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风,不冷却凉透人心。
子桑傅在尧王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大皖先王兰久越。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燕儿?”
这是他来此的初衷,本以为,姒妃有喜能化解阴戾。但进门后看到的尧王,对自己的骨肉近似冷漠。阿逸多伊罗在他身边,也似摆设。在子桑傅心里,现在的尧王,已经没有寻常人的情感了。
“你希望孤如何处置?”
时至今日,尧王还在百般试探。子桑傅终于明白,他生辰时,尧王为什么要问他是否宴请了八王,又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曷阳出兵,并多此一举让他出使姜朔。与八王殿共设鸿门宴,勾结南衍试探北尧,这些疑心早已盖在他的身上。所以用出使姜朔,试探他的忠心。
“陛下,不要再逼臣了!”
子桑傅悲戚交加,夺门而出。
阿逸多伊罗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子桑傅口气中,听出了痛心和绝望。
“他是忠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修鱼寿一把推开阿逸多伊罗,“朝中的事少插嘴,回去吧。”
“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攻打曷阳?”
“孤早就跟你说过,人可以傻,但不能蠢。你阿大就是个蠢人,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蠢才。”修鱼寿勾起嘴角,手抚向阿逸多伊罗微凸的小腹,“想用这块血肉拴住孤,简直痴心妄想。”
阿逸多伊罗一步倒退,不敢置信地盯着修鱼寿,“虎毒不食子,这是你的骨血!”
“孤不需要。”修鱼寿逼向阿逸多伊罗脸庞,“你阿大怎么不想想,谁喜欢跟强势的国家做邻居?尤其是这国家里,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
“你......你想怎么样?”阿逸多伊罗倒抽一口凉气,步六孤麒政的话应验了。
“姜朔的好日子,到头了。”
修鱼寿一把扯掉蒙在地图上的墙布,阿逸多伊罗看不懂军事地图,可也在姜朔两个字上看到了一个大叉。
“你真以为孤娶你,是为了跟姜朔联姻么?真是天真!”
阿逸多伊罗明白了,修鱼寿是把她当成了人质。她连退几步,欲夺门而出,却被天蟒卫齐身压制。
“放开我!”
“你乖乖听话回去,什么事都没有。”修鱼寿坐到案几前,继续翻看奏折,“只可惜,你的心思跟你阿大一样幼稚,幼稚得孤连谎都懒得撒。既然知道了真相,就哪儿也别去了,留在这里陪孤吧。”
“修鱼寿!你个阴毒小人,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修鱼寿拿起北宫洵留下的令牌,恍然一笑,“孤,不会再让任何人算计北尧了。”
这日后,子桑傅一病不起,再也无力过问朝政。归芗人和茹彺秋,不告而别,弄得人心惶惶。八王殿失了主心骨,更加混乱不堪。
郊尹涵不得已,冒死硬闯弓书殿。当看到弓书殿的地图,她才知道尧王的心思是姜朔,而不是她早先以为的曷阳。
“很惊讶?”
郊尹涵笑笑,“早晚的事,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郊尹涵递上一封密卷,来自各郡太卫府的密报。三国难民似受人蛊惑,频发集体自杀事件。各地劳役集中营,同样尸积如山。
“为什么八王殿上不说?”
见到修鱼寿疑惑的眼神,郊尹涵匆忙跪地,“臣不敢说。”
“八王殿......”修鱼寿把密卷丢给屈侯义,“你亲自去趟观璞,把这个交给薄奚辰,他知道该怎么做。”
眼看屈侯义没有片刻停留,疾步离去,郊尹涵犹豫了下道,“陛下是想......”
“延关的三国军队要有大动作了。”修鱼寿一拳砸在地图上,“是孤疏忽了,忘了家贼!”
“难道是......”
后面的话,郊尹涵没敢说出口。
当日,得知姒妃有孕,归芗人的脸色变得极度吓人,继而和茹彺秋不知所踪。难道昔日**,要兵戎相见了?
就在这时,一名天蟒卫疾步入内,在修鱼寿耳边几句耳语。修鱼寿脸色大变,急下令摆驾冀亲王府。
刚走到宫门外,龙辇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天尧城内的天蟒卫全部出动。
郊尹涵见势不妙,准备去通知花苒戒备,未想被两名天蟒卫齐身拦住。
“陛下?”郊尹涵诧异出声,难道尧王连她都怀疑了?
