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他的贪、痴、嗔与世人相近,对凡人的情有一种本能的痴迷。遇见我是他的劫,他在劫难逃。可他依旧愿意用长久的寿命只换与我相遇,可我终究什么也没能记住。至此,世间有兽,名曰食梦,以凡人贪婪、妒忌之情为食。
那个地方,我们初次相遇,是开始,也终将会是结束。
秦渊的脸色一直很不好,有时是乌黑里面透出异样的白,有时是红润的脸上,青筋乍现。他说,“长生兽为了适应凡间的环境,所以才会出现不适的现象。”
我开始是相信的,渐渐地,我越来越怀疑。他整个人开始消瘦下去,越来越嗜睡。有时候,我坐在他的身边,怎么也叫不醒他。
我的心开始强烈的不安。
我看着他安静的面容,仿佛整个人被缠在汹涌幽黑的暗流里,不见天日,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胸腔,丝毫不能喘息。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愫,这样的陌生,让我既胆怯,又带着变态的好奇。
我对秦渊提起这件事,我记得他温柔的眉眼之间是长久的欢愉,病态的脸上透露出光亮,俊美的笑容能融化掉万里冰雪。他轻轻点头道:“婪音,你要学会习惯。”
我问:“为什么?”
他笑着说:“这样你才能走进我的生命里。”
我很开心,为着他这句话,也更因为秦渊脸上柔和宠溺的笑。
十日后,我来到了秦渊在凡间的住处。那里真的很美,小房子依偎在高大的群山下,面朝着一片蔚蓝的海。一阵风吹过,海水夹着阳光的味道直冲鼻尖,异常清凉,整个人都会轻松不少。
房子结构简单,除了厨房,就只有一间小卧房,房前挂满了贝壳。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这样的构造异常的熟悉。
我的梦里是不是也有过这样一个家?
秦渊一到这儿,情况似乎好了许多,人精神了不少,脸上也挂着笑,掩盖了他苍白难堪的面色。
我的不安感因为他的笑,奇异地减缓了。
秦渊拉着我的手走进里面,一床一桌,早已布满了灰尘。他却如此迷恋,他的指尖拂过桌面,神情幸福,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温柔迷人。
过了会,他回过神来,亲昵地捏着我的鼻尖,似乎不经意地叫了我一声:“婪音。”
我呆滞了片刻,之前,我从不会避免与秦渊的接触,因为所有的接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而或许是那声“婪音”自然而然的亲昵,我的心里泛起一股青涩的赧羞,心房轻轻地颤抖着,这是陌生的悸动。遇见秦渊后,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夜色来得很快,海边的风很大,它吹乱了我们的发。
月光朦胧间,秦渊问我:“婪音,你想变回兽/形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认真地回答:“我不想。我是逐兽,前尘往事都被兽王吃了。每一次重生,我都不会记起,我作为人时的记忆。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回青丘了,可我内心似乎不太想回去。”
我转过头,双手撑起脑袋,懒懒地说:“我依稀记得,青丘里没有人类。而我其实,很喜欢人类中的一些人。怎么说呢……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很好奇,我吃得那么多食物里面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而存在?我很想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好吃?”
醉人的夜色里,我听见,秦渊低喃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呢。”
我们长久地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天明,看着朝阳将大地染透。
晨光微露之际,他突然对我说:“婪音,我教你变回兽/形。”
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等时间到了,我自己就会记起来怎么变回兽/形。”
秦渊的略带凉意的手,摩挲着我的脸,缓缓道:“那不一样,现在是我教你。”
他的手紧紧地缠住我的手,飞快地奔跑起来,风在我们耳边刮过。我看着他,先是他的双脚腿伸张开来,露出爪足,银白色的鳞片,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美丽耀眼。他俊美的面容开始龟裂,青筋交织缠绕后,尖利的耳朵露出,面部呈现出他最原始的状态,凶猛中夹带着温和,那双眼依旧温润如玉,他的眼里全是我的影子。
一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我觉得他真美!
秦渊咬住我的腰身,朝着他的身后一甩,我坐在了他的背上。他开始更加快速地奔跑起来,越来越快。
从海边跑过,他向着小房子后的群山跃去,那一刻,我飞了起来,在他的背上,我仿佛看遍繁华,仿佛拥有了天下。
他一直跑着,从山间的草丛,到林间的低地,就这样肆意无谓地奔跑,没有日夜,没有烦忧。
那一刻,我的眼里,晃过无数的美景,但始终及不上他坚毅向前的眼神一分。
我不想回青丘。原来,更因为,人间还有他在。
我没有这样笑过,我都忽略了那声声悦耳肆意的,从我嘴里发出的,美妙的声响。它在山间回荡,经久不散。
有一只兽,它在奔跑;有一个人,她在笑。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停了下来。
在林间,他蜷缩着,我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疲倦地睡去。真的很好!
