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校长呢?我要找你们的校长!”雪芳愤愤地说,差点就要抓起张老师的领子了。
“对不起,这里是医院,其他的事请以后再说,现在一切都是为了病人的治疗,你们到我的诊室来吧!”医生对雪芳和张老师说。
“我是林俊的接诊医师,我姓杜。”那个年轻医生自我介绍说。
“杜医生,我儿子的病严不严重?”雪芳提心吊胆地问道,对她来说,丈夫离她而去后,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允许儿子成为一个废人。
“从目前的情况看,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产生了迫害妄想,我建议他暂时休学,再配合做一些治疗,完全恢复是有可能的。”
事以至此,雪芳也无别的主意,阿俊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情绪稳定下来,第四天,杜医生给他签了出院单,让阿俊回家休养。回到家后,雪芳到学校为他办了休学一学期的手续,校长还让张老师亲自向雪芳赔礼道歉,雪芳虽然对学校不满,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雪芳隐隐约约听过阿俊在学校里受人欺负的事,她不敢让儿子出去了,怕他再出事。出院后,阿俊变得更沉默寡言,整天不说话,好像掉了魂似的。雪芳想这大约是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吧!但当她面对阿俊时,心里总泛上一层阴影,她觉得,眼前的这个阿俊好像不是从前的那个阿俊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像了。
现在,阿俊在她的对面大口大口地吞着饭,他咀嚼的速度很快,虾米眼盯着前面的菜碟子,闪着异样的光芒。
5
雪芳还要去做工来养家,不可能整日照顾儿子。离家的时候,她就把门倒锁了,把阿俊独个儿关在家里,她不要阿俊出去再受人欺负。
阿俊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发呆,他不断回忆起以前受人欺负的片断,在学校里,他是出了名的脓包,谁都可以对他指手划脚。
“蟋蟀,替我买一个面包来。”
“蟋蟀,放学后的值日打扫就交给你了!”
“蟋蟀,替我抄完罚做的作业。”
“蟋蟀,你这个大猪头!”
“蟋蟀,把你的狗蹄子拿开点。”
“蟋蟀,把我掉在前边的橡皮捡起来。”
“蟋蟀!蟋蟀!蟋蟀!……”
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在这些响声里,又传来妈妈的声音:“你这个没出息的!你真笨!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接着又响起老师的声音:“林俊,想不到你竟然做这样的事情!你真是无耻!”
然后所有的人都在骂他:“贼胚!贼胚!贼胚!”
那些声音夹杂在一起,轰轰作响。
“不要说了!”阿俊掩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喊道,但这些声音非但没小,反而越来越大,阿俊想从家里逃走,可门被妈妈倒锁了,怎么也打不开。
他在自己的家里到处爬行,寻找藏身之处,可这些声音无处不在,像阴魂一样缠着他。
阿俊仿佛觉得自己又被关进了笼子,他要逃出这个世界,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居所,没有别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静又安全的居所。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而房间里,除了那些骂声,还有一种冥冥的声音在召唤他,吸引着他。他在地板上急速地爬着,从卧室爬到客厅,从客厅爬到厨房,又从厨房爬回到卧室,他的心里很恐惧,也很激动,因为,他马上就要找到自己神圣的居所了。
雪芳近日来发现阿俊变得很嗜睡,当她回家的时候,常常看到阿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头呼呼大睡,雪芳估计他每天大约睡了差不多20个小时吧,因为除了吃饭的时间,就没见过他下过床。她问过杜医生,杜医生说这种嗜睡是药物反应的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有时候,雪芳会觉得自己很无助,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一切都追求完美,但如今,命运这像跟她开了个大玩笑,非但老公离她而去,连唯一的儿子也变成这样,难道是我的不对吗?雪芳叹息着想,也许真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但这种想法只是在她脑子中转了转,便全化做愤懑。她不会向任何人服输的,包括命运在内,就算所有的人离她而去,她也绝不屈服。
夜深了,雪芳还在看电视,电视屏幕发射的光把房间里映得光怪陆离,至于什么节目,她却不知道,因为她只是把眼睛盯在屏幕上,心里想的全是命运。
阿俊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大概又睡过去了吧?
