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喃喃的,廉尺开口发声,口齿清晰,准确无误,似乎是想将这一辈子欠下的全部说出来,又或者是那人在路上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最不适应的,便是人类的亲情,为何你偏偏要让我变成习惯?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挽留,为何你偏偏却要走?
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感情明明只是无谓的拖累啊……
他声嘶力竭的一声接一声,喊得喉咙都哑了,不知不觉间,他用上了刚觉醒的血脉天赋。
栖桐鸣九天!
“爹!”
这一声如同凤鸣清啼,响亮得像是要惊动九天,瞬间从小屋里传出,穿过小院,直上云天,将遮住月亮的乌云驱散,在空中打了个转,随后穿过整个后山,一直来到僰山,然后响彻整个僰山之上,回音不绝,声声不息。
这个晚上,整个僰山外门,所有尚在睡梦中的人都被惊醒,不论是陈珀还是新上任的两位教习,又或者是郑立,王师弟,梁弯弯,胡八道……所有的外门弟子,在听到这一声后,都醒过来了。
所有人都心神动摇,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并不高大,还有些佝偻,青色衣衫洗得发白,两鬓白发,眼神里透着慈祥和关爱……
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心里顿时充满难言的悲哀和凄凉之意,有人甚至不知不觉泪湿了面庞。
过了好一会,人们才先后惊醒,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这人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打杂的那个老头儿?”
“是有点像……咦,你也见到了?”
“什么!你也见到了?”
“说起来,倒是很久没见过那个老头了,快一年了吧?”
“是很久了没错……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梦里呢?”
“不是他,他只是个打杂的!”
“难道他是仙人转世?”
“转你个大头鬼啦!都说了不是他,你神怪故事听多了?”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有是有过啊,但是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老头?你看他全身上下哪里有半点仙人的味道?”
“这倒也是……那这人到底是谁呢?”
“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去?”
……
“廉大叔?”
梁弯弯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也见到了那个身影——和别人不同,她终究是熟识廉甲之人,即使只是梦中惊鸿一瞥,她也很快认了出来。
她怔怔坐在床上,先是有些迷茫,忽然想到什么,怔怔流下泪来,抱着被子小声哭泣。
“你终究还是……走了吗?”
她没有去想那个奇怪的声音是不是廉尺发出的,也没有去想那道声音为什么会让自己产生这种幻象,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一个梦境,但梦境太过真实,于是又本能地开始产生不好的联想,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者是女人奇怪的第六感,她竟然相信这是真的了,尽管她心里并不愿意去相信。
尽管她与廉尺相识,只是源于那只闪电貂,和廉甲也并不太熟,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有些人对你好,你会不经意间记在心里,平日里或许并没有什么交集,然而当那个人逝去了,心里会突然涌出一股最深沉的悲哀,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这就是人,廉尺想成为的……人。
她开始悲从中来,默默流泪。
……
砰的一声响,镶着金线的雕花檀木房门被撞开,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陈珀皱着眉头,看着来人,“师弟,何事?”
那是新任的外门教习。
那人满脸惊色,急问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一个老头!不要告诉我你没看到!”
陈珀面无表情,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心中并不像面上表情那么镇定,问道:“你也看到了?”
那人顿时大惊,“你真的看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陈珀心乱如麻,不耐烦道:“你问我,我问何人?”
“查!一定要查清楚!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外门中几时有这样的高手了?单是一道声音,便教人心生幻想,如此神乎其技,实在是恐怖!”又一道身影走入房内,神情有些焦虑,大声说道。
“这种事情,怎么查?”陈珀深吸口气,语气平静道:“你知道梦中那人是谁吗?你知道方才那是谁的声音吗?你知道声音的源头从何而来吗?”
“说来奇怪,方才明明声震九天,却又给人的感觉太过飘忽,我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出声之人所在方位和距离!”
陈珀看着他道:“这不就结了?”
“那……如何是好?”
“不如何,虽然从声音中丝毫感觉不出来此人境界,但能让我等完全无法察觉,想必境界极高!我的看法是,不必声张,静观其变就好,若就此风平浪静,咱们也不必去冒得罪一个未知高手的风险,若是情况又有变化,再通知内门,让上头来处理。”陈珀缓缓说道。
“那为何不直接报知内门,让上头派人来查一查此事?”
陈珀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说话那人,问道:“咱们刚上任就遇到一件棘手的事,连什么情况都没摸清就直接求助内门,如果只是个误会,你想让别人怀疑咱们的能力?”
那人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陈珀又接着说道:“况且此人是敌是友还不一定,我不相信以蜀山剑派的实力与名声,还会有人如此不长眼来我僰山捣乱,万一只是门中高手在山间修炼呢,咱们大惊小怪惹怒了人家,谁能得罪得起?”
“说的也是,此时倒也不慌在一时,那就从长计议,咱们看看情况再说。”
“好,就这样办!”
……
廉尺最后叫的那一声,无意中动用了栖桐鸣九天,那一声的声势实在太过浩大,直接惊动整个僰山外门,以他的真气尚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消耗,顿时眼前一黯,浑身发软得厉害。
神志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茫然四顾,视线扫过屋子角落的时候,身子一颤。
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老人。
他这才想起来……
原来那个人,真的走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即便不再抗拒情感真正变成人了,也是个很理智的人,生老病死乃自然现象,况且那个人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哪里会伤心至此——其实真要算起来,两人相处其实也不过一年多时间。
纵然是记忆融合之下,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代入感,影响他的心绪和判断,但终究是他自己的意识占据主体,而他的意识又是绝对清醒绝对冷静的,说起来就当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也是能解释过去的。
但为什么他还是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内疚,不甘,心虚,积郁,遗憾,愤懑,不舍,悲慨,难过,神伤……
这就是人类的情感吗?果然好复杂!
忽然——
心脏猛地一窒,整个人好似被分成两半似的撕裂感,瞬间从廉尺体内传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有一些东西在隐隐间在不断分离,难受得让人几乎立刻停止呼吸!
那种感觉并不是生理或者心理上的痛苦,而是作用于整个意识之上的,如果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一个人的脑子,被人生生地撕成两半,但那些意识又分明都在作用,仿佛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痛苦却无能为力的那种心境一般。
“这是?”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汗流满面,咬牙苦撑。
满脸泪水尚处在极度悲戚状态中的小貂赫然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少顷,廉尺眼中似乎有一道寒光飞快闪过,顿时整个人气势大变!
他面无表情地慢慢转过头,看着小貂。
“还是,有点舍不得啊……”
他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缓缓说道。
声音很嘶哑,很生硬……很冷酷,有点发音不清,还有一点点不明显但能听出来不合时宜的语气上的停顿,怎么听都不能称作悦耳。
小貂震惊地望着他,眼神里有些恐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让它感觉面前这人……似乎有些变了。
他唇角微微翘起……
紧接着,眼前骤然一黑——
他昏了过去。
或者并不是昏迷,从神经控制的角度上来说,他撑过去了,他只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但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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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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