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肖飞走到床边。

    肖飞妈妈把头慢慢地转过来，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飞飞，今天下班下得挺早啊。”

    “嗯，瑶姐招了个新伙计，事少了些。”肖飞摸了摸妈妈的头，然后揭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用手在桶沿试了试：“粥又没喝完？”

    肖飞妈妈摇了摇头：“吊瓶里头有葡萄糖呢，不饿。”

    “多少再吃点。”肖飞把妈妈扶起来坐着，舀了一勺白米粥放到她嘴边。

    肖飞妈妈很听话地吃了一口，问肖飞：“那你事少了，工资不也少了？”

    “也没，瑶姐店里生意好，给我涨工资了，送一盒给一块钱。”肖飞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肖飞妈妈惊讶地看了肖飞一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你表姐先前看病时就打了个大红包，现在又给你涨工资，这就是变着法子帮咱哪。飞飞，你要记得你表姐的好，好好做事报答他们，等我们有钱了，这些钱一定要还。”

    “嗯。欠他们的我都记着，将来一定会还的。”肖飞又舀了一勺粥喂到妈妈嘴里。

    ——

    杨星有些不能理解。

    不是听不懂肖飞和他妈妈的对话，他们的青子山口音不重，连猜带蒙能听懂。

    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肖飞要恩将仇报。如果说手头钱不够，可以向他表姐借。而他现在这种吃里扒外赚点小钱的做法却无异于杀鸡取卵。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呢？

    疑惑不解地回到营业所，杨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从手机摔坏后，他只借用营业间的电话报过一次平安，之后已经一周没联系了。

    父亲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却给了他温暖的家，同时也是他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有句歌是这样唱的：工作上的事情，和老爸谈谈。

    把“工作”两个字换成“社会”，也一样。

    营业间现在布了防，进去很麻烦。他在路边找了个出租电话的铺子，拔通了父亲的电话。

    “老爸，是我，我用公用电话打的。”电话接通，杨星点明了情况。

    “星啊，有什么事说吧。”父亲节俭惯了，知道这会儿得长话短说。

    怕别人听见，杨星半捂着嘴，轻声地把肖飞的故事和自己的疑惑告诉了父亲。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星啊，还记得你上大学时拼命打工，我劝你专心学习时，你回答我的那段话吗？”父亲又问。

    “哦……”顺着父亲的提示，杨星的记忆飘回了四年前。

    ——

    “星啊，家里的账有我在，还有乡亲们帮衬，能还清的，你不用操心。专心学习，别耽误了学业。”

    “爸，我知道。可大学有四年，今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小数。乡亲们愿意帮衬我，我很感激，但欠账和欠人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得到的是帮助，失去的是……自信和尊严。现在我长大了，我想通过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做一个有尊严、有自信的人。”

    ——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我明白了。谢谢你，老爸。”杨星挂了电话。

    （所以，肖飞这种看似无法理解的行为，竟然和我一样，是为了自信和尊严吗？

    可是，仅仅为了自信和尊严，就可以出卖自己的良心吗？

    他善良的妈妈一定不知道，自己孝顺听话的儿子已经误入歧途了……）

    这样的话，向瑶姐举报就更不可行了，不管瑶姐怎么处理，借钱给他也好，将他解雇也好，他都将彻底失去自信和尊严，从此沦为废材，人生尽毁。

    那么现在摆在杨星面前的问题是——怎样让迷途的孝子回归正道，同时又尽可能地不伤到他的自信和尊严呢？

    ——

    肖飞提着母亲的脏衣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母亲的手术不算很成功，有点术后感染，得在医院治疗和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每天的花费将近三百元。

    家里已经债台高筑了，他每天的收入却只有一、两百元。

    他不想向表姐开口借钱。在她家打工本就低人一头，如果再向她借钱，他无法想像自己在表姐面前将变得怎样卑微。

    他家和表姐家走得很近。小时候，他父亲在外经商，母亲是位民办教师，他家庭条件和学习成绩都比表姐更好，这让他在表姐面前也一直很有优越感。表姐很漂亮，他暗恋她，也觉得自己配得上她。

    后来表姐没读完高中就去了大城市打工，据说赚了不少钱，回来后买门面开饭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表姐辍学打工后他却考上了大学，这是他心底的小小骄傲，他认为自己不比表姐差。可是事世难料，毕业前母亲突然重病缠身，父亲却事业受挫，外出躲债。他只好回到母亲床前尽孝，小地方工作难找，不得已只好在表姐的饭店打工。

    自信和尊严被现实无情地践踏，满腔的委屈和失落无处诉说。

    左右为难之际，狼哥找上了他，要与他内外勾结，算计表姐的生意。

    他知道这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可是在那点畸形的自尊与生活压力的双重逼迫下，他选择了冒险一搏。

    短短一周，狼哥的计策就初见成效，有几个“家常菜”的老客户开始转投“君再来”。与此同时，他的工作效率比原来低了不少。表姐应该是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很快就拿出了招人的对策，而且老天爷也帮她，第一天就招到了人。

    那个新来的瘦高个子，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偶尔认真看肖飞一眼，眼睛亮得吓人，看得他心里发毛。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看到他。

    肖飞一边思绪纷乱地想着这些烦心事，一边匆匆赶路。转过住院部大楼一角，有一段近路，路灯坏了，走的人很少。刚拐过弯来，肖飞的眼角就瞟到一道光，他心电感应似地抬眼看向光源。

    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一双闪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肖飞全身的毛孔一炸，像开了闸似的，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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