雪芳起来,去看看儿子的状况,天气已转冷,阿俊不要踢掉了被子。雪芳轻轻地旋开了门,里面一片黑暗,她不敢开灯,生怕惊醒了儿子。
她走到床边,却赫然看到,眼前只是张空床,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边,阿俊不见了?!她大惊,连忙打开灯。
“阿俊?阿俊?”雪芳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儿子竟然没在房间里,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阿俊,你躲到哪儿去了?”雪芳在房里到处找。下午下班后,她就看到阿俊在房间里睡觉,她叫他起来吃过晚饭,阿俊并没什么异常,仍打着呵欠上了床。雪芳记得她把门锁了,而她一直都没看到阿俊从门口出去,怎么会无缘无故失了踪?
雪芳一摸阿俊的床,床单上还有点余热,阿俊睡过的印痕也很清晰,应该离开不久吧?可雪芳一直坐在客厅里,阿俊想出去的话,客厅是必经之路,为什么她没看到他呢?
雪芳越想越怕,大声呼唤起儿子的名字。
“阿俊,你别躲起来,不要吓妈妈呀!”雪芳把家里的每个柜门都打开,她想阿俊可能在玩捉猫猫吧?他小的时候,经常和爸爸玩的游戏。
但柜子里找不到阿俊,她的儿子就像人间蒸发了。
雪芳没了主意,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她忽然感觉自己多么孤独无助,此刻,多么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
这时,她听到阿俊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动静。
“阿俊?”她的心扑扑直跳,赶紧跑过去,推门而入。
“阿……”雪芳只说出了一个字,下面这个“俊”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怔在门口,惊讶地看着床上。那儿,阿俊刚翻了个身,蜷着小小的身子,仍在熟睡着,神态安详,呼吸均匀有致,好像根本就没醒来过。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没见他在床上的?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我是在做梦?雪芳的思想很混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到儿子熟睡的模样,又不忍叫醒他,只好轻轻带回了门。
这天晚上,雪芳一晚上都睡不着,她的头很晕,总看到天花板在旋转。
第二天一早,她就问阿俊昨晚的事,可阿俊辩称自己绝没有下过床,雪芳看到他那委屈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后来她在医院跟杜医生谈起此事,杜医生解释说可能因为她太担心儿子了,以至出现了视觉障碍。
可雪芳明明记得那晚自己是清醒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幻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俊虽然还是沉默忧郁,但并没发生类似那天晚上的怪事,这个疑问也就被雪芳渐渐淡忘了。
那只老猫又开始在深夜里叫唤,阿俊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是被猫的叫声吓醒的,他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该死的猫!”阿俊咒骂道,窗外的月光照着他孤独弱小的背影,在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阿俊忽然回想起那次被大块头马蜂他们压在地上挨打后,自己撵死的那只蚂蚁,那种剥夺生命的快感,让他的灵魂为之战栗。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只手在月光下泛着青紫的光。是他用这只手把那只蚂蚁撵成肉浆的,也许那只蚂蚁也像我一样,是只可怜的昆虫吧?它也被其它蚂蚁瞧不起,命令它拉回大虫子给大家吃,他把它杀了,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可怜虫。阿俊突然把拳头握紧,抱着头,浑身颤抖着哭泣。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历,阿俊很害怕,但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混蛋,你不能这样软弱,除掉那只讨厌的猫,因为它在欺负你。阿俊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个声音一直在说,绝不能允许任何人再来欺负他。
猫仍在凄历地叫,阿俊目露凶光,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模样十分诡异。
6
