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宫的红衣教弟子散得七七八八，却仍有不少人留在这里。

    程灵素依旧带着她们每天念念书，认认草药，再学着配制一些简单又实用的方子。

    这些红衣教女子对于男人还是有些戒备的，唐惊鸿和裴元他们便鲜少在这些人面前露面，只门下的女弟子去协助程灵素。

    待了几日，唐惊鸿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找程灵素商量返程之事——红衣教毕竟只是红衣教，阿萨辛自己也不是真的发展不起来，她们稍微帮一点就算了，插手太多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唐惊鸿跟程灵素刚敲定下返程日期，便有几个红衣教女子匆忙赶了过来。

    程灵素迎过去问她们是否有什么事，唐惊鸿却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她立刻扭头看过去，一道软鞭便迎面甩了过来。

    以唐惊鸿的身手自然不可能躲不过去，她一抬手，便轻巧地拽住了鞭尾，目光扫过去——那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虽然眼角已经生了皱纹，皮肤也不甚白皙，但是五官比例匀称，也不失为一位美人，此时美人正仇视地看着她，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花。

    此时唐惊鸿还当是这人曾经被渣男所负，仇视男人的情绪比较强烈，即使红衣教已经改了教义，也仍旧对男人抱着偏见。

    所以就算是被偷袭了，她也一点不生气，甚至还冲对方微微一笑，道：“姑娘鞭子可要拿稳了。”

    ——显然是要揭过这一页了。

    那女子却是突然一怔。

    跟着那人一起来的其他人全都松了口气，有人过去按住那甩鞭之人的手，劝告她这位是程姑娘的朋友，不是坏人，别太失礼。

    她一边说着，一边跟其他姑娘一起时不时地瞅唐惊鸿两眼，全都露出了欣赏之意，有个年纪小的姑娘甚至暗暗红了脸。

    程灵素立刻认出这人名叫阿莲，平日里还算爽快大方，便上前两步，挡在唐惊鸿面前，开口道：“莲姐，唐大哥人很好的，你莫要怕。”

    阿莲却如梦初醒般突然醒过神来，一把扔掉手里的鞭子，捂住脸，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要不是程灵素没什么异色，唐惊鸿都要以为她是中毒了。

    ——所以大概还是自己刺激到她了？

    唐惊鸿还从来没在女人面前受到这种待遇，不由摇了摇头，便要从窗户跳出去离开。

    却没想到阿莲却突然扑过来，一反之前一把抱住了她，又哭又笑道：“小红你还活着……太好了小红你还活着……”

    唐惊鸿有些反应不过来，被她扑了个正着，眨眨眼：“姑娘？”

    阿莲一脸激动：“小红我是姜婶啊，你不记得婶婶了吗？”

    “不是——我不叫小红，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唐惊鸿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自小的教养让她没办法把人推开，只能任由她抱着。

    没想到紧跟着阿莲就更进一步地摸上了她的脸，埋怨道：“婶婶怎么会认错人，你看你眼睛像你娘，嘴巴像你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爹娘？”唐惊鸿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提这具身体爹娘的问题，不由便愣住了。

    “是啊你爹娘，都是好人啊。”阿莲再看看唐惊鸿，不由欣慰道：“哎真好，小红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爹娘在九泉底下，一定也能安心了。”

    第144章 10.15一更

    唐惊鸿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眼前是一片繁茂的枫树林，树很高，需要她努力仰着头才可以看到树梢，树上挂满了火红的枫叶，一片连着一片，仿佛看不到边际的火红的海。

    枫华谷的枫叶她看过许多次，但是印象里，从来没见过这么高这么红的枫叶，仿佛是染了新鲜的血液，又仿佛是灼灼燃烧的焰火。

    她头仰得有些累，垂下头，却发现自己手里拎了个布娃娃。

    那是个做工非常粗糙的布娃娃，黑线缝出来的五官有些粗陋，身上的碎花小裙子也是用零碎布头做出来的，五颜六色，看起来似乎比当年在稻香村毛毛玩的那个布娃娃还要粗糙。

    可是针脚细密，能够深切感受到做布娃娃的人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却努力想要给她做好的这份心意。

    打量完布娃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好像有些不太对……有点小，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然后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看那些枫树那么费力了。

    她的身体变小了。

    想到这里，唐惊鸿有些恍惚——为什么说自己变小了呢？自己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直到一阵凄冷的秋风吹过，吹起她裙摆。

    鲜红色的碎花小裙子一映入眼帘，唐惊鸿便觉得无比欢喜——好不容易穿上了这条漂亮的小裙子，怎么可以在这里发呆呢？

    然后她就抱紧了手里的布娃娃，继续往枫树林深处走去。

    至于心底里的那声——这裙子又土又艳俗，布料还糟糕到不行，哪里好看啦的嫌弃，则被她深深地埋到了心底里。

    走到枫树林深处，便看到了几个陌生的小朋友，他们见到唐惊鸿，纷纷夸她的裙子好看。

    唐惊鸿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但是心里却笃定了他们是自己的小伙伴，并且因为这几声赞美而在心里开心得意地翘起了小尾巴。

    小朋友们凑在一起，最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

    唐惊鸿一面觉得无趣幼稚，一面又莫名觉得玩得好开心呀。

    也不知道过家家怎么那么好玩，几个小朋友一直玩到日暮西垂。

    清清脆脆地同小伙伴告了别，唐惊鸿抱着布娃娃，哼着歌，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回家？回哪个家？

    唐惊鸿再次恍惚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长安城那栋装饰温馨的房子……

    可这样的恍惚，却耐不住这具年幼的身体的三心二意——回家路上她也不安分，一会儿跑到这边的树下捡两块石头，一会儿去那个地头挖点吃的……总之磨蹭了半天，天都要黑透了，才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村庄的入口。

    唐惊鸿仍旧对这个村子没什么印象，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心里却莫名地突然一咯噔，路上随手采摘的野果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却顾不得捡，直接跑进村子。

    村子里的烟未免太大了，就算是全村子同时做饭的炊烟也没这么大。

    果然，等唐惊鸿跑到村口，赫然发现整个村子已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比之前见过的枫叶更为灼烈的焰火冲天而起，映亮了半个天空。

    除了大火，还有血——几乎要把地面浸透的血。

    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江湖人，正在厮杀。这些人江湖人穿着蓝衣服、有的穿着白衣服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有的用弩、有的用刀、有些用棍棒。

    不少村民受到波及，几乎死了一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地地上，鲜血淌了一地。

    场面一片混乱。

    火焰灼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村民们四散逃窜，偶尔发出几声尖叫、江湖人的怒吼以及不绝于耳的武器碰撞声……

    唐惊鸿看了看四周，仿佛寻找什么似的，什么都没看到眼里，心里突然变得格外焦灼，拔腿便往村中某一处跑去。

    然后就看到一座带着深深的熟悉与亲切感的房子正在燃烧，影影绰绰地，似乎还能看到有人搀扶着闪躲着想要出来的身影……然而门口几乎被大火吞噬，火焰的高温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在里头的人更是受不住，很快便双双倒下了。

    唐惊鸿明明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座房子，更是不认识房子里的人，偏偏心里传来仿佛撕心裂肺的痛，眼泪唰地一下子涌出眼眶，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往熊熊燃烧着的房子跑去，口中高声喊着爹和娘。

    中间似乎有谁拦住了她，可她完全无心去管，只一意孤行地想要冲进那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