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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离他心房最近的人

    章节名:

    “来~来~阿恭小弟,这是我婆娘刚烧好的酒,咱们来喝点吧,你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这酒在流失之地可是千金难求的啊,来,让我婆娘替你斟上。”黑豹热情的视线一回转过去,便十分阴鹜而残忍地扫向那个害怕地下意识环臂抱住自己双臂的女人。

    她小幅度地移了移身子,最终还是别扭地站在桌边,终于抬起一张尤带几分姿色的脸,她嘴唇有着一种不自然的紫红色,有些干裂,皮肤粗燥像是没有洗干净的土黄,但是质地仍旧算不错。

    靳长恭抬眸,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便默不作声。

    而那女子微微有些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迫过黑豹暗示的眼神,暗吸一口气端起酒盅弯下身子,用一种娇媚不甚羞的姿态,靠向靳长恭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奴家叫慧娘,能敬阿恭一杯酒吗?”她望着靳长恭,笑得娇媚如莺,却仍旧掩饰不住那深深压抑在眼底的黯然与无奈。

    靳长恭哪里不知道,这是那个黑豹老大利用自己的老婆在给他设桃色陷阱,连自己的老婆都能拿来“卖”,他倒是心胸“宽广”啊。

    可惜,她只是一只伪郞,不爱好百合事业,于是不动声色扶直慧娘,望着黑豹,调笑道:“黑老大,我师傅虽然被流放至此,却仍旧默守着神庙清规,虽对嫂子不住,可如果要她来替小弟斟酒,师傅他……”

    说着,靳长恭看向华韶和尚,欲言有止,而黑豹一愣,看着华韶半垂蝶翼般翩綎的睫毛,覆下两扇清冷的阴影。

    脸色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连忙道:“这,呵呵~是老哥疏忽了这一点,真是对不住了。”

    他当即摆了摆手,一个眼神驱赶慧娘离开。

    慧娘微诧,意外地看了一眼靳长恭,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岁数该不大,刚才匆忙一瞥,她看到她衣襟内一部分肌肤细腻如雪,虽然样貌掩在污渍下,可细细观察那五官却是精致细啄般。

    想必这种少年在来流失之地前,该是那富商贵族的少族子弟,恐怕是看不上她这种普通的货色吧。

    她心中顿时有些复杂,虽然松了一口气,不用再陪别的男人睡觉,却又有些失望,因为每一次她只要陪了黑鸨想拉拢的好些“人才”睡觉,他便会给她一顿饱饭吃,平时都是吃一顿,饿一顿的。

    黑豹暗中观察着华韶和尚,知道他不喜言,总是让这个叫“阿恭”的少年替自己出面处理一切,所以他也不劝他饮酒,吃肉,只命人拿了几个干馒头放在他面前,再弄了半碟有些味儿的牛肉干,和几块咸干的腊肉,摆在桌子上喝酒。

    而一看瞪大眼睛看着桌上食物的猫头跟慧娘,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都暗中咽了咽口中分泌的口水。

    肉这类食物,只有他们过年时才能够尝到一些鲜,可这对师徒倒是有福了,看来黑豹对他们十分看重,连压底存货都端了上来。

    “来,阿恭,圣僧啊,这都是些简陋的食物,你们千万别嫌弃,也不需要客气,吃吧。”黑豹热情地笑着给靳长恭敬酒。

    靳长恭嗅着刚才慧娘替她倒的那杯酒,酒味很淡明显掺了水,而且还是水比酒多的那种,一般来说,这种水酒恐怕连靳国那些乞丐都不愿意喝的,可是到了这里偏偏却成了琼浆玉液。

    靳长恭眸光幽暗地凝视着水色波光,心思纷杂涌动,动了动薄唇,便推开黑豹敬酒的手,正色道:“黑豹老大,小弟量浅不宜饮酒,有些事情你也不需要这么客气了,既然刚才小弟随跟着你走,便是有诚心认你这个朋友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不妨提出来,如果能帮小弟一定会帮。”

    她的一句话,便清楚地表明了她的立场,他们可以当兄弟,当朋友,但她却不会是他的手下,不过既然是兄弟朋友,那么兄弟有难自然是要帮的。

    黑豹动作一滞,望着靳长恭那浅笑悠扬的模样,哑声半晌,心中心思反复沉甸后,终于放下杯中酒,竟有些英雄末路般颓废一笑:“哎,老哥还真是失败,原不想将阿恭牵扯进来的,却不料小弟生了一双料事如神的眼睛,一眼就给看出来了,那大哥也就不再娇情了,老哥的确现在是有一件麻烦的事情需要小弟帮忙的。”

