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默追出去时,章凡已然在街对面。一个人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走着。季默手里攥着一把散钞,远远地瞧着那个廋削的身子在夜色中时隐现,不由地在冷风里轻叹了一声。待车流一过,便匆匆追上前去。
章凡听见他在身后喊她,也没回头。但心里却是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即便是明知道季默不会丢下她不管,即便是仍处在余怒未消的状态,也好过了一点。她倒并不是真的对季默有气。不过是一时接受不来。先前季默约着她出来吃饭,说好了是提前替她庆生。以为是要和利智错开,免得她两头应付忙不过来。
不知为何,章凡觉得利智似乎隐约知道她有这么一位名义上的叔,又似乎隐约知道她和这个叔从不打不相识发展到了彼此投缘的程度,只是没有说破。可话里话外总带着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的意思。章凡本没想过要瞒着利智。但是利智像高中时那样对她旁敲侧击时,她还是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倒不是怕利智说她。她在利智无微不至的妥帖保护下度过了安然而无忧的日子。无论是学习抑或是生活,都自有利智安排妥当。她只照做即可。人人都觉得她俩好的如同一对双生花,章凡自己也相当满意这种生活。由于利智的出现,童年时期母亲缺失的那部分被利智用耐心和温暖慢慢地填补了一部分,这使得她对利智几乎是言听计从。正如曹灿记忆中的那个被保养的很好的木偶。
可是,就算是一个木偶,匹诺曹也有想当一个真正的男孩的心愿。章凡,当然也不例外。填志愿时,之所以选了这个学校,有一部分原因是知道利智家里不太可能让她在这种不入流的学校里念书的。不管怎样,就算梳同样的发型,穿相同款式的衣服,背同样系列的包,哪怕说话都是用一个神态语气,她和利智还是有差别的。利智是利智,章凡是章凡。她就是想知道,当自己是章凡的时候,会是怎样。
短短的两个月的暑假并没有让章凡变化的有多显山露水。她还是那个被利智管的很好的女生。走路挺直身板,坐下前会把裙摆捋捋顺。人多的场合不东张西望。直到周蕙乍然现身,骨子里那个乖戾的章凡瞬间苏醒。
没错。她就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孩子。从来都不是。她有的是尖刺。有的是冷笑。你若不高兴,那正是她所想要。她遇见了周蕙,她想起来了,那些坏毛病一点没忘。都在呢。自周蕙抛下她走后,她自己就把自己给养成那副德性了。像一个什么,不合作抵抗分子。
什么都抵触。看什么都觉得不对。连自己都看不顺眼。但凡有人对她好点儿,她就会认为人家是在可怜她。她要么冷冷地撇人家一眼,要么就是把人家赶跑。这样一来,走路总是低着头,尽量地不把这世界装进眼里听进耳里。世界怎样,于她毫无存在的意义。她不过是对自己下不了手。只好无奈的等死。
如果不是利智,她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但利智是谁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瓶子见了也开盖的人物。不光光是男生喜欢。女生也没有挑的出她不好的人。当代薛宝钗,专治章凡这种的坏坯子。谁都想不到章凡会被利智收服。老师们简直要给利智特颁一枚特殊贡献奖章了。可坏坯子始终还是坏坯子呢。就算也有被锻造成一把紫砂壶的时候,泡出的茶,味总是不正。
她那天去肯德基碰曹灿。隔着擦的几乎融化在空气里的玻璃,曹灿瞧见在街拐角处等红灯的章凡。和宴会时被周蕙打扮成精致小妇人不同的是,她的着装很随意。她没有说谎,一件衬衫的确不超过一百块。这和他记忆里的高中被利智管的很好的章凡也是两样的。至少他就没见过利智什么时候像章凡这样,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略一动,总有些碎发掉到前额来。那张脸,即便是离着有一段距离,也能看出上面堆满了因睡眠不足而多出来的不耐烦。
曹灿微微笑起来。昨天夜里他照旧在那个能看的到章凡阳台的房间里,一个人站在窗台前,点着烟。想起利智和他提过的关于章凡不肯住在她的视野范围内的事。她那个位置可能真的瞧不见章凡的阳台吧。曹灿在脑子里略微地估测了下,似乎应该是看不到。很显然,章凡是故意的。曹灿吐出一个烟圈。瞧着那个白白的烟气在夜色里泯然而逝,而章凡屋里的灯仍旧没有亮起。笑意就爬上了嘴角。想来此时正躲在屋里某个位置,白费力气地拟写问卷提纲吧。
如果利智知道他这样消遣她的好友,真是不知会做何反应。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利智知道给章凡的情书是他代好友写的时的反应。那种门徒们对外教者亵渎宗教圣器的激怒表现亦不过如此。
她是碰不得的。是利智珍惜的纯真年代仅存硕果。曹灿想,利智大概还不知道那孩子的熊猫爸爸也回来了吧。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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