“跟孤去冀亲王府。”
不容违抗的语气,郊尹涵不敢多言,只得紧随其后。
此时的冀亲王府,已被天蟒卫团团围住。比起三年前捉拿子桑傅时的人数,多出了数十倍。
子桑傅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死白了无生气。
听着屋外的动静,他淡淡一笑,“终于到了这一步啊......”
天蟒卫破门而入,修鱼寿跟着踏了进来。
“他在哪儿?”
“走了。”
修鱼寿摆摆手,几名天蟒卫上前架起子桑傅,就要拖走。
子桑傅不禁讥笑出声,“这么多天蟒卫,只能拿我一个将死之人么?”
“孤最后问你一次,他在哪儿?”
子桑傅咳出满口鲜血,转而仰天大笑,“修鱼寿啊修鱼寿,你真可悲!冀亲王府有那么多天蟒卫盯着,你还能让上官仰如入无人之地!”
修鱼寿一把捏住子桑傅的下巴,使得子桑傅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孤告诉你,唯有你冀亲王府,孤没有派人盯。”
“谁信?”子桑傅甩开架着他的天蟒卫,踉跄站起身,“他前脚走,你后脚来。没有天蟒卫,会这么巧合?”
“是巡逻的禁军在街口发现的,这条街上值得他冒险拜访的,只有您一个。”一名天蟒卫忍不住道。
子桑傅看着修鱼寿的眼神渐显迷茫,难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
“都出去吧。”
屋里只剩下修鱼寿和子桑傅,良久无言。
子桑傅哆哆嗦嗦地倒茶,茶水四溅。
修鱼寿一把夺过,“为什么不让御医来看看?”
子桑傅悲戚一笑,“御医哪及得上陛下的天蟒卫。”
“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孤从不认为你会背叛。”修鱼寿别过头,话锋一转,“但是,也绝不能容忍你的背叛。”
子桑傅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修鱼寿一惊,就见子桑傅一个摇晃,身子跟着软倒在地。
“冀王!”
“陛下,子桑傅从未想过,背叛陛下......”
修鱼寿刚要传太医,却被子桑傅摇头止下,“没用了,就让臣这样离开吧。”
“为什么要这样?”
“臣好累......”眼泪顺着子桑傅的面颊留下,打在修鱼寿胳膊上,“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一点,跟上陛下的脚步,离陛下更近一点。可惜,臣只是一次次把陛下惹恼,一次次地不信任臣,愈努力,愈疏远。今时今日,臣依然看不透陛下的心思。八年了,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已远隔天涯。”
“如果孤告诉你,生辰的宴席上,孤没有演戏,你信么?”
子桑傅定定地看着修鱼寿,轻轻地笑,“臣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几年,陛下的眼睛真得瞎了么?”
修鱼寿沉默了,看着子桑傅摇摇头。
“只要陛下说,不管是什么,臣都信。”
“人的眼睛,是靠不住的。”
子桑傅黯哑地笑了,“也是,陛下已经没有不能出卖的东西了。”
“子桑傅!”
“上官仰的确来过,臣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但是,臣不会把他的下落告诉陛下。”
“为什么?!”
“他说,他会把修鱼寿带回来。”
修鱼寿怅然一笑,“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孤的。”
“就算臣再怎么逼自己,可陛下的身体,已把您彻底地出卖了。”子桑傅勉力抬起手,抚上修鱼寿面颊,“修鱼寿的眼睛,永远不会瞎。修鱼寿的身体,不会冷过寒冰。还有,修鱼寿不会碰自己不爱的女人。最重要的,修鱼寿不会出卖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
“人心有魔,万物皆魔。”
子桑傅深吸口气,大笑出声,“真适合魔君啊!”
“够了!”
修鱼寿放下子桑傅,站起身背对着他,“孤倒要看看,上官仰怎么把修鱼寿带回来。”
子桑傅虚弱地摇摇头,“陛下......”
“子桑傅,孤可以让你知道一件事。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司徒燕。”
“......谢陛下......”子桑傅两声闷咳,挣扎着跪伏在地,“请陛下赐臣......最后一个恩典......”
“你说。”
“当初......八王殿......的承诺,修鱼寿一定......会记得......所以,请......陛下,对八王......”
“如何?”
身后良久没有回应,修鱼寿心底一颤,半响僵立。
承尧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北尧第三位辅政亲王,冀王子桑傅病逝,卒年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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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节 软禁姒阳 子桑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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