    靳长恭并不意外,这个黑豹在损失了那么些人力后,又对他们大力“款待”招呼,要说无所图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她指尖习惯性地轻敲着桌面,斜飞入鬓角的双眉微挑,大方一笑道:“有什么话,大哥不妨直言。”

    黑豹这时递了一个眼神给猫头,让他带着慧娘下去,并且将房门关上,严警戒在门边,不得任何人入内。

    门一阖上,屋内瞬间进入一片黑暗,黑豹点燃了一盏油灯站在桌面,燃亮了他们三张脸。

    他手肘撑在桌面,凑拢这才,小声道:“小弟刚来流失之地,恐怕不清楚想在在流失之地生存下去,究竟有多困难,除了生存基本的吃穿用度不足外,还要面对来自流失之地各方强者势力的胁迫,特别是我们这些低等的流民……”

    “低等的流民?”靳长恭捕捉到一个不解的词,喃喃道。

    黑豹耳力不错,一听到靳长恭的疑惑,便失笑拍了拍那光裸的脑袋,恍然道:“该死!大哥竟忘了先替阿恭介绍一下流失之地,恐怕你跟师傅都还不清楚流失之地势力的分布吧?”

    靳长恭颔首,她的确对流失之地只了解这里是一个罪犯的聚集地罢了,而从华韶和尚的言语中她推断,他之前想必也是一种封闭式的生活状态,对现在的了解也并不比她多。

    “其实流失之地随着当初小规模的形成,几百年了渐渐扩张地域倒是越来越广,后来甚至演变成了三种阶级形式,而这里流放的罪犯也分为了三种等级,刚才大哥提到的流民就是在流失之地中最低层的三等民,他们生活在流失之地的黑土区域,也就是你现在踏足的地界。”

    黑豹说到“最低阶”“三等民”“黑土区域”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阴鹜。

    想来,身为流失之地最底层的流民,他们的生活恐怕就是被高层剥削,一直在无法抵抗的深渊水深火热般挣扎着,灭亡着。

    “黑大哥,小弟不明白,流失之地的罪犯等级是由谁,或者是凭什么条件用来区分的呢?”

    黑豹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替她解惑,道:“等级不是由谁来定,而是长久以来演变而来的默认规矩,拿我们黑土区域的三等世来说,就是一群没有武功,没有特殊技能,只是稍微身体强壮一些的罪犯,而三等民在流失之地就是意味着泥,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靳长恭看他神色不正常,便接话转移话题道:“那另外两种等级呢?”

    黑豹神色冷凝,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拳头捏紧,沉声道:“继三等民之上是二等民,他们自称为神遗之民,却不过是一群恶心的蛆虫罢了,他们了不起就是会些粗浅的功夫,少数人才拥有内力,那里面还会收留一些拥有特殊技能的罪犯,如剑术高明的刺客,盗贼,医者之类所有被神遗之地收纳的就是二等民。”

    蛆虫?这倒是一个有趣的形容词,靳长恭抿唇笑了笑,不过倒不急着打断他的讲解。

    “而一等民,他们却都是真正的高手!他们在被流放来流失之地前不是杀人放火的极大恶徒,就是曾经在仕途上风生水起却堕落的强者。据说一等民通常一个人赤手空拳就能敌几十,甚至上百的二等民,他们都居住在背邸仙都的恶魔之城中。”

    说起一等民时,黑豹脸上憧憬着一种向往与崇拜,不想提起二等民一样愤恨与厌恶。

    原来如此,难道刚才她就奇怪他们这一路走来,怎么连一个强者都没有发现,原来他们早就分界严明,将流失之地的人分隔成贫穷、中庸、富者三条界限。

    “黑土之地难道连一个强者都没有?”靳长恭想,为什么在流失之地的能人宁愿混迹在一堆同样的强者中间,过着随时可能死亡、掠夺的生活,也不曾有人愿意留在这块三等民之地,统领着这些弱小的三等流民,过着肆无忌惮的生活呢?

