个人,不要去爱。只是喜欢,真心的喜欢。”华姑泪光映衬之下,凄迷微声。美丽,雅芳依旧:“因为,爱一个人好痛,真的好痛。”
抱住她,可以抱得住世界吗?抱得住这结局吗?
丢下铠甲,丢下战剑,便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呼吸。
风,吹起身体,回味着过去————
可她,回过头来,笑靥如花:“去吧!寻找属于你的自由。”
分裂,一面看破一切,一面笑得天真无邪。
冬末春初,那凉薄微温的美丽午后。二人静静咫尺而立,相视、相知,却不能相拥。
。
无忌听儿媳妇讲起,九王子上午曾去过驸马府,似是心事重重,便欲知了这各中端详。
毕竟是自己的外甥,放心不下,过李治这边看看。
见治仰头望月,面上纹丝不见情态,便知他仍沉静情感里面,自拔不得,便劝说道:“治儿,听舅舅一句,忘了她吧!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带走一切。用不了几年,她便会把进宫之前的一切通通都忘了,把你也忘了。人活一世,一辈子,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她不会忘了我,不会!”李治语声硬朗而坚定。
无忌有些难过,黯然失神一阵:“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擅自篡改了你母后的遗言,拆散了你与武家姑娘。”
李治回过头,直面舅舅日渐苍老下去的面容,心头一软,轻声:“我不恨你,不恨任何人。因为,我的生命已被这浓浓情殇占满,已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承载记恨,亦无力去承载记恨。”
无忌有些恍惚,柔声:“治儿,你真的爱武华姑吗?”
“很爱很爱。”李治依是那般从容如素,语气温婉,却坚定。
“我听你母后说,你爱的。。。。。。”无忌自知这话不甚稳妥,嗫嚅片刻,终于问出,“你爱的是汝南公主。”
“也许,也许曾经是吧!”李治淡淡,“可如今,不是了。”言此,双手背于身后,痴神看月,“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时间不可能会磨洗掉一切,真正能磨洗的,其实是自己的心。爱,不会因为时光而有丝毫消退,除非,心变了。银妆离我而去,我若死死守着对她的痴爱容不下别人,便并不是执念,而是爱的升华,最真挚澄澈的升华。可我既然爱上了华姑,说明我的心变了,那么对银妆妹妹,便只剩执念与自欺欺人。我的执念不肯承认我变了心,确切地说,我不肯承认自己会对不起银妆。便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银妆与华姑同样是我的爱。但是,我错了,爱只能是唯一。既然已经无爱可言,又何必苦苦守着这执念不肯放怀?固,我决定放下,决定忘记。”
“你想的,竟是这般深奥。”无忌叹出一口气来,感慨。
“其实,是妹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治娓娓回忆:“那天,我梦见了她,她说‘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我知道,她定是希望我能够快乐,能够放下这执念,将她渐渐忘怀。这样,便挣开了心的枷锁,谁都能够活的自由一点。”
“那你又为何不肯忘记武姑娘?”无忌皱眉,不解。
“因为我爱她,是真正的爱,并不是执念。”李治转过身,“为了这爱,我愿意承受一切痛苦。爱之一字,情之一字,岂是能够放下的。。。。。。”
无忌脸色一变,自知劝他不得,却也只得转身,无奈离去。
生离死别,泣泪沉声,指间落花,已不见爱人纤手玉颜。
昨日种种,随轻风,唤流水,淹没在零落的人世。
风花雪月,已是朝幕里的梦幻泡影。花间的蝶儿,翩舞双飞。。。。。。
可是,还没等到风烛残年,一双人却已带着那至死不渝的爱,远离着彼此,咫尺又天涯。。。。。。
。
“张公公,父皇要我即刻进宫朝圣?”李泰一双内慧思缜的眼睛里,豁然溢出大喜过望的华光,尚有着几分不敢相信。
父皇竟会答应的这么快?如此急迫,便要他入主太极殿?
“哎。”张英欠身低头,“殿下,收拾一下,走吧!”
李泰忙唤过人来,着了朝服,毕恭毕敬随了张英往承庆殿赶去。
一路行,不禁一路低头思忖。这些年来,做过小人,使过阴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今日走到这一步,却着实不枉昔日诸多阴秽心思。待有朝一日,披龙袍,登大宝,谁又会在乎这曾经零星点滴?回想这一世,除了。。。。。。思绪转弯,隐隐苦涩。除了未能与温叹惋相遇在正确的时间之外,富贵、权势、甚至龙位,他李泰都尽数握于手中!值了,值了。
步入大殿,适才发现长孙无忌也在,一张内敛的老脸上面亦是写满惶然。显然与他一样,是被太宗突兀宣来于殿中的。
“儿臣参见父皇。”李泰也不及多想,掀袍跪于地上,行了大礼。
良久良久,却也不见太宗开言。丝丝不祥便在这时兀然滑过李泰心间,凉意从脊梁处嗖嗖灌下,直渗入骨子里。
正要抬头,两臂却是一僵。已有侍卫从后面将他牢牢架住,不由分说的强势,移动不得丝毫。
“父皇!”李泰骇住,显然被这无缘由的阵势吓呆,红润面色登时煞白。
“李泰,你可知罪?”太宗这才垂下眼睑,冷冷问出一句。
“儿臣何罪之有?”李泰颤着声,尚未能搞清眼下状况,下意识反问回去。
“非得要让朕亲自挑明么!”太宗语调抬高,声色俱厉。
李泰又一震,适才反应过来,父皇是要有意定他罪责,剥他权势了!
“这些年来,你为谋权屡次祸患于皇宫宗室内外,挑拨离间,网罗骨干,拉拢权臣,甚至还蓄意谋反,简直无罪可恕!”太宗这话分明是对泰,却有意无意瞥向长孙无忌。
无忌面色也是煞白,明了太宗心意。
皇上心目中合格的接班人,永远是恪,只能是恪。而自己偏生要将亲外甥魏王泰推出来,与皇上分庭抗礼。此刻,揭示李泰罪状,显然太过牵强。皇子争储,历朝历代,放眼内外,哪个不曾怀着一鳞半爪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如此扩大化,甚至定罪,却还是头一遭。
予其说太宗是在教训儿子,倒不如说是想给无忌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叫他莫再妄想违背圣意,好自为之。
李泰经久沉默,他是个聪明的人,观父亲神情、语气,已是明了一切。
凝结全身气力,甩开两旁侍卫,挣着站起,直面父亲。眉宇间,是豁然一瞬漫溯而过的崩溃与铿锵,接着,却是释怀:“父皇,儿臣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得自己,只怨天!怨天为何要我生在皇家,是嫡出的王子!因了这缘故,自我一出娘胎,便不得不争。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业障。是我身为大唐嫡出王子的业障!”
“将李泰囚往北苑!”太宗再不忍听下去,狠心打断,厉声吩咐。
“父皇,你将心思皆数不加保留,花在了谁的身上儿臣清楚的很!我不怨你不怨哥哥,只想说句实话!”李泰挣扎转身,再一次迎上父亲利剑般迥然深邃的神光:“做茧自缚,爱与出众皆会成毒。你所为他做下的茧,及他自己所做下的茧,终有一日会将他束缚殆尽,终有一日!”
言绝,从容转身,大踏步行出富丽堂皇的承庆殿,往那清冷寂寞的北苑。一路仰天大笑,眸子里,是深深的失落。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荒唐。荒唐的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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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云雾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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