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云潇果然一早来了棠妆阁,最初还兴趣盎然的指给宋静节看,画里的妇人们都是谁。不过一会就失了兴趣,说看着书就头疼,不肯待在书房里,跑到卧室吃炕桌上的桃花糕。
正磨着要宋静节教她做糕点呢,云衍从竹帘外大步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云潇忙站起来行礼:“四哥。”
宋静节是久不向云衍行礼的,此时却不能继续坐着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福了个身,看云衍一愣,嘴里那句“殿下”就没说出口。
云衍眸色深沉,皱着眉缓缓道:“不用多礼,昨天云沁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云潇也想起来,昨日宴散的太晚,席上当着四公主的面不好宽慰宋静节,这会连忙点头,拉着宋静节的手:“是啊,四妹妹从小被皇后娇惯地没法没天,把我们这些姐妹都从不放在眼里,自来说话就是那样,我们都不理她的。”
宋静节是眼见了宴上皇后和庄妃之间的官司的,皇上那句“堪为后妃表率”连她听着都忍不住去看皇后的脸色,倒是敬佩皇后还能持得住笑脸。四公主对她的敌意,何曾是因为她自己呢,就如同云潇对她的亲近,又何曾是因为她宋静节呢。
宋静节眉眼淡漠,轻轻笑一声:“她还小,说的孩子话,我不会当真的。”
云衍看她说的不似作伪,松了眉头,看着云潇:“我近来有些忙,你得闲多来陪陪她。对了,”带了笑意对宋静节道:“我和母妃说了,过几天就去接陆姑娘进宫做你的伴当。”
宋静节没想到这么快,看着云衍也不禁笑起来:“多谢娘娘了。”
云衍冲她们点一点头:“你们玩吧,缺什么要什么就让念礼去和母妃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透过竹帘,看云衍大步踏出去,孙问行小跑着跟上,云潇睁大眼睛看向宋静节:“忙成这样,还要特特来这里就说两句话,四哥对你可真好,我都要嫉妒了。”
宋静节一怔,把眼神从竹帘上移开,脸上再怎么持得住,心里的熨帖却抹不去。微微笑着去给云潇续茶:“我听别人说,这些姊妹里,四……四哥对你是最好的。”
云潇坐下来,吃一口茶:“呀,是六安瓜片,宫里兴喝老君眉和碧螺春,这么好的六安瓜片近来少见了。”又抿一口,舒展了眉眼:“我母妃和庄母妃向来相处的好,老八那个野马驹子就只听四哥的话,万安宫和未央宫好似一家,四哥对我自然很好。其实小时候,四哥话又少,又让着大家,在兄弟姊妹里人缘最好不过,现在长大了,大家却……”说着怅然地放下茶盖,叹出一口气。
宋静节默然,她也有满府的兄弟姊妹,小时候都敬着她,那会也是兄友弟恭,姊妹友爱。可突然有一日,从前敬重她的,开始讥讽她。奉承她的,开始疏远她。她也怅然过,可有什么用呢。侯府就那么大的地方,住了这样多的人,你不去争抢,就连站的地方也没有。府里有各色各样的主子,可办事的仆妇就那些,你不得势,便要一碗甜水也好被人指桑骂槐,推来阻去。
治大国如烹小鲜,普天之下,人情世故,莫不如是。
宋静节不好接口说这个,只能打岔:“我待会去永安宫送画,贤妃娘娘那可有什么禁令?什么时候去好呢?”
云潇果然收了惆怅,不在意的摆摆手:“贤妃娘娘是武将世家出身,从不讲那些虚礼。只是二姐姐没了,她就不怎么出来交际了,日日对着二姐姐留下来的东西,对二姐姐的遗作最宝贝不过的。”
宋静节点点头,抚着胸口轻笑:“幸亏我爱惜书画,不敢有一丝敷衍,那画我已收起来了,绝没有一点损伤。”
云潇放了茶盏大笑:“哈哈,知道后怕了?还是四哥胆子最大,事先竟也没嘱咐你。若是损坏了画,看贤妃娘娘不拿她殿里的雌雄剑来找四哥算账。也不知四哥是怎么求到画的,早两年云沁去永安宫借画,可是直接被贤妃娘娘骂出来了的。”
宋静节有些吃惊,想着四公主那目下无尘的样子,奇道:“四公主也爱画?”
“你这糕做的,不仅好吃,还挺好玩的。”云潇拿着桃花水晶糕再手里把玩,喊念礼把空了的小碟取走,再端一盘来:“她哪是爱画,不过是样样都想把别人比下去罢了。她是皇后生的,从小自觉高人一等,连皇后养的五哥也呼来喝去的。二姐姐才名远播,宫外头说到公主就提二姐姐,为这个她很是不乐,发了誓要比过二姐姐,也下了苦功夫学作画。自觉画的不错了,就到永安宫去比,没想到被贤妃娘娘轰出来了。”
宋静节更加惊异,庄妃都是极忌惮皇后的:“贤妃娘娘就不怕得罪了皇后么?”