    黑豹揉了揉额头,苦笑一声,望着地面道:“强者又怎么会愿意留在我们这些流民黑土之地呢?这片地土可谓是寸草不生,鸟不拉屎这地,而这种土地上生活的三等民只能过着朝不保夕的穷苦的生活……”

    顿一下,他又道:“就算我们能够一时间接触到一些意外物资——呃,就是那些新囚犯,你今天恐怕也明白了,我们三等流民就是打劫一些初来乍到的囚犯携带的物资,可是光是这种程度的缓冲依旧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可偏偏二等民那群该死的混蛋却常常拿着各种名头来欺辱我们,让我们上供物资!”

    说到这里,黑豹一直苦苦压抑的愤怒终于暴发出来,直接一拳头就重重捶在桌面上,只听“呯”地一声,桌上的东西全都抖三抖。

    靳长恭看黑豹如此激动,再联想到他之前想开口请求的帮助,大致算了解他的目的了。

    “黑大哥,难道那些二等民经常欺负你们?”她这话算是明知故问了,不过正合适用来抛砖引玉了。

    黑豹颓然坐下,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提那一盅酒就朝嘴里灌,等到浇熄的怒火后,才擦掉嘴边的水渍,恨声道:“欺负?不!他们根本就没有将我们这些人的命放在眼中,前几天流放之地来了一对貌美的姐妹,你可能不知道,女人在流失之地有多珍贵,本来我们准备用她们献送给一等民们,换取一些供我们生存的物资,特别是她们两姐妹还是末开包的处子,那价值就更加值钱了,如果能够换取一些米粮,食物,今年我们三等民便不会再有人活活饿死了!”

    黑豹说到这里,便压抑地抱着头撞在桌上,低喘道:“可是那群该死的蛆虫,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条消息,就派了一队人杀了我们一百多的留守看护人员,硬是将那对姐妹抢走了,还抢夺了二十斤粮食,这简直就是想将我们三等民往绝路上逼啊!”

    靳长恭黑眸渡上一层雾霭的色泽,薄唇勾起道:“黑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做?”

    黑豹抬头凝视着靳长恭,他发现他看不清靳长恭是什么心思,她好像并没有因为他那番话而产生认同或者同情的神色,想他活在这世上至少比眼前这少年大一倍岁数,却竟看不懂一个小辈的心思了。

    他略为思考一下,也并不隐瞒了,直接回道:“以往,我们都选择了懦弱地咬牙忍了下来,可是却不想我们一直的忍耐只会换来更大的伤害,所以就像圣僧所言,每一个人的命运或许一半是掌握在上天的手中,但另一半却是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么这一次,老哥我想跟大伙儿一块拼一拼,反正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捡回来的,就算死也不愿意像一只乌龟一样缩着死!”

    靳长恭因他的话一怔,看着一脸气概冲天的黑豹半晌,突然眼中荡漾出一丝笑意,她转过头看着华韶,道:“师傅,没有想到你刚才的一番话,第一个表示信服并立即付之于行动的却是一个旁观者,你怎么想呢?”

    华韶收回一直虚无的视线,回视着她,突然道:“他不是。”

    看靳长恭微瞠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白皙脸颊染上清淡光泽,光影交错中,眸光深远,晕着柔和光。

    “阿恭,师傅能收你为徒,幸也。”

    如果她不是能够读懂他的话,那她又怎么能够体会别人的感受呢?

    所以他说黑豹不是第一个,因为一直离他最近的人,站在他心房左边的人是她——靳长恭,他华韶的徒儿。

    靳长恭真是有点被她师傅这番突然感性的“表白”给电到了,你说你冷不仃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肉麻的感言这威力得多大啊,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将她劈麻了。

    “呃,我也这样觉得。”虽然有些无法理解他的话,可是靳长恭恢复力却很快,立即厚颜无耻地接下他的赞赏。

    然后,她对黑豹老大,沉声道:“好,这一次就让我们帮你。”

    黑豹被靳长恭的爽快一言震惊了一下,然后激动地伸出手掌,眼眸闪闪发光。

    “好兄弟!”