雪芳被邻家女孩小芬的尖叫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黑暗中,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在盯着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那双眼睛很熟悉,熟悉得让她不敢想下去,醒来时仍心有余悸。
小芬的叫声停了,雪芳听到单元楼道口似乎围过来不少邻居,在纷纷议论。她来不及换下睡衣,匆匆开门看个究竟。
但雪芳很快就后悔自己出去了,她忍受不了这场面,跑回卫生间呕吐不止。
在她的门口,扔着一具没有头的黑猫尸体,紫黑的血喷得到处都是。最可怕的是,那猫头似乎被人硬生生从头颈上拔下来的,或是某种动物用利齿一点点啃下来的,因为猫头断裂的地方参差不齐。血污和猫尸把阴暗的楼梯渲染得特别阴森可怕。
“哪个天杀的那么缺德?把这东西扔到我家门口来!”雪芳的情绪平静后,怒由心起,高声骂道。
邻居们都附和着,毕竟,这是大家的环境,谁见了都不好受。
大伙议论了一阵,也慢慢散去,猫尸由小芬的爸爸提着扔到了垃极堆里,雪芳用水在楼道上冲洗了很多遍,才把到处弥漫的血腥气冲刷干净。
回到屋里,雪芳一肚子没好气,她认为这个猫尸肯定是有人故意扔在她家门口来欺负她娘俩的,孤儿寡母,还要受这窝囊气,雪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阿俊仍在床上睡觉,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雪芳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更是火上加油,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她是要做早饭的,现在便把米箩往水槽上一扔,骂道:“你就知道睡!睡!睡!也不看看咱家都到啥地步了?”
阿俊模糊地应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雪芳的话,翻了个身朝着墙壁,又呼呼睡去。
雪芳没心思再煮饭,她跑出去,跑到厂里拼命做工,只有在工作中,她才能忘掉这些烦人的事。
阿俊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走到厨房里找吃的,他发现雪芳没有做早饭,心里很是郁闷。近日来,他总觉得牙齿痒痒的,一定要咀嚼些什么东西才舒服。他用手扒着昨晚剩下的冷饭,大口大口地咀嚼,但仍不过瘾,他的虾米眼骨碌碌转着,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小区内发生了恐怖的事,事情就从雪芳门口的那具猫尸开始,此后,隔个三五天,就会有一具死状跟那只黑猫一模一样的无头猫尸出现在居民楼的各处,到处都是血腥味,弄得所有的居民都人心惶惶的。谣言开始流传,有人说,这是一个巫术集团搞的,专门收集猫头,据说可以制迷药;也有人说,这些猫是一个心理变态者杀的,有人曾亲眼看见那个人用锯子把猫头锯下来;还有人煞有其事地说,小区里出现了一只狼狗大小的怪兽,这怪兽昼伏夜出,喜食猫头。大家都不敢养猫了,少数幸免遇难的猫也被它们的养主早早寄在别处,后来甚至连狗都不见了,这段时间,这个恐怖的“杀手”成了小区居民的热门话题。
虽然雪芳知道了原来猫尸不是针对她家的,但她对这个事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她总感觉,这个事件跟她有联系,倒不是因为第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她的家门口,而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接连很多个夜晚,雪芳总梦见黑暗里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有时候在半夜里醒来,那梦里的感觉好像延伸到现实中来,她强烈地感觉到,她的房间里刚刚好像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第二个人,一直隐在阴暗处看着她,但开灯后,又什么都没有。那些猫尸总让她想起梦里的那双眼睛,每次想到这儿,雪芳总会产生呕吐的应激反应。有一次她跑到厕所里干呕不止,突然发觉背后似乎逼过来一种无名的压力,回头一看,是阿俊站在他房间的门口,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雪芳感到很不安,有时面对阿俊,甚至心底浮上来莫名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阿俊已经变了,变得不像她的儿子,而完全像个陌生人。
后天是雪芳好友慧兰的大婚之日,这几年雪芳省吃俭用,没买什么好衣服,在好友的婚礼上,如果穿着太寒酸总不好意思,雪芳想着买套新衣服,但又舍不得花钱,思前想后,忽然想起前年曾做的一套裙装倒挺合适,便打开柜子翻找起来。
“两年没穿,也许自己胖了也说不定,如果穿不了就太可惜了!”雪芳边找边想,对这套合身的裙装她很喜欢,所以一直舍不得穿,这两年她都没注意自己的身材,也许真变了很多呢。
