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继续干活,大约削了五个小时的箭杆,已筋疲力尽,天上的红光渐渐消失,黑了下来。
奴隶被挤在一间间的棚屋里,每间棚屋住上大约五十人,没有床、没有被子,只有一些稻草铺在地上,看来前期住的小黑屋还是病号的特殊优待。
守卫们像几只巨大的黑鸟在门口惶惶然戒备着,生怕敌人夜晚来劫寨。外面起风了,夜色里的大风是一匹匹发了疯的黑色野马,呼啸着,凶猛无比。雨点从深不可测的夜穹里坠下,没有人会关注棚屋内奴隶们的命运。
有些奴隶因为太累,睡得很死,打着极重的鼾声,如拖拉机在叫。耳朵灵敏的奴隶被吵得睡不着,也有的因为恶梦而惊醒,干脆枯坐在那里,一个个哭丧着脸,黑色的衣服与乌黑的头发浑然一体。他们的脸都泛着白光,飘飘渺渺的烛光下,就好像几个柔弱的幽灵,各有各的悲哀。
王峰疲劳了一日,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居然也能睡着。
突然,五个人冲了进来,拨开奴隶们,至王峰身前,举起一根木棒照其头猛敲了一下,王峰只觉得脑后一阵痛楚,还未会过来,思维便已僵硬。
一人一伸手劈胸抓住王峰,将他揪了起来,王峰让他一抓,胸骨奇痛。只见四个人一齐拽住王峰的四肢,摆出四马分尸的姿势,往半空中抛起,一上一下的起伏,借此蓄力。
王峰如大海中的行船处在暴风雨中,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四肢被拉扯着几乎要被撕裂!
“一、二、三!”
四人的手一松,只听得一声闷响,王峰胸口落地,心肺一阵剧痛,骨头都要摔散架了。
只听得一声:“打,给我往死里打!”听声音,明显是邓伟。
四人如领钧旨,对王峰拳打脚踢,王峰已无法反抗,只能抱着头,减少伤害。
奴隶们全被吵醒,一个个又惊又怕的躲到一边。
殴打持续了三分钟左右,邓伟叫道:“停手!掌烛。”手下四人忙停手,点燃蜡烛,垂手站在一边。
烛光很昏暗,邓伟蹲下来,捏着王峰的下巴,触手一阵潮湿,那液体还很黏手,知道是血,便往王峰的衣服上揩了揩,道:“你大白天不是挺厉害吗?到了晚上,老虎也变成猫了?”
见王峰没有回答,邓伟大笑起来,接着,眼光又变得严厉,一扫周围的奴隶,道:“如果你想找麻烦,你算找对了地方,如果你想找麻烦,你只要朝我看看!”
奴隶们以为自己是第二个,纷纷垂首,心脏狂跳。
周海见邓伟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脸色顿时惨白。
邓伟在周海面前立定,道:“整个造箭队里,就数你懂得事情多,看看他的伤势,帮他治治。”周海忙道:“是,是。”
邓伟及手下扬长而去,奴隶们纷纷围在王峰面前,只见王峰咬牙切齿、满头大汗、浑身哆嗦。周海忙撕开他的衣服查看,原来他身上的旧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已溃烂化脓,刚才被重重一摔,受了内伤,直吐鲜血。周海忙用清水帮其清洗身体,然后用部队里面常用的伤药替其擦上。
次日,邓伟去拜访弓弩兵的营长陈刚,行至寝帐,守帐军士拦道:“陈营长还未起床,请回吧。”邓伟心中纳闷:“陈营长一向早起,怎么今日天光大亮了还未起来?”问道:“营长是否身体欠佳?”
军士暧mei的一笑,道:“营长新近收了一名女妾,故而好梦稍长。”邓伟会意的一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在帐外等候吧。”
帐内传来一声:“什么人在外面嘀嘀咕咕的,吵得我好烦。”正是营长陈刚的声音。
邓伟忙应道:“卑职邓伟求见。”
陈刚道:“不知你有什么急事,非要这么早来禀报?”
