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惊鸿和雨化田一起从御书房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唐惊鸿顿了顿脚步，温声笑道：“雨督主先请——小心门槛。”

    雨化田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一撩下摆，气场十足地跨过门槛。

    唐惊鸿摇头失笑，紧跟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皇太子朱祐堂。

    两人身份上自然是比不过皇太子的，不过东西厂直接听皇帝命令，甚至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就算是皇太子在二厂督主面前也不敢摆什么谱，所以雨化田和唐惊鸿刚要纳身行礼，便齐齐被皇太子的随从扶住，年纪尚还稚嫩的皇太子客套连连。

    双方也没太多交集，或者说，理应没什么交集，简单打过招呼后，雨化田和唐惊鸿让到一旁，示意朱祐堂先走。朱祐堂倒也不矫情，只不过在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唐惊鸿一眼，神色复杂地轻声道了句谢。

    唐惊鸿颔首。

    雨化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抬脚继续往外走。

    守在御书房外的马进良抬手摸了摸包着的右眼角，不服气地瞪了唐惊鸿一步跟了上去。

    雨化田走得很快，带起一阵风，扬起绣了精致暗纹的衣摆。他虽然速度快，却又丝毫不显仓促，步伐优雅又沉稳，一张俊俏的脸始终面无表情，双唇微抿，下颔绷紧，低调而又嚣张地显露出几分天下在握的自信和傲慢。

    马进良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满眼满心都是钦佩仰慕。

    唐惊鸿看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追上去，笑道：“虽说捉拿赵怀安之事，陛下让东西二厂来一番竞争，不过赵怀安乃是江湖草莽出身，不但其本人狡兔三窟，难以确定行踪，更是在江湖上有不少同好兄弟，我义父尚在世时没少筹划对他的抓捕计划，可惜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这个人真的很难缠，不知道督主是否有意合作？”

    “合作？”雨化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透着锐利的光芒，声音冷冰冰的，减弱了话语里不甚明显的嘲讽意味。

    “对！”唐惊鸿点点头，然后似乎满怀期待道：“说起来，东西二厂好像还从来没合作过吧？这次合作定能顺利抓到赵怀安。”

    “笑话！”雨化田冷笑地打断了她的话，毫不客气道：“你把我西厂当成什么了？跟你东厂一样的一群废物？无能之辈便安安心心留在宫里混着安生日子，至于赵怀安……你东厂抓不到，不代表我西厂也抓不到——等着本督主的消息罢！”

    说着，足下轻轻用力一碾，坚硬的花岗石石板登时发出一声沉闷又脆弱的呻吟，细细的裂缝自他脚尖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灰白的石面出现一张张结的蛛网。

    马进良的眼睛刷地亮了，唐惊鸿看了一眼便有些想笑——几乎可以想见对方此时心里大概疯狂刷着督主好帅督主好溜督主赛高之类的弹幕刷屏。

    她这一出神，雨化田已经一甩袖子，大步迈出乾清宫的门槛了。

    简直像只高傲又漂亮的喵星人突然炸毛了一样呢。看着雨化田离开，唐惊鸿倒也不阻拦，敲了敲下巴，转头低声问身边的人：“……最近还能联系上风里刀吗？”

    “回大档头……不，回督主的话，那位大概是从您这里尝到了甜头，跟咱们在宫外兄弟的联系一直不断。”

    唐惊鸿点点头，捋着袖子抬头看着宫里的天空，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这样，你先让人去找他打听赵怀安的消息。”

    “这……督主，那位风里刀虽说做的是情报买卖，不过很有底线，恐怕未必会将这个消息出卖，是不是——”

    “嗯。”唐惊鸿点点头，笑道：“那他如果不说，那你们就向他打听一下凌雁秋——龙门客栈上一任老板娘，关于她的消息，事无巨细，全部都要打听仔细了。”

    “是。”

    那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唐惊鸿又突然拦住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他说凌雁秋死在了三年前龙门客栈的那场大火里，咱们不妨卖给他一个消息——凌雁秋没死，非但没死，这江湖上赵怀安的名声还有她的一小半。”

    没过多久，江湖上便盛传了一个消息——因为赵怀安目无法纪，藐视朝廷，当众刺杀朝廷钦差东厂提督万喻楼，皇帝震怒，令东西二厂共同彻查此事。如今朝廷兵马正在不遗余力地追查这位行踪成谜的凶犯，且依照其一贯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规矩，不少人被误抓，甚至误杀。

    然而还有一个消息就仅限一小部分知道了——朝廷同时还在查龙门客栈前老板，凌雁秋，因为她曾经假冒过赵怀安，东西二厂并不知道杀死万喻楼的到底是真的赵怀安还是假的，所以大概会两个一起抓。

    从风里刀手里得到这个消息后，赵怀安在房顶坐着吹了一夜的冷风，回忆着仗剑江湖之前的那些日子。他无疑是喜欢凌雁秋的，但是因为曾经有一个喜欢他的女人为了他而死，他放不下，所以不敢接受凌雁秋的心意。再加上他知道自己干的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他并不希望凌雁秋跟他一起过着这样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以为凌雁在龙门客栈的那场大火之后失踪，是为了归隐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没想到她非但没去过什么安生日子，反倒做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厉害，他甚至隐隐能猜出，对方会这样做，大概便是想要引他现身。

    他此时有心想要去找她，想要劝她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偏偏最近风头太紧——一个东厂已经不太好对付了，而此时还有个人手更多的西厂加入进来，更是听说东厂的新任提督比万喻楼更厉害，“赵怀安”已经安静了很久了。