两年前的衣服,还真不知放在哪个柜子里了!雪芳寻不着那套衣服,又打开另一只柜子,突然,她的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那个柜子里,她最心爱的衣服,都被人撕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的碎布片,零乱不堪,像堆垃圾一般堆在柜中。
雪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阿俊!!”雪芳用近乎狂怒的语气喊道。
阿俊正恐惧地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包住自己,嗦嗦发抖。
阿俊又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这回是真正住院治疗。雪芳每星期要到医院看望儿子三次,但几个星期下来,阿俊的状况并没多大好转,他从不跟别的病人说话,也不跟医生护士多说,总是抱着膝盖呆坐在床上,仿佛得了自闭症。
雪芳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也很木然,甚至跟妈妈也不肯说话了,雪芳看到儿子这个样,也只有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雪芳真想把工作辞了,来好好陪儿子,但家里的生计和阿俊的医药费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只有拼命工作才能维持这些开销。
阿俊啊!你为什么也不理妈妈了呢?雪芳每次走出病房时,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
有一次在雪芳离开病房大楼,走到医院门口时,耳边突然响起阿俊的声音。
“妈妈,你想把我扔掉吧?”
雪芳吃了一惊,阿俊?他怎么跟出来了,她回头一看,并没有阿俊的身影,旁边只有几个病人家属和一位医生在谈话。
大约是自己耳花了,雪芳想。
在四楼病房里,阿俊正隔着镶着铁栅条的玻璃窗,目光呆滞,看着越走越远的母亲。
“妈妈,你想把我扔掉吧?”阿俊像念咒般自言自语。
他的牙齿痒极了。
7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大块头马蜂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这对他来说是极少有的事情,他一向自诩是学校里最大胆的人,有一次他约了几个“哥们”比胆量,晚上到坟地里过夜,看谁坚持得最久,结果几个对手全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了,唯有他若无其事。这件事传出去之后,谁都怕他三分,这使他很得意,在学校中也越发放肆起来。
大块头马蜂是家里的独子,老爸开托运站,这几年狠赚了几笔,还买了别墅和车子。大块头马蜂不太明白老爸是怎样赚钱的,但他知道老爸有一批很能干的手下,他们都叫老爸“大哥”,常常有人哭着来求他。老爸一直是大块头马蜂的偶像,他开始有意模仿父亲,也拉了一批小兄弟,也让他们叫他大哥,这样做使大块头马蜂觉得很威风,也很好玩。
但今晚大块头马蜂有点心神不宁,他总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从来不怕有人盯他,连老师他也不放在眼里,可现在,虽然没有看到眼睛,然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像寒冰一般透过他的皮肤,慢慢渗入血液之中。
父母都出外应酬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们总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应酬不管我的死活。大块头马蜂突然恼恨起父母,尽管他们给了他非常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每当夜晚的时候,在这个空荡荡的别墅里,大块头马蜂还是会涌上来一种孤独感。
他打开dvd,放了一张《无间道》的碟片,他最喜欢看香港的黑道影片,他觉得里面的人物都很带劲。
六声道的音响使影片的音效很逼真,大块头马蜂很快就沉浸在精彩的剧情当中了,正当他看得入迷时,他听到背后卫生间的门似乎吱呀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卫生间的门微开着,有点在轻微摇晃,里面没有开着灯,黑漆漆的。
这门怎么会自动开了?大块头马蜂不安地想,他记得自己上完厕所后明明是拉回了门的。
“喂!他妈的谁在那儿?”大块头马蜂喊道。
那门又微微晃了晃,没有动了,也不见回应。
该不会是贼吧?大块头马锋找出他的棒球棍,一步步捱着向卫生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那贼出来,就给他致命一击。
里面毫无动静。
洞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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