邓伟躬身道:“大人将一名叫王峰的奴隶调入造箭队,命下官仔细对待,但此人骜傲不驯,以下犯上,卑职故斗胆将之略作薄惩,故清早拜见大人,请大人责罚。”
陈刚道:“你打了他?”虽然这句话只有四个字,但邓伟听在耳朵里面,不禁额上生汗,道:“是,因他太过傲慢,不打他,恐难服众。”
陈刚道:“打得重吗?”邓伟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卑职未下重手,而且还命人替他细心调养。只是,卑职实在不知,为何大人要对此人这番照顾?”
陈刚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谜团,你进来吧。”
邓伟掀帘进帐,想是陈刚已借刚才说话的空当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身后有一名美貌女子正轻轻替其捶背。
邓伟见到那女子,心里砰然一跳,死气沉沉的军营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间尤物?
她的眼睛好似一片湖水,晶晶莹莹的,有着淘谢不尽的美丽。只要看到她的人,恐怕都会掉进无底的深渊。
邓伟猛咋了咋嘴,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女子,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陈刚道:“赐座。”邓伟便坐在一张大椅上,但不敢全坐,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身体微微向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
陈刚道:“此人和我没有半分瓜葛,只是前日巫师找我说了一番话,我才命你特殊对待他。”
邓伟听得睁大了眼睛,身体猛然向上一耸,叫道:“什么!他竟然和巫师有关系?”
陈刚道:“他与巫师是什么关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巫师对我说,王峰如一块顽铁,越磨越锋利,要我好生对待。巫师这句话,不用我解释,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邓伟汗如雨下,道:“明白,明白,但卑职已……”
陈刚道:“算了,你打都打了,我不怪你,只是,这次你下手重了一点,我希望以后不要看到他身上有过多的瘀伤,发生什么事情,来报我知晓,由我处置。”
邓伟大惊:“他怎么知道我这次下手很重?”脑海里面急速的运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先前自己说过,已派人照料他,如下手不重,哪需要派人照料?
他不禁感到面前的营长格外厉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忙大拜于地,以头贴地,道:“卑职知道了,卑职一定会小心管教。”
陈刚道:“我这里都好讲话,但若因处事不慎,触怒了巫师,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心里应该清楚,好了,你先下去吧。”
邓伟退出帐外,只听得帐内陈刚道:“身子骨好酸,小翠,来帮我捏捏筋骨。”
邓伟默默的把“小翠”这个名字记在心中,幻想着陈刚在里面享受*的情景,脸上泛起一阵红色。
王峰渐渐转醒,见周海正在替自己换药布,道:“原来你在照料我,真不好意思。”周海道:“大家同舟共济,应该的。”
王峰抓住周海的手,示意他停下。
周海问道:“怎么了?”王峰道:“邓屠夫恨我入骨,你这么做,他会对你不利的。”周海笑道:“正是邓屠夫叫我照料你的。”
王峰瞪圆了大眼,叫道:“这怎么可能?他恨不得杀了我,他会这么好心?”周海道:“我也正觉得奇怪,以他的残暴性子,昨天晚上没杀你,已经是皇天开眼了。我看得出,他对你有些顾忌,心里面有事情放不下。”
王峰道:“我知道了,他不杀我,是想以后慢慢的折磨我,待我养好了伤,不知他又会施出什么厉害的手段。”哼了一声,道:“与其受他ling辱,不如在他未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他!”
