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树偎阑干,细柳垂金缕。莺燕百啭,乱花飞絮,正是一年清明时。
接连下了几场连绵春雨,天晴乍暖,京城的男女老少便迫不及待换上春装出郊踏青。一时间只见绣鞍朱鞅,宝勒香车,游人士庶浩浩荡荡地出了南安门,竞相赶赴京郊踏青胜地金水湖。
金水湖方圆数里,山黛掩映,尘波澹绿,堤岸遍植烟柳,踏堤而望,满目皆是令人看不尽,赏不厌的繁华锦绣。
此刻湖中桂棹逡巡,画舫如织。其间一只轻巧的紫帐雕花小舫内,身着浅碧罗衫的小丫鬟莺儿挑了帘子,探头朝不远处的另一艘双缆黑漆的平船望了几眼,复又将帘放下,对舱内人摇了摇头:“小姐,那边还没动静呢,想是还没完事。”
顾家长房二小姐顾霜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宋家这高门大户,亲事相得也忒谨慎繁琐了些,眼见已近晌午,还是毫无结果。她今日得了相公恩准,携了众姐妹出游踏春,一方面又动了私心,想看看那位传说人中龙凤,才貌双全的宋家大公子宋扬的真容。果然,朱帷小轿内,帘幕轻撩,隔花远望而去,锦衣华服的公子身姿玉立,剑眉星眼,仪度翩然,与传说中竟无二致,连她一个已婚女子见了都不免春心微澜,更别提京都中万千待嫁少女了。
只可惜,今日与宋家大公子相亲的,偏偏是自己的三妹顾婉。眼看着宋将军携了宋扬先上了船,隔了一刻,二叔顾绍洺一行也登了船,其中便有头戴帷帽,身穿素色襦裙的三妹。她心中不禁替那宋家公子感到不值,今天这场相亲,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算是黄了。
她原想着在湖上画舫待不了半个时辰,便能看到宋家人甩袖走人,谁知顾婉那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扛了半日之久,倒也令她刮目相看。难道那宋公子最终为顾婉才识折服,青眼相付?不过一想到顾婉摘下帷帽后的那张脸,她便一个寒噤生生压下这个念头。
“姐姐,在想什么呢?快来跟我们玩猜枚。我跟顾然这丫头玩得没劲,次次都是我赢。”说话的是三叔顾绍文的大女儿顾清。她的嫡亲妹妹顾然闻言立即反唇讥道:“呸,瞎说大话,谁知道你背地里使了什么诈?”说罢拢了手,将手心里的一把花生瓜子分成两份,分别握入两掌,又将攥了拳的右手推到顾清面前。
“猜,里面有没有东西?”
“有。”
“几粒?”
“三粒。”顾清胸有成竹。
顾然脸色变了一变,强装镇定道:“几粒花生?几粒瓜子?我不信你这把又能猜中。”
“两粒花生,一粒瓜子。”顾清扬扬眉,目光笃定。
顾然立时蔫了脑袋,摊开手心,正是两粒花生,一粒瓜子。
“清大仙,妹妹我认输了。”
顾清正得意,却闻旁边有人一声嗤笑,扭头看去,正是那上了船之后一直在角落里不声不吭的顾熙。
顾熙年方十四,比顾清小一岁,又比顾然大一岁。
此刻她面前的茶几上,一字排开了各色小吃:梅脯、杏干、盐鸭掌、糟鱼片,还有一小瓶自酿的梅花酒。自上了船,她便布箸移筷,一语不发,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你笑什么?”顾清被她盯得有些心虚,脸上却挂了怒意。
“我笑清姐姐这么简单的把戏都能成功,可见然妹妹心思单纯。”顾熙脸上仍带了不轻不淡的讥笑之意。
这话一出口,便是同时得罪了两个人。顾然亦怒了,嗔道:“就你聪明,你有能耐你倒是猜猜。”
“我才懒得猜。”顾熙一指顾然身后的莺儿,“她们主仆串通好了,一起阴你呢。你也是笨,数数的时候就不能把东西藏好,非得露在明面上让后头的人看到。”
顾然一凛,方才想起自己分花生瓜子的时候虽然故意拢了手遮了姐姐的视线,却是被后面的莺儿瞧了个一清二楚。
三人面上各自有些挂不住,顾清顾然毕竟是亲姐妹,平日里在家争风吃醋,出了门却是难能可贵地团结一心。顾清鼻孔里哼了一声,乜眼对顾熙道:“称呼你一声‘姐妹’,是因我们教养好,否则你这个没有顾家血统、半路横插一脚的庶出女儿也配教训我们!”
