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震天的喊杀声，时不时有负伤的弟子被送进来，立刻便有留守殿内、擅长医蛊的弟子前去治疗，每个人都神色悲痛，谁都知道——还有更多的负伤弟子未能带回来，而他们的下场……

    因为五毒心法和七秀心法冲突，曲云面容冷肃，尽管看起来不过是个身高五尺的女童，就算内里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可经历了这么多，早就养出一身逼人威势。

    乌蒙贵所率叛军来势汹汹，似乎不过片刻便可冲破祝融宫外围防御，曲云仍然能够保持冷静，沉静自若地指挥着周围已经有些慌乱的五毒弟子去做该做的事情。

    吩咐了几句话，曲云一转头恰好看到一位因为紧张而怎么都吹不响虫笛召唤蛊虫的弟子，温和地抬手将人排开，曲云跪坐到那位受伤的第一身边，亲自为之疗伤。

    那位受伤的弟子伤势渐渐好转，随即便被送入殿内妥善看顾，曲云这才起身——也许是跪坐久了，血脉运行不畅，她身子晃了晃，随后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扶住，好听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师姐，小心一点。”

    曲云抬头，正好看到少年的侧脸——尚未及冠的线条略显稚嫩，可是跟她一样，这段日子他也吃了不少苦，此时双唇紧抿，形成一道冷厉的弧线，执在手上的双剑本该是瘦西湖畔用来观赏居多的剑器，如今却成了杀人利器，冰蓝色的剑缨几乎被人血染成深红，剑身嗡嗡鸣叫着，仿佛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这副模样，几乎很难让人联想到昔日里瘦西湖畔温柔忧郁、跳得一手好剑舞的漂亮少年。

    仿佛注意到曲云的视线，少年微微垂下头。

    曲云微微睁大眼——少年白皙而又柔软的脸颊上赫然染了一大块血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块帕子，伸手想要给他擦掉，但是变小了的身体太矮，就连踮脚都还有些够不着。

    曲云有些不甘心地咕哝着：“阿亮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孙飞亮愣了一下，而后突然轻笑起来——

    嘴角微勾，冷厉的线条霎时变得柔和，仿佛抖落了一身嗜血戾气，唯余飒飒清风，朗朗明月。

    曲云一怔，以为对方在笑自己踮脚的动作，正要恼的时候，孙飞亮突然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一双好看的凤眼凝视着她，道：“……师姐你曾说过，只有阿亮长得高了，才能保护你——现在，阿亮是不是可以保护你了？”

    曲云不是真正的萝莉，孙飞亮眼里的深情她都懂，可是——

    避开孙飞亮的眼睛，曲云将他脸颊上的血迹擦干净，而后才抬头看向外头的天空，拍了拍孙飞亮的头，慢慢道：“阿亮，此战胜利机会渺茫，你非是我五毒教弟子，还是尽早离开吧——好好活着，将来给我报仇。”

    孙飞亮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师姐，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曲云猛地睁大眼睛。

    厮杀声，火烧声，甚至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然而少年清澈的嗓音在这个嘈杂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师姐，我喜欢你啊！从来都、最喜欢、最喜欢师姐的……”

    孙飞亮说完，突然一把将曲云抱进怀里。

    ——阿亮最喜欢曲师姐啦！

    ——是吗？那师姐也最喜欢阿亮！

    ——比喜欢叶二哥哥还要喜欢吗？

    ——你、你……阿亮，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qaq师姐骗人！叶二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最喜欢他不喜欢阿亮？难道阿亮不如他好看吗？还是阿亮没有他乖巧听话？呜哇哇哇，我不管我不听，我就要曲师姐最喜欢我！

    ——……唉，阿亮莫哭，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从来没带阿晖去吃过的好吃的。

    ——嗝……没带、嗝……没带叶二去吃的……嗝？

    ——噗~小师弟你还是个小孩子呀

    如今的曲云，身材小小的，矮矮的，孙飞亮这么一抱，几乎把她整个儿抱进了怀里了，交颈相拥。

    风吹来，卷起两人的头发，缠绕到一起，待风住，复又散开。

    曲云任由孙飞亮抱着，心乱如麻，五味陈杂。

    过了好半晌，曲云方才艰难地问道：“……就算我是五毒教教主，就算我如今——已经是这副鬼样子？”