周海叹道:“如果真是这样,就难办了。你若杀了他,你也活不成的,这里守卫森严,你根本逃不出去。”
王峰道:“难道要我死在那屠夫的手上!”周海道:“不,活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可静观其变。牛王的军队迟早要来劫寨,我们可趁乱逃出去。”
王峰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自从上次攻城结束,有几天没打仗了,不知道主帅到底打着什么心思?”周海道:“郭铎将军与尹监军的关系不和,此时硬攻不下,只得飞书报之虎王,调一万尸兵过来。”
王峰惊道:“尸兵?”光听名字,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周海道:“就是已经死亡的士兵,虎王施法,令其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战士,刀枪不入,虎王凭借尸兵的力量,已经攻克了不少城池。”
王峰道:“虎王拥有这么厉害的战士,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周海道:“十二神肖中的每一位都拥有异能,不可小窥。尸兵也并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为它还怕一样东西。”
王峰问道:“什么东西?”
周海道:“火!没有人能在火中永生。马王的‘极光烈火咒’堪称一绝,当年,午国发生蝗灾,马王奔波国土,使出绝招,将蝗虫在三天内全部烧死,而庄稼得以保全。”
王峰道:“蝗虫是附在庄稼上的,蝗虫既已被烧死,为何庄稼能无恙?”周海眼中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道:“这正是极光烈火咒令人称道的地方,此火咒乃意念之火,随施咒者的意念燃烧,蝗虫与庄稼虽同处火中,但火咒只烧蝗虫而已。”
王峰惊叹道:“这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武功!”周海道:“我最欣赏的人,就是马王长风了,他总是那么仁慈、优雅、充满智慧。”王峰道:“我以后如能遇到马王,一定要请他指教。”周海道:“马王对任何人都很谦虚,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王峰道:“说说你吧,你以前也是奴隶吗?”周海摇了摇头,道:“我以前是一个自由人,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父亲是教书的先生,但因他写了一篇文章针砭时世,官府不高兴,便杀了我父亲,将我和家人都贬为奴隶,我充军之后,家人都成了别人的家奴,现在生死未卜。”
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王峰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
王峰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周海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人自打一出娘胎,就要开始向其他人不断妥协,最后向死亡低头,向死亡妥协,这是谁也解不开的宿命死结。”
王峰笑道:“我知道,你是劝我和邓伟妥协,以保存自己。”
周海一笑,不置可否,问道:“看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与生俱有的气质,不像是我的同类人,不知你来自哪里?”
这句话令王峰讳莫如深,迟疑了一下,道:“我来自一个不属于地狱的地方。”
周海一拍巴掌,叫道:“我知道,你来自西天!”
王峰心里一阵好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周海道:“传说地狱的最西方有一块极乐净土,我们都称之为西天,那里没有压迫、没有争斗,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得十分幸福,从你身上的气质我嗅得出来,你一定来自于西天!”
王峰见他高兴的样子,不忍打碎他的美梦,笑道:“是啊,我的确来自西天,若我们能逃出去,我一定送你上西天。”说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送人上西天”竟然成了一桩大美事。
周海眼中精光闪闪,道:“好,我一定会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王峰听了这话,心脏又如一块大石头沉了下去,更想不到,“送人上西天”竟然成人令人活下去的精神动力。
周海照顾王峰一整天,不用去伐木、劈箭杆,乐得其所,两人通过一天的交谈,已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夜幕又降临了,老天爷俯下身,再一次趴在大地的肚皮上。
每一个夜晚,对于奴隶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奴隶们都是男人,长期不近女色,性欲早已如洪水猛兽一般撕咬着内心世界。
保守一点的就暗自自慰一下,压抑的嗓子眼里迸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呻吟就够了;开放一点的则玩起了同志的游戏,那潮水般的喘息和唔唔叫唤是如此蛊惑人心,令人夜不安寝。
邓伟躺在床上,自打离开陈营长的帐蓬,心里就一直念着小翠那动人的容貌,到了夜里,在床上滚如葫芦,怎么也睡不着,心烦意乱之下,干脆披衣起床,到外面吹吹风,夜风很凉,但依然浇不息他心中的欲火,可恨造箭队里面全是男子,没有人可以让他发泄一下。
他跑到树林里面,东瞄西瞄,见无他人,便在泥巴里掏了个洞,趴在地上,把那话儿塞进泥洞里面一上一下的插着,即使被别人发现,还以为他在做俯卧撑。他一边插一边念着小翠,幻想着她的美妙身段,直到一声闷哼,抽搐了一下,给土地施了一点肥。
如此过了几天,王峰没有一晚睡得香,棚屋里的跳蚤和虱子使他狼狈不堪,浑身骚痒。最可恨的是苍蝇,盘在头顶嗡嗡的飞,他想捏死它们,挥了一下手臂,它们便机灵的飞远了,但等他把手放下,它们又回来了,唱着嗡嗡的歌谣,此起彼伏。
王峰困到极处,也只能索性不管苍蝇,苍蝇便自由自在的歇在他的脸上,就像花儿采蜜一样,用毛绒绒的触角吸取营养。
周海所说的,敌人近期会来劫寨,一直没有动静。每当王峰早上被喝叱声弄醒,心中都会涌出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要在奴隶营劳苦一生,然后转世成人?”
