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日子 作者:定慧

    设计

    建筑楼一楼的入口处有个公告栏。上面经常贴满公告。各种讲座、竞赛、活动的通知。琳琅满目。

    寒假后开学第一天，秋红便看见公告栏上有一条公告。建筑学系的王真晴副教授有一个幼儿园设计项目，要找一个学生帮忙绘图，有偿。

    秋红心一动。建筑学的学生大二开始正式设计。设计从简单的开始。而她大二上的设计选题正好是幼儿园。她本就是极为认真刻苦之人，那是她的第一个设计，更是花费时间心血无数。她勤向设计老师莫教授请教，所有学生中数她问的问题最多。私下也请教孟飞几次，孟飞给她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

    那门设计她最终得了95分，是年级最高分。她兴奋了好几天，对自己的前途命运总算有了一点信心。

    建筑学学生功课重，时间紧。因为每个周末得打工挣钱，秋红几乎把在校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这样才保持了好成绩和奖学金。她知道，如果她能得到这个机会帮王教授绘图，她便没有任何时间打工。

    既然公告上说是有偿绘图，她相信钱一定不会有问题。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这是系里的教授，一定不会刻薄学生。再怎么样，赚钱不会比在街上画像更辛苦。而且，不用担心受人欺辱。另外，这样绘图，可以跟教授学习设计，简直是太好不过。

    秋红十分激动。现在，她只怕申请的人太多，王教授看不上她。

    当天下午，她便抱着上学期的幼儿园设计大图，敲响王教授办公室的门。

    王真晴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短发，长得像个男人。她教大三上的设计课。老公在武昌一家设计院上班。夫妻两人开了家设计公司。她手下有五个研究生。不过，他们现在都在给她做其它较大的项目。这个幼儿园设计，实在很小，设计费才5万块。她打算自己简单设计，找个本科生帮忙绘图。

    敲门进来的学生不认识。一问果然是大二的，叫叶秋红。

    王真晴立刻不感兴趣。大二的可以绘图，但技巧还嫌生硬。最理想的是大三大四学生。她直接告诉秋红。

    秋红十分失望。好几个老师夸过她的绘图。但她知道，就算她是大二最好的学生，绘图的确不能跟很多大三大四学生比。可是，既然来了，她不愿马上放弃。

    她打开带来的图，放在王教授面前的办公桌上，“王教授，我上学期设计的是幼儿园。能不能请您看一下？”

    王真晴耐着子，勉强看一眼。却不料，眼前一亮。

    她不动声色，仔细看图。设计新颖完善，图纸干净整洁。只用重算数据，再作些改动，重新绘图，便可以当作她的新设计。她自己多年没有设计幼儿园。对她来说虽然不是难事，但也需花时花工，查找资料，计算数据，设计草图等等。秋红的设计可以省去她大部分的工作。而且，这个女生无疑是大二最好的学生。

    王真晴从图纸上抬头，开始问几个问题。

    不，不是幼儿园设计的问题。是关于她的问题。秋红有些诧异。

    你是哪里人啊？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为什么上h大，是不是认识学校里什么人？

    秋红一一回答。心里十分感激老师的关心。

    王真晴放下心。“其实，我是想找个大四学生的。至少也要大三。但是，看你上学期设计了一个幼儿园，对幼儿园设计已经有些经验。而且，绘图还算认真。当然技巧还很生涩，需要提高。这样吧，我先试用你看看。”

    秋红欣喜万分。她很想问问报酬，因为那关系到她是否会饿肚子。住院和手术花光捐款。她几乎用光积蓄才让下葬。回来一直拼命打工，现在还是所剩无几。顶多再坚持一个月。

    犹豫挣扎，最终没问。王教授本不要大二学生，现在破格试用，怎敢啰嗦？她相信王教授。她是堂堂h大的教授啊！

    秋红感谢王教授给她机会。心里暗下决心，一定努力，不辜负王教授的信任。

    临走，准备收起桌上的图纸。

    王教授淡淡地说：“先留下。我看看吧。”

    秋红便再次道谢，告辞离开。回寝室的路上，恨不得蹦起来。

    后面的一个半月，除了上课，作业，考试，还有那一次先成功，后失败的做饭，秋红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幼儿园的设计。是的，不只是绘图，还有设计。

    她惊喜地发现，王教授以她的设计为基础，只在上面做了一些小改动。她一方面觉得骄傲，一方面更加感谢上学期教她的莫教授和孟飞。

    这期间，她又找了孟飞几次，问了一些有关设计的问题。孟飞一一耐心解答。他永远那么温和，那么沉静。而且，那么有创意。任何问题他都能替你想办法解决。

    秋红知道她可以信任孟飞。忍不住偷偷告诉他，王教授基本上采用了她的设计。她不仅帮助绘图，更重要的是她真正在做设计。王教授只是把新要求新数据以及要改动的地方告诉她，让她重新计算，重新画草图。王教授审批同意，她再画正式图。