    靳长恭薄唇掀起,微微眯眸掩下那一抹深沉的眸光,正想伸手击掌,却被华韶先一步拉住了手。

    靳长恭疑惑地转过头,而黑豹也怪异地看着他们的举动,最后华韶扬起眼帘,微叹息一声,竟伸手与将手还晾在空中的黑豹相握。

    而黑豹嘴巴微张,惊愕地握着华韶那双比女人还细腻温暖的手,不由得心思一浮动,指关有些僵硬地想收拢,而靳长恭望着那一黑一白极端相握的一双手,蹙眉,老大不爽地一把扯回华韶的手,有些奇怪地瞪着他。

    “呃,那个,阿恭小弟还有师傅,你们刚来流失之地肯定都累了,那就先住在我这房子里休息一夜吧,明天我让猫头来找你们,再详细地讨论一下计划,那——那老哥我就先走了。”黑豹一回过神,便看见靳长恭跟他师傅那怪异的气氛,决定还是不掺和他们的事情,于是招呼一声,便推门离开了。

    而靳长恭听到远去的脚步,再看着再度被关上的木门,先将窗户打开,有些不习惯那有股怪味的空气,最后吹熄了灯盏。

    “师傅,你怎么看?”她动了动唇,站在窗边看着前方那蹲坐着的几名汉子,虽然有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

    这是一种唇语,华韶教给她的一项秘密交流的口技,其中包括模范各种声技,一共有八大类,而她就有兴趣学了唇语跟模拟人类声。

    华韶纤白的指尖弹出了二道白粉,这是一种消除异味的除臭剂,他知道靳长恭嗅觉灵敏,总是需要忍耐路途的一些异味,于是他就研究了这么一种没有什么特殊功能的除臭粉。

    “一半真一半假,他说到想抢回那对姐妹时,眸光微有躲闪,指头不自然地弯了一下,估计目的绝非他所言那般简单。”

    况且他刚才观察到到,当他说到二等民时,眼中那令人惊诧的刻骨恨意,他想他除了想夺回那对姐妹,更想杀了他们来泄愤。

    “是啊,如果事情真的是那么简单,他为什么不选择第一时间将人送到恶魔之城换物资,却选择将人秘密囚押起来,我想这其中,他肯定隐瞒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

    “阿恭,当人手中抓住一件东西不放时,他只能拥有这件东西,如果他肯放手,那就有机会选择别的。即使重来一遍,你仍旧握住不放手吗?”

    靳长恭懂他问话的原因,她慢慢欺近他的身边,俯下身,望进他的眼睛里。

    “师傅,我如今一无所有了,你知道吗?我不小心,一个转身便丢了他,丢了那个被我伤害过,却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靳长恭勾起唇角,只是那笑容却只剩苦涩,她再道:“如今的我,失去了可以骄傲的资本,失去曾经高高在上的地位,既然如此,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现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需要顾及了,我想我可以任性地活着,我想任性地夺回那曾经不属于我的一切,我想要那个人——可以永远地陪在我身边!”

    此刻,她的一双漆黑如宝石一样的眸子,漂亮而瑰丽,只是眼底却诡异森冷,像是野兽的獠牙,淬着的毒药,却美的恍人心神。

    她此刻就像一个豪赌者,她一无所有,没有下注的资本,所以她需要筹集资本,她需要能够抢回他跟靳国的资本,而流失之地,这块绝对会出乎任何势力意料的地方,将会是她崛起的一个起脚步。

    这一路上,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官兵们形容流失之地,这里能够生存下来的人都是一群疯子,都是一群这世上最为利是图的极恶之罪犯,但是她却从中悟出另一层意思,他们同样也是一群被囚禁着四肢的猛兽,如果哪一天当他们挣扎掉锁链,被人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那绝对就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之军。

    华韶看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怀念与狠厉绝决,那是两种极端的感情他能感觉都是为了同一个而存在,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觉得这种神情的靳长恭令他有些不舒服,于是他转过脸,起身移步走向床边,一路都不发一言。

    靳长恭侧眸看着华韶撩开黑纱后,便盘腿入定坐在床上,透过朦胧的黑纱,她突然感觉他跟她就像被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

    靳长恭勾唇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百般无聊地坐在桌边,渐渐她有了些睡意,就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就在她快入睡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躺在一朵柔软温暖的云中,飘飘浮浮的移动着,那朵云有着她这几个月来渐渐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令人舒服而放松。

    “不要……离开我……”她突然,伸手攥紧挨着她脸颊摩挲的皮料,似梦呓一般呢哝一声,便沉睡了过去。

    华韶和尚抱起沉睡在自己怀中的靳长恭,看她抓紧他的衣襟不肯放松,半晌,才叹息一声道:“痴儿,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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