    不提赵怀安有没有后悔杀了万喻楼，换来个更加厉害的硬茬子。

    此时唐惊鸿正牵了马，带着素慧容，准备出宫。

    秦九等几个经常跟在她身边的锦衣卫差点没跪下抱着她的大腿哭——督主啊，带上我们还能保护你……虽说武功比不上，至少还可以挡刀啊，可是你让我们带着大部队，你自己带着个几乎不动武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助益！

    这样想着，七八个锦衣卫，七八双带着煞气的眼睛一起嫉妒地瞪向素慧容。

    素慧容性子柔顺，胆子不大，被这么一吓，连忙躲到唐惊鸿的身后，纤长的手指抓在唐惊鸿墨蓝的衣袖上，愈发显得雪白剔透。

    得到消息过来送行的万贵妃见状，脸上的妩媚笑容当即一收，随手将怀里抱着的雪白小狗塞到一旁宫女的手里，过去将唐惊鸿从素慧容手里拉出来，捧着她的脸，一脸惆怅道：“亲亲蜜糖小甜心~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这心里呀，可真是空落落的。荒漠那边风大干旱，你何苦一定要亲自跑一趟——哎说这些也晚了，总之，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回来别说瘦了，就是掉了一根头发，我也得心疼~”

    “让娘娘这般忧心，实在是惊鸿的过错。”唐惊鸿抬手去抚平万贵妃眉间的褶皱，笑道：“不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能手刃了赵怀安，我怕是一辈子都心里难安。”

    听完这话，万贵妃眉头皱得更深了，脱口骂了声：“那个老……”东西！死也死不安生！——后面的话好歹看在唐惊鸿的面子上，没有说出来。

    唐惊鸿也当没听到，继续说道：“再说了，前两天雨督主不是也带了一大群人离宫了吗？若是他立了大功，我若是什么都没有，岂非会让娘娘嫌弃？”

    “哼。”万贵妃轻哼了一声，道：“你是，开心果也是，都要去西北荒漠抓什么匪徒——其实有我在，管他劳什子功劳，你们不都能在这宫里说一不二？你们就是太要强了。算啦，既然你们想做，那便去做吧。不过记着一点，不许受伤，必须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万贵妃说着，转头看向素慧容，上上下下颇为挑剔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嫌弃道：“也不知道亲亲蜜糖小甜心怎么就带着你这么个废物出门。不过你可给本宫记住了，好好照顾好唐督主，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本宫定然不会放过你！”

    “好啦，我知道娘娘心疼我，不过素素胆子小，就别吓她了——万一吓坏了，路上谁给我做饭？”唐惊鸿嗔怪地捏了捏万贵妃的脸。

    只是个做饭的啊。万贵妃看了眼素慧容的容貌，虽还有些怀疑，却也立刻转怒为喜，无比娇媚地横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唐惊鸿抬头看看天色，转身上了马，又一把将素慧容拉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冲万贵妃挥挥手：“娘娘，时间不早了，惊鸿就不多说了，等我回来！”

    唐惊鸿说着，扭过头来俏皮地眨了下左眼。

    最后一扬马鞭，冲出宫门。

    所有送行的宫女几乎都要被这么个飞眼砸晕了，就连万贵妃都霎时间心情好了起来，回去的路上都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秦九等人也开始整顿队伍，按照唐惊鸿的吩咐，前往龙门驿站待命。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方人马也都收到了相应的消息，因而带着不同的目的，齐齐聚往龙门荒漠。

    第65章 美就好了嘛6

    将新来的客人引进店内坐好，有点头哈腰地问过了要吃点什么，老柴一脸疲惫地走向厨房，跟伙计们交代了事情之后，就靠在了门框上，拿出插在腰间的烟杆，塞了一小撮烟叶，重重地吸了一口。

    然而这口烟尚未吐出来，就听守在大厅的伙计突然高声吆喝道：“哎哟，大爷你们这是几位啊——”

    然后就是叽里咕噜一大串鞑靼语。

    虽然龙门客栈往来的什么人都有，少不了番邦之人，所以他们多少也会说一点。但是关外番邦人大多是游牧，又分作各个部族，有的语言相通或者相似，有的就完全不一样。恰好这次来的这支番邦人店伙计之前就没接触过，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所以只听小伙计迟疑道：“大爷您这话……”

    烟瘾尚未彻底缓解，可也没时间缓解了。

    老柴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舍地吐出嘴里的烟，将烟杆往门框上磕了磕，一边骂了句娘，自言自语地问说“最近来这里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多”，一边带着笑脸，迎了出去。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汉子其实会说汉话，估计说母语只是习惯，见店伙计听不懂，立刻就换了汉话，道；“我们都是过来打尖的——这位是我们女主人，给找间最好的上房！”

    见店伙计能应付，老柴也就没多说，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伙人——粗略一数大约有七八人，全都是番邦打扮，除了被围在中间的是个女人，剩下的都是汉子。这几个汉子身材都十分壮实，一看便是练家子。而那女人……长相十分艳丽妩媚，尽管肤色有些黑，却格外健康有活力，满是与中原温婉含蓄之美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她就如同一个女王一般被几个男人簇拥着，既不见胆怯，也没有丝毫害羞，微抬着下巴，骄傲又张扬。

    很明显，不同于大明将女人看作附庸的习惯，从这几个男人对那女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个以女为尊的部族。这样的部族关外并不少，老柴也见怪不怪了，所以扫过一眼之后，便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