    孟飞为她高兴，出言称赞，她心花怒放。孟飞提醒她不要太累，注意身体，她更是感动到要哭。她发现她越来越依赖他，有什么事，只跟他说。

    一个半月，昏天黑地，废寝忘食。王教授要求极高，图画了又画，改了又改。到最后，眼睛差点熬瞎，身子差点散架。4月初的时候，设计总算完成。

    那天晚上，在王教授办公室，交上最后的图。

    王教授审阅一遍，似乎十分高兴，谢谢了秋红。

    秋红激动不已。这些时没有时间打工，一直靠最后一点存款过活。现在她已经弹尽粮绝，不得不开口问钱的事。

    王教授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这么提钱，但很快原谅她没有经验不懂事，“设计完成，要等对方验收。验收合格，才会给钱。”

    秋红的心往下一沉，“那要等多久？”

    “少的两三个月，多的半年一年甚至更长。”

    秋红的心接着往下沉。看来，她马上得借钱度日。就算她愿意旷课去打工，周一到五也不会有人画像。

    从小借米借盐受尽白眼和侮辱，告诉自己以后能不借贷，绝不开口。这几年辛苦做到，没想到马上又要打回原形。

    其实，能开口的也只有孟飞。她知道他不会歧视她。这让她心安一点。但就是孟飞，也一定是借。一拿到绘图的钱，她便会还。

    “我可以有多少钱？”

    “你绘的图，我会给你三百块。”王教授回答很快。

    秋红的心彻底沉入深渊。她声音颤抖，“那，那我的设计……”

    王教授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什么你的设计？不要瞎说。这是我的设计，你只是绘图。”

    秋红目瞪口呆。

    “年轻人主要是学习，积攒经验。不要这么早就想着争名夺利。”

    秋红眼里雾气开始上升。她瞪大眼睛，紧咬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是为温饱，不是为名利。

    看她不说话，王教授提醒她，“大三上的设计课都是我教。你知道，这是必修课。好好学习。我不会亏待你。”

    秋红听她声音里威胁的意味明显。还要怎样亏待？

    “你基础不错。以后还可以考我的研究生。就是考别的老师的，我也可以帮你推荐。”

    秋红听到的还是威胁。

    形势比人强，敢怒不敢言。泪水汨汨往肚里流。

    她突然明白当初王教授为什么问那几个问题。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上h大，是不是认识学校什么人？想当时自己感激老师的关心，真是幼稚到极点。

    是谁说的，人生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秋红此刻才明白，人生只靠自己努力永远不够。就像这件事，她辛苦努力，最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对不起，王教授。”被人欺辱，还得道歉。心下寒凉。

    “没事。我知道你年轻，这些还不懂。”王教授大人大量。

    “谢谢您，我先走了。”她起身告辞。

    出了建筑楼，直接去西四找孟飞。当务之急是借钱。明天有饭吃。

    一路上，她有些惊讶自己没有哭。是欲哭无泪，还是知道哭也白哭？

    孟飞竟然不在，205锁着门。她只有下楼来，在西四门口等他。

    过了不久，孟飞回来。看到秋红，有些惊讶，“秋红，有事吗？”

    她点点头。

    看她一脸忧伤，孟飞说：“上来说吧。”

    秋红随他走进西四，慢慢上楼。他扶着手杖走在身边，从容的步伐让她感到心安。

    进了205，孟飞请秋红坐下。自己也在对面慢慢坐下，放好手杖，“有什么事？”

    听到那温柔的语气，秋红突然红了眼眶，“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借点钱。”

    “要多少？”

    “一百块。”

    “这里是三百块，你先拿去用。”

    秋红的眼泪立刻涌上眼眶。

    “是不是不够？”

    看他一脸关切的神情，秋红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你不要哭。告诉我，需要多少？”孟飞知道，秋红自尊自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跟自己开口。

    “不是钱。”秋红哽咽着说。

    “那是什么？”

    秋红接着哭。

    “告诉我。我一定尽量帮你。”看她梨花带雨，孟飞十分同情。

    秋红哭着讲述今晚遭受的欺辱。

    孟飞心下恻然。大三的时候，王教授教过他，对他十分客气和照顾。没想到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红说完，回想这一个半月，殚竭虑，付出心血，被人强占，她还得忍气吞声，突然觉得人生没有意思。伏身面前书桌，埋头抽泣。

    “秋红，你不要哭，不要哭。”孟飞说了两声，看她哭得不可抑制，只有起身。手杖也没拿，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肩，“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馨雨轻轻敲门。没有人应。听到里面有声音，便轻推开门，正好看到秋红伏案书桌，而孟飞轻拍她的肩，柔声在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她仿佛看到最恐怖的画面，脸瞬间惨白，瞪大眼睛，看着孟飞，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终于，转身跑出205。

    秋红听到有人进来，抬头，只见馨雨的背影。然后是孟飞蹒跚追出去的背影。转头，看见他的手杖靠在桌边。她有些心酸。为什么每次孟飞一见馨雨，就心神大乱，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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