王峰得周海的照料,加上邓伟没有再难为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通过与其他奴隶的交谈,大概已能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有的人拼命的劳作,希望用肉体上更直接的痛苦来刺激自己,渴望能忘了心灵上的伤口;有的人没有任何目标,白痴一般生活,以为无为便不会痛苦;还有的人企盼来世或升入天堂,用信仰支持着,让自己有活下去的理由。
造箭队的奴隶们每天仍在艰苦的劳作,邓伟的皮鞭也在适时的驱打着奴隶,就像驱打牛羊一样,每当皮鞭抽到奴隶身上时,总会发现王峰横眉竖眼,就像自己的身体里面安了一个炸弹,随时都会爆炸,令他极为不爽。
午饭时间到了,奴隶们排着队等候分配,食物分配要遵循严格的规定,每天的食物分配下来之后,餐饮负责人就会慎重的清点饭粒的数量,然后按人数进行分配。每次吃饭,吞咽饭粒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这样可以防止有些人恋恋不舍的嚼饭粒子而倒别人的胃口,当然也有些奴隶喜欢囫囵吞枣,因为他们太饿了。
吃饭的时候,奴隶之间的交流话题很多,但最后总会转移到食物上来,比如“一碗稀饭可以保持到什么时候不饿”、“什么人可以连喝几大碗稀饭”、“什么时候伙食最好”之类的,通常还会引起一场热烈非凡的大讨论。
王峰和周海合捧着一碗稀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头顶是一棵桃树,此时桃花盛开,分外灿烂,如云如霞,如火如茶。
王峰拈着一朵飘落身前的桃花,道:“我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复原了,但邓伟却没有折磨我的意识,我反而感觉他对我颇有些顾忌。”
周海咬了咬唇,想说又不敢说,像是做着一项艰难的决定。
王峰问道:“怎么,你知道?”周海一点头,道:“其实……是巫师的关系。”
王峰惊道:“巫师?!”
周海道:“你听我说,巫师曾经找过陈刚营长,颇有些袒护你的意思。”
王峰道:“巫师袒护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周海眉毛一皱,道:“我、我是无意中听到的。”王峰“哦”了一声,道:“奇怪了,巫师为什么要袒护我?”
周海道:“难道你真的和巫师一点关系也没有?”王峰道:“我只见过他一面而已,哪有关系可言?”
周海道:“据说,你曾经和巫师单独交谈了很久,不知道和他谈了些什么?”王峰道:“我只是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地狱之内的情况。”
周海道:“他有没有对你表示,他很欣赏你?”王峰摇了摇头,道:“巫师的眼睛很深沉,我根本看不透他的内心世界。”
巫师曾对王峰说过:“你能作为一个活人来到地狱,简直不可想象,也许,这正是神的旨意。”但王峰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是他来到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唯一的秘密。
他叹了一声,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第十章 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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