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醒来时,有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恍惚,视线模糊了一瞬才慢慢清晰,头颅隐隐作痛,喉头又干又涩,口中还有一股怪怪的铁锈味,就像是……血的气味。
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像是被人摁头猛揍了一顿,被打到吐血了似的?一睁眼,它就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竟然是敖潭书房里临窗的竹榻上,顿时一惊,立刻坐起身来。这一坐起来,它又发现自己的状态是半人半蛇,身上确实有些血迹,蛇尾此刻盘在竹榻上。它的心中更是一沉,自己被打得原形都露出来了?它赶紧恢复了完全人身。
而不远处,正坐在书桌后垂头看着手中书籍的玄衣男子,听到动静也抬眸朝它看了过来。他五官凌冽,气质寒淡,不言不语间就带给人某种无形的压力。只不过,因为白蛇刚刚醒来,注意力都在自身的不适和异变上,关于睡着前的记忆又全然不见,此刻正在努力回想之际,并没有看到那容貌绝尘的男人一贯淡然沉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
白蛇支着头,感觉脑袋像有千钧重,眼皮都沉得厉害,更奇怪是心中有种陌生的空落落的感觉,恍然若失。
“你感觉如何?”敖潭放下书,问道。
白蛇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轻轻嘶了一口冷气,妖气在肺腑游走了一遍,它的四肢恢复了些力气,又发现自己似乎还受了不小的内伤,它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怎么睡在这儿了?”
敖潭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什么?”
白蛇被问得更加茫然了,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然后面色陡然一变,几乎是跳下了竹榻就要往外冲,“兰珊呢?!”
“站住,回来。”敖潭冷声道,白蛇硬生生刹住步子,扭头看向他,语气急切自责,几乎要跳脚,“我带她去人间的皇宫过中秋了,但是,我、我好像忘记把她带回来了!”
“她没事。”敖潭简单说了叁个字,“你坐下,先告诉我,你还记得些什么事。”
白蛇顿时松了口气,站在原地口中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你把她带回来的吗?”它看着敖潭喜怒莫辨的面庞,心中又忍不住发虚,一脸讪笑,眼神还是盯着书房门外,“我、我去看看她。”
它总觉得自己这一醒来就气氛古怪,敖潭看它的眼神不怒而威,它一向怕他,心底不由猜测,定是自己偷偷带着兰珊去皇宫玩的事情惹恼了他,这是要找自己秋后算账了,它可不想再被罚去扫山,那也太丢人了,当下也顾不上心里的各种疑惑还没搞清楚,只想叁言两语蒙混过关,赶紧溜之大吉。
敖潭的声音不紧不慢,“她被我用了笑忘术,身体正虚,入睡难醒,正是需要养神的时候,你不要去扰她。”
白蛇先是习惯性点点头“哦”了一声,忽地睁大眼睛,声音登时拔高了几度,“笑、笑忘术?!”
敖潭“嗯”了一声,“我对你也用了笑忘术,所以你现在记不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很正常。”
白蛇被这一波波消息冲击得张大了嘴巴,整条蛇震惊到极点,反倒没什么别的反应了,一时连跑路的事都忘了,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笑忘术啊!这东西是能随随便便用的吗?!就算敖潭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它是无所谓,可兰珊只是肉身凡胎,随便用法术消除她的记忆她哪里吃得消!敖潭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敖潭看着它的眼睛,妖气弥漫的竖瞳被藏匿起来后,这就是一双此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眸子,只是更黑更亮,也更通透更灵性,此刻里面闪着疑惑、震惊,也有对他的全然信任。
白蛇心想,敖潭这问的什么狗屁废话,但凡它能记得,还会问他为什么吗?但它没胆子真吐槽出声,只敢一边腹诽,一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就记得,我带她离开寒潭到了皇宫,准备参加中秋宫宴,不对,我好像是和她一起赴宴了的,嘶——”白蛇的脑中闪过浮光掠影般十分零星的碎片记忆,模糊又鲜活,但碎片太碎,根本看不清什么,倒是剧烈的头疼随之伴生,它痛苦地揉着额头,忽略了敖潭在瞬间暗沉下去的目光。
男人心想,到底是强行对它用的笑忘术,它当时的抵抗那么强烈,可能记忆还有些许残留,不过没关系,它是不可能再记清什么明细的情节来的。
果然,白蛇紧皱眉头,“可后来的事情,我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说罢,它看向男子,表情有点心虚,还有点理直气壮的无辜,心中则想的是,毕竟我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你再来罚我,也太说不去了吧。这一会儿工夫,它也想明白了,横竖敖潭也不可能让兰珊出事,他说她在睡觉养神,那肯定就没什么大碍,自己还是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让敖潭不得不这样做。
敖潭的目光锐利非常,像是看透了它心里拨得噼里啪啦的小算盘,它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等着男子开口。
“中秋宫宴上,兰珊误食龙涎酒而催动了情欲,恰逢你忽然发情,你们险些酿成大错。”
“啊?”白蛇后退一步,被吓得不轻,“龙涎酒?情、情欲?我、我发情?!”它结结巴巴,囫囵重复了几遍,忽然面色难看至极,“那、那兰珊她……她没、没怎么样吧?”