    孙飞亮坚定道：“我喜欢师姐，不管师姐是谁，长什么样子，我只喜欢你——阿云~”

    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秀雅男子，尾音有意无意地拖长，本就是深情至极的情话，又被他蜿蜒出缠绵悱恻的意味。

    曲云心里一跳，却还是强硬地推开孙飞亮：“但是我不喜欢你——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你还是快回去吧，别忘了……给我报仇。”

    说完，她挺直了背，径往殿外激战之处而去，不曾回头。

    孙飞亮看着那道娇小而又决绝的背影，眼角有晶莹滚下，嘴角却努力保持着上挑的弧度，而后转身，往与曲云相反的祝融殿而去。

    ——傻师弟啊，也许师姐以后会喜欢你，可是师姐似乎已经……没有以后了……

    ——唐五少爷，你看，我也有不怂的时候。

    战争远比想象的更为残酷。

    曲云愈发面无表情起来，就连指令都渐渐少了起来——战况已经越来越清晰，根本不需要指挥，只需要他们拿命，暂缓祝融殿被攻破的时间罢了。

    曲云手掌心全是冷汗，她不由环视了一眼四周，心里莫名一跳——艾黎不在？

    问了五毒弟子，只有几人见过艾黎长老进了祝融殿。

    曲云心里愈发不安起来，就在这时，前头突然发生一阵骚乱。

    不等有人前去查探情况，前头抵御乌蒙贵叛军的弟子先来回禀了：“教主，前面突然来了一群人，跟叛军打起来了，看那对方服饰……似乎是唐门弟子？”

    正在曲云忧心地想着难道唐门这是来趁火打劫吗，就听前方树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带着些调侃意味的声音：“哟，昭秀姑娘——几月不见，你怎么越长越矮了啊……真瘠薄难看。唔，仔细看看还挺可爱，不过没我小师弟变小了可爱。”

    曲云撩起眼皮——蹲在前头大树树枝上的，不是唐门的那位二少爷又是谁？

    曲云正要问他来干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这位二少爷自己喋喋不休起来：“对，本少爷就是来帮你们的。毕竟你跟我小师弟有点交情，要是让他知道你在唐家堡隔壁出了意外，说不定更不愿意回来了——对了，听说叛变的是左长老？那就应该有右长老？唉呀你赶紧让右长老去应付他，你们五毒教怎么这么喜欢拿虫子打架……啧啧啧，看着就渗得慌——唉昭秀你去哪里你别走哇！”

    听唐无乐提起艾黎，曲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立刻飞奔回祝融殿——推开重重大门，正好看到孙飞亮正微微阖着眼，面带微笑地走向万蛊血池。

    曲云脑海里突然晃过艾黎曾经跟自己说过，却被自己嗤之以鼻的上古炼尸之法，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顿时目龇欲裂，嘶声大喊道：“不——阿亮！”

    孙飞亮被种了蛊，此时暂时没了意识，但听到曲云的声音，他的脚步还是微微顿了顿，而后仍旧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三步、两步、一……

    曲云面如死灰，委顿在地。

    一条银色的锁链自耳畔擦过，犹如一条灵蛇，向着孙飞亮疾飞而去。

    第71章

    就在那抹烈红如火的纤细身形即将滑入万蛊血池的时候，一道锁链横空劈来，链头成抓，猛地扣住他的腰，往后一扯——

    正准备施术的艾黎惊呆了。

    曲云也愣住了。

    唐无乐端着千机匣，扣动机关，其中射出的锁链瞬间绷直，拉着孙飞亮往后急退，最终重重地摔在唐无乐脚边。

    曲云就在唐无乐身旁，立刻被孙飞亮落地时的响动惊得回过神，立刻扑过去，查探对方的情况。

    子母爪弹回千机匣。唐无乐随手将武器插回腰间，而后双手松松垮垮地搭在腰带上，溜溜达达地走到血池旁边，探头看了看，故作夸张地惊叹道：“哦豁——真是吓人。”他说着，又仰头看向站在血池上方台子上的艾黎：“哎我说老邻居，你们这又是在折腾啥呢？唔，这里头真的是血？那是……蛊虫？啧啧啧，人家长得挺俊的小伙子，若是跳进去了，还能有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