很黑,是浓墨的黑,意识混沌,怎么走也摆脱不了。我睁开双眼后,找不到秦渊了,他把我丢下了,丢在这黑色的漩涡里,我在里面无助地寻找、乱撞。
而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跑了多久,经过的地方都是纯黑,什么都没有,一片空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前方传来一丝光亮,从这漆黑的路上延伸,仿佛很遥远,可是我一定要竭力地去追寻,那里一定有秦渊。
我踏过黑暗,通过那丝光亮,终于来到小房子那里,秦渊坐在不远处,双眼注视着远方,这样的姿势仿佛凝固千年一般,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迷人却很寂寞。
我朝着他大叫:“秦渊!”
他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见我身后的喊叫。
我朝着他走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他。
我们的心不在一个世界里。
我开始意识到,这是秦渊的梦境。
青丘五百年,青山乍现,与凡世相通。
秦渊每日必定坐在那个位置,长久地注视着远方,他的眼里有许多我不懂的情愫,幽深撩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这片土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寂得让人不敢靠近。
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度过了,时间对他来说,是荒芜,是孤寂。
有一个夜晚,风依旧吹着,房子莫名地起火了,先是熊熊烈火,而后火焰自行减弱。在渐小的火焰里,一声嘹亮的哭啼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地上的婴儿面容美丽,肤白如凝脂,不可方物,婴儿的眼里是妖冶的红色,泛着点点红光。
我知道,她不是人。
秦渊站在屋子门口,眼里闪过惊喜,微微颤抖的脚步,证明他是多么地激动。他抱起婴儿,用脸轻轻蹭着婴儿的脸,一下又一下,这么久以来,他终于笑了。那笑,是温柔的,我所熟悉的笑。
婴儿停止了哭泣,妖艳的眼直直地盯住他,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她的手在空中乱抓,抓到秦渊的手指后,放进嘴里,先是轻轻吮/吸,而后她突然露出尖利的,异于凡人的獠牙,咬破了秦渊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流进她的嘴里,而秦渊笑得愈发温柔,眼里满是宠溺。
他第一次开口:“婪音,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被重重地震慑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我的脑海里只出现秦渊以前说过的那句话:“嗯,每次你都不记得我,可我们每一次都会相遇。”
婴儿允/吸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指,然后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他的动作那么轻柔,整夜地凝视着婴儿,他让婴儿躺在他的怀里,蜷缩起身子,静静地入睡,手却是不再松一分。
秦渊开始离开这个海边,在人间四处游历。他的怀里总是抱着婴儿,从不撒手。婴儿哭闹的时候,他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哼唱着:“青丘有兽兽有百态长生痴情食梦无爱碧落恋世白泽通灵黑曜绝爱……”
那时候,婴儿会慢慢地安静下来,艳红的眼眸渐渐褪去,与凡人无异。
他开始在寻找什么,凭着自己作为长生兽天生的本能,秦渊开始在一些人的身边停留。那些人是情爱之中的男女,他们处在情爱中阴暗的一面里,他们绝望着、痛苦着,久久不能摆脱。
有时候,秦渊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痛,他捏紧自己的胸腔,似乎深切地感受着他们的痛苦,可他的脸上带着异常的笑,似乎沉溺在这种感觉里。
当那些被情爱折磨的男女入睡时,秦渊总是把婴儿放在他们的身侧,而婴儿会本能地闭上眼,走进他们的梦境。等冗长的梦境过去后,婴儿醒来,秦渊就会离去。
而那些人清醒之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被情爱折磨的痕迹。
秦渊带着婴儿走了很久,那段时间可以以年来衡量。
二十年以来,婴儿还是婴儿,小小的姿态,从不进食。秦渊亦是秦渊,俊美年轻,从不改变。
而二十年的最后一天,秦渊怀里的婴儿眼里,流出熔岩般灼热的液体。其后,她开始自己燃烧起来,从头部开始,明亮灼人的火焰将她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那时候,秦渊的手臂留下一片片灼伤的痕迹,过后,光滑如初,不见伤痕。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嘴角的笑,天真动人,饱含期待。
兽的深情,谁人可懂?