敖潭神色沉静如水,看过来的一眼格外冰冷,白蛇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心底焦急,连连追问,“我、我没怎么样她吧?”
敖潭依旧沉默地看着它,它的神情顿时慌了,也没注意男人其实已经说了是“险些酿成大错”,不由几步走到他面前,“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它简直没有勇气说下去,恨不得立刻去察看少女的情况,却又因为没搞清楚事态到底发展到哪一步,而胆怯地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敖潭袖中的手轻轻攥紧,书页也被他折出了卷角,他看着神情焦虑无主又万分担忧自责的白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我去得及时,你们没做到那一步。”
即使已经时过境迁,但说到这件事时,男子周身的情绪依旧凝固了一般,冷肃至极,书页哗啦一声,纸张脆生生爆裂成了无数碎片!
没有做到那一步,就是说,还是做了些什么……白蛇的面色铁青,它的皮肤本就白,此刻又是缺少血色,又是愤怒自己的行为,白得近乎透明,“所以我身上这些伤,都是你阻止我时,打的?”
敖潭一向爱书,但此刻却没有看桌上几乎化作齑粉的古典道籍,坦然地与它对视着点了点头。
白蛇出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打得好。”
逼得敖潭动手,想来它做的事情一定很过分了,所以敖潭才不得不消除了兰珊的记忆,以免给她留下什么阴影,这也说得通了。但为什么连它的也一并消去?
正在收敛自己情绪的敖潭顿时一扬眉,没想到它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白蛇的脸色难看至极,这会儿倒也没方才担心自己受罚的心思了,说话的语气活脱脱像是在说别的什么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仇人,“我对兰珊犯浑,你哪怕打死我,我都要谢谢你。”
敖潭一怔,不由看向它。白蛇一贯嘻嘻哈哈的面上全是严肃认真,“我说真的,还好兰珊没事,不然我都不会放过我自己。”
敖潭目光复杂地看着它,又说道,“你的记忆不消,我是不会再让你接近兰珊的。”
白蛇点头,也不细问,一副完全听候发落全盘接受的样子。
敖潭的目光越发深邃,他接着道,“我还抽了你的情根。”
白蛇顿时茫然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还是没问为什么,只继续点点头,“哦。”
敖潭忍不住问道,“你不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吗?”
白蛇难受地去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阴柔的五官即便憔悴也十分精致,“也是和兰珊有关,对不对?”
看敖潭没有否认,它语气随意地说道,“情根抽了就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不问你为什么,是免得又听到我对兰珊不利的事情,我会想先抽了自己的骨头扒了自己的皮。”
它耸耸肩,而后关切地问,“兰珊是真的把事情都忘了吧?她不会就此讨厌我、害怕我,更不会要离我远远的吧?”
敖潭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会儿,见白蛇依旧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才安心,他才勉强开口道,“等她醒了便知。”其实,在白蛇被他抽了情根和用笑忘术抹去记忆前,已经先行遗忘了一切的兰珊就跑去见过它,但他不提,白蛇此时也已经忘了,自然无从知晓。
白蛇微微松了口气,站得笔直,“你这次要怎么罚我?随便罚,我绝无怨言。”
敖潭没想到它会主动“请罪”,顿了顿才道,“不罚了。”
白蛇一脸愕然,“啊?”
敖潭心中浮起一股烦躁,“已经打过你,情根也抽了,便当罚过了。”
白蛇点头表示接受,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那我可以去看看兰珊吗?”
敖潭心中那股烦躁更盛,“她在休息。”
“我不出声,也不碰她,我就去看看她,守着她。”白蛇举起手连连保证,就差要赌咒发誓了。
敖潭本能地想要继续拒绝,开口却只回了一个字,“嗯。”
白蛇的面上顿时露出些许笑容,一点也不想问自己对兰珊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它怕自己万一弄清楚了,倒没脸见她了。
没事就好,反正他们俩都忘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它只需牢记别在兰珊面前说漏嘴就行。
白蛇离开后,敖潭继续坐在桌前,神色莫辨。半晌,他才轻轻一抬袖,将桌上那堆已经化作碎片的书籍灰烬一扫而落。他的视线越过一排排书架,落在了书房内侧尽头那光线晦暗看似一面实墙的地方,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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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番外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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