说起皇后云潇就厌恶的皱起眉头:“皇后才不会轻易和贤妃娘娘交恶。贤妃娘娘是先英国公的长女,现任英国公的长姊。英国公先祖陪着高祖打过天下,最老牌的功勋世家了。贤妃娘娘是和皇后一起嫁给父皇的,因为生性淡泊,英国公又是朝廷肱骨,所以很受父皇敬重。”
宋静节了然,想了想吩咐念礼:“给永安宫的谢礼不必准备了,你把我临摹的那副画收好,等会带去永安宫。”
云潇转头看她,眼中激赏:“这法子好,拿这个去,贤妃娘娘恐怕还要留你喝杯茶。我也好久没见过贤妃娘娘了,等会和你一起去,蹭杯好茶喝。”
宋静节眼睛一弯,笑出来:“你这样子,可千万别叫惠嫔娘娘看到,成天不是想着蹭好吃的,就是蹭好喝的,不怕叫人笑话呀。”
云潇眼儿一瞪:“谁笑话我,你笑话我呀?我平生志向就是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生在宫里走不了天下,还不兴多尝点美味么。这世上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不管做什么,总会有人笑的,哪是我能管得了的。别人要笑,且由他笑去。殊不知他笑着我,我还笑着他呢。”
宋静节听了怔怔看着她,心里来回念两遍,似有所感。
云潇看她发愣,伸手来推她,却被宋静节拉着手,柔和的脸上,笑起来更加温润:“我不笑话你,我佩服你。”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云潇吃着一桌子南菜,啧啧称奇,用了两碗饭才放筷子,直嚷着:“我明儿也要找四哥要个做南菜的厨子去,哎呀,四哥对你也太好了,我可真嫉妒你了。”
宋静节只抿嘴笑,心里却更加平和,想着云衍走时匆匆忙忙的样子,还有念礼偶尔念叨,说云衍忙起来总忘了吃饭,把孙问行愁的不行。
指了一个绣球鲈鱼:“今儿这个做的不错,忆书你去撷芳殿看看四殿下可用膳了没有,要是没有,让厨房再做一道,送去撷芳殿,嗯,就说是庄妃娘娘送的。”
吃完了饭,就拿上两幅画出了门。永安宫在淑妃娘娘的长寿宫后边,离万安宫不算近,走过去就当消食了。
从东六宫到西六宫,为了避开前朝,索性从御花园绕过去。一路看花看水,山亭林立。走过了御花园,边上就是太子住的咸阳宫,远远看到月门那站着一位男子,峨冠博带,身姿挺拔,只看侧影就知道是个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
碰到外男始终不好,云潇拉着宋静节快走两步,想起来什么,开口道:“你可知刚刚看到的是谁?才刚不是和你说云沁学画么,那位就是她的老师。”
宋静节意外的一挑眉:“四公主立志要比下二公主的,我原以为她必要找老国手去学,师从这样年轻的人,她能瞧得上么?”
云潇顺手掐一朵蔷薇,嗅一嗅香气:“他可不比老国手差。他是贤妃娘娘的侄子,英国公世子。小时候和二姐姐一道学画的,比二姐姐还更有天分些。云沁要和二姐姐比,找他不是更对路子。再说了皇后也想拉拢英国公和贤妃娘娘,更要极力促成。”
宋静节微侧了脸,想一想:“那怎么世子在太子宫里?”
云潇把花丢进花圃里,撇着嘴:“皇后没拉拢到呗。英国公向来走纯臣的路子,不偏不倚。皇后没笼络到,淑妃娘娘也不愿放过,就弄的现在这样,世子一边教云沁画画,一边还是太子眼前的红人。”
原来宫里的争斗早就开始了,宋静节想着云衍,皇后把万安宫也拉进了这团泥沼里,也不知日后究竟如何。
说着就到了永安宫门口,宫人通报过了,就有大宫女将她们迎进东暖阁里,贤妃正坐着打棋谱,也不看她们,随手一指:“坐吧。”
见云潇果然不行礼就坐了,宋静节才跟着坐下,也不敢打扰贤妃,宫人上了茶,云潇吃了一口,转过脸向宋静节挤挤眼睛,宋静节忍住笑,正要端了茶尝尝,就听贤妃道:“潇丫头又来我这儿蹭茶吃了?”
云潇忙放下茶盏,明朗地笑起来:“这回娘娘可冤枉我了,我是陪贞襄来还二姐姐那幅《春日百花宴》的。”
贤妃还执着黑子看棋盘,闻言才转过头来,打量宋静节一遍:“你就是贞襄,原来老四是为你来借画的。”
宋静节站起来盈盈一拜:“二公主笔下惟妙惟肖,刻画入微,多谢娘娘借画,才有缘一见,贞襄不尽神往。”
贤妃放下棋子,摆一摆手:“不必谢我,老四性子闷,可却拗得很,我是被他烦怕了,才借得画。看你的样子,应当不是云沁那样的,若是真心爱画,给你看看也不算辱没。”
宋静节越发恭敬了,从念礼手中取了自己的画,双手奉上:“我实在喜爱二公主的画作,私自临摹一副,请娘娘指点。”
贤妃一愣,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张狂,倒有些好奇。下巴一抬,让身边的宫人把画接过来,画一打开,贤妃就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看一遍,再对着宋静节就带了三分满意:“虽然画得不算好,但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贤妃身边的宫人也点头笑道:“笔法与二公主倒似承一脉,娘娘看郡主这气度举止,有没有几分像公主,公主那时,也是这样的年纪呢。”说到最后难免伤感,带着几分叹息。
贤妃看着宋静节,眼神似乎穿过她看到更远的地方:“是啊,湘儿走的时候,才十四岁。”
贤妃刚说完,屋外一个惊雷,下起了暴雨。
第32章 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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