那以后,秦渊又开始前行,在寻找着。他凭借自己的嗅觉,频繁地出现在失火的地方,有时他要走一整天的路,有时是更久。
终于,不久以后,他找到了他的婪音。那时的婪音,如凡人七八岁孩童的光景,她不像其他孩子那般打闹、乱蹦,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望着前方哭泣的女子,眼里的食欲表现得那般明显。
秦渊挡在她的面前,逆着光线下的他,表情温柔,他朝她伸手:“婪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不解地偏着头,嗓音蠕蠕的:“我不认识你。”
他笑了,拉起她的手:“我叫秦渊。”
她又开始跟他一起上路,秦渊帮他找到食物,她一次又一次地觅食,但是从不生长。
秦渊喜欢拉着她的手,喜欢痴迷地看着入睡的她,有时候,他会整夜地这样看着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这样,又二十年,她就如同当初那般再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又开始前进,寻觅着。
原来,每一次的相遇,总是需要一个人先孤寂,才能体会到遇见的期许。
而后,这样的日子再次轮回,以二十年为一个轮回,反反复复地进行。
直到,他们遇见焚寂。
焚寂如我初见倾城那般的姿态,出现在秦渊的眼前,嘴角是凉薄的笑意,看起来却是那般温柔。
他的眼看透一切,轻轻开口:“食梦兽和长生兽。”
那时的婪音,望着焚寂的眼里是无言的恐惧和敬畏,躲在秦渊的身后。而秦渊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昵,他总会摸着她的头,眼里是柔美的笑。
焚寂淡漠的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不及眼底,他对着秦渊开口:“愿意和我说说这个故事吗?”
秦渊静默片刻,然后笑了:“神的一生太长,太孤寂,而人的一生刚刚好。”
焚寂的眼神停滞了片刻,似乎对这句话产生了共识,他的笑终于真正地温柔了一次。
秦渊拉住她的手,柔柔一笑,那时的她,意识初开,只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是,她从未懂罢了。
秦渊开始叙述他和她的渊源。
长生兽拥有长久的生命,是青丘里活得最久且最痴情的兽。青丘五百年的时候,凡世和青丘相连,许多兽类与人发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就像碧落兽为人带去恋世的无尽贪恋,白泽兽让人知晓世间奇事,而长生兽因为其贪嗔痴与凡人无异,他们之中的许多开始搬出青丘山,按照人的方式存活在世间。
当时秦渊的祖父因为对青丘山的深厚感情,一直和他们一家人住在青丘山北,并开始着手于对青丘兽类的习性进行描写,最后编纂了书籍《百兽记》。
青丘六百年,青丘与凡世再次相隔,《百兽记》流落人间。
秦渊第一次遇见她,是因为祖父带着他在青丘游历,他在坐在林间等着祖父。
那时的婪音,以人的姿态坐在树上,明艳动人,看见他,一口就咬住他的手臂,贪婪地吮/吸他的血。吸血的她,有着一双红火的眼,撩人心扉,他沉沦了。
他问她:“为什么咬我?”
她说:“不知道。”
他笑了,笑得无所顾忌,他喜欢这样的她,天真无知。
那以后,他常常瞒着家里人开始从山北奔跑一整晚跑去山南,他总会在那棵树下,看见树上的她。
她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她也从不会想什么,说过的话最多的就是“不知道”。
秦渊知道她叫婪音,父兽和母兽已经流落人间,不知所踪。她不知道怎么生活,她本来无爱,更不会去想这些。
可那时候的他,心里只想让她和他一样,懂人间的情。因为,他觉得,这样,她才会和他一样,而后他才会走进她的生命。
青丘的时间很漫长,可从来不会有那只兽会去计量时间。因为在他们的寿命里,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可秦渊记得,他认识她两百年了。
食梦族的新一任的族长上任后,把没有父兽和母兽的食梦兽放逐人间,她离开了青丘。二十年后,在人间再生。百年之后,活之,则回;失之,则流。
他早已从祖父那里知道青丘兽类的一切,他离开了青丘,在那个入口等着婪音,一等就是二十年。
焚寂说:“如果想要食梦懂爱,我经历情劫时,让她食了我的记忆,再就用你长久的寿命交换吧。”
秦渊看着她,温柔地点头。
我从他的梦境里醒来,还在他蜷缩的怀里。只是他的温度不再,冰凉的触觉从我的手上传来,而我的心开始异常地发热。
那一刻,胸口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冲破开来,全身充满了力量,我开始兽化了。我哀恸地舔着他的身体,只是他不会回应我,也不会对我温柔地笑。
原来,长久以来,我的身边只有他。
我开始奋力地撕咬他,他的肉,一口一口地入了肚,血腥而美味,我觉得我的心开始充盈起来。有大颗大颗的液体,随着他的血肉进我的嘴里,我知道了,那味道是甜味的,世人把它称之为幸福。
百年之后,我什么都想起了。我站在那个海边,看着青丘的形状,若隐若现,最后淡出我的视线。
我还在人间行走,以人的姿态,但是我永生,和我爱的人一起永生。
“青丘有兽,兽有百态。长生痴情,食梦无爱……”
你还在情爱中贪妒吗?
如果你想摆脱,就等待吧,终有一日,你的梦境不再会痛苦。
世有食梦兽,以凡人贪婪、妒忌之情为食,善变幻人形,其凡人之体,明艳动人,世人多为其惑之。
第24章 结局 世间有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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