“你!”顾熙被激怒,立时涨红了脸,但又想着决不能跟她们翻脸,翻脸之后必讨不到任何好处,于是竭力稳住心绪,脸色翻覆几变,终又恢复如常。
她从未觉得自己娘亲在父亲病故后改嫁有任何不是,也从不因自己是顾家二爷顾绍洺的庶出女儿而自卑。但这世间却偏偏有人自恃甚高,认同自己优越感的同时又不断踩到别人的软肋痛处。顾清与顾然,显然便是这类人。
顾霜在一旁瞧着场中变化,看到顾熙面对非议指责竟能如常应对,心中不禁暗生佩服,此刻见舱中气氛有些凝滞,便存心做起和事佬,一面笑道:“姐妹们平日里难得聚在一起,这会子又闹什么别扭呢,快都别恼了,倒辜负了这般良辰美景。”见众人脸色稍霁,又续道,“我有个主意,与其玩猜物的射覆,不若玩个文雅些的,以文字典故射覆。所覆谜底,需是这舱内之物。如何?”
顾清听了,立时拍掌附议道:“这个好,我先来!”她自忖学了多年功课,总比家中只请了一个西席,又因生父病故中间断了几年学的顾熙强上太多。她一面有意显摆自己学识,一面又有意打击顾熙,一双乌亮的眸子转了几转,将舱内诸物打量一番,便有了主意。
“听好了,我说的这个字,便是舟船的‘舟’字。顾熙妹妹,你来对。”她故意将“顾”字说的极重,又指了指顾熙。
“你这字太宽泛,需再说一字。”顾熙道。
“好,那便再加一个羹汤的‘羹’字。”
顾熙微微思索片刻,便知她用的典分别是“盐梅舟楫”与“莼羹盐豉”,所覆的是个“盐”字。她卖弄自己才学,又寻了个虽在舱内却非寻常可视的东西,其气量之小可见一斑,于是打定主意,也要存心作弄她一番。
顾清见顾熙蹙眉不语,心中大感畅快,笑道:“若是猜不出,不妨乖乖认输。现下婉姐姐在另一只船上,可没人帮得了你。”
顾熙亦报以一笑,道:“你听好了,我对的是‘无’字。”
“你骂谁?”顾清柳眉倒竖,腾地站起身来,饶是她再有教养,也险些气得将面前的几案掀翻。
“你覆的是个‘盐’字,我便对个‘无’,凑成‘无盐’,自然是对的上的。我只对词语,至于其他人引申妄揣,那便是想得多了,并非我本意为之。”
顾清人如其名,长相清清淡淡,十分普通,在大家闺秀中自然不是出类拔萃,却也不是什么丑女。可她对自己长相却一向自卑,若听到有人议论自己长相,便要回家哭上半天鼻子。因此她对顾熙处处为难指责,半是因为身份优越,还有一半原因,便是嫉妒顾熙出众的外貌。
“姐姐,别生气了!”顾然反应虽然慢了半拍,却也总算想明了前因后果,急忙安慰道,“顾熙姐姐说的无盐女自然不是指的你,她说的是谁,咱们大家都心里清楚。”说罢瞄了眼众人,掩唇一笑。
顾清随即悟出她言下之意——若自己长相能值上十分,那现在正在相亲的顾婉,也就只剩一分不到了,思及此处,不由笑出声来。
顾宋两家所在的平船上,当顾婉揭开遮在脸上的帷帽露出真容,之前与之相谈甚欢的公子宋扬却一时笑不出声来。
面前这个女子恐怕连姿色平平四字都够不上,虽然五官端正,却是满面的雀斑,右脸颊上显眼位置又长了大块胎记,实在令人难以忽略。
顾婉见宋扬撤回目光,心中一时隐隐作痛。她深知自己纵然稍有几分才气,两家门楣相当,但是若旁人看到站在宋公子旁边的自己,定会发出蒹葭玉树之感叹。何况连自己都觉得宋扬无论在学识还是相貌上都十分出众,自己与他有云泥之别,若是尚存了几分自知之明,便该知道此时还是自己识趣退出的好。
于是她端起面前杯盏啜了口茶,轻声开口道:“顾婉自知容貌丑陋,公子芝兰玉树,不敢攀望。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不若我们不谈男女私情,只当是结识新友。如何?”
宋扬见顾婉虽面现失望,却一心为自己开脱,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才是。之前与她相谈甚欢之际,已偷偷的从袖内取出那枚象征定下心意的玉簪攥在掌中。只待顾婉揭开帷帽,心中想着,不管她相貌如何平庸,自己都是能接受的。哪曾想到,他的心里底线还是太高了些。
他攥了那枚玉簪,只觉收起也不是,插到对方云鬓中也不是,一时只觉得似拿了个烫手的山芋,左右为难。
顾婉轻轻一笑,启唇道:“打扰公子许久,我也该告辞了。”言毕起身出了内舱。
宋扬在她身后颓然喊了句:“顾姑娘……”见顾婉并不回头,磨蹭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第2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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