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日子 作者:定慧

    心动

    h大校园里种满法国梧桐。从喻家山顶遥望，看不见路，只看见一条一条的绿带，纵横贯穿校园。走在路上，看不到蓝天白云，只看到高厚浓重的绿色天蓬。阳光偶尔挣扎着从枝叶缝隙中漏出一点，给人一种编织梦幻的感觉。每一位h大校友，对母校最深刻的记忆，便是美丽怡人的校园和满园的青青梧桐。

    馨雨一入校，就爱上了这些高大挺拔的梧桐。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林荫道上，时常抬头看那些手掌形状的梧桐树叶。初入校时，树叶还带些翠绿，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逐渐变深，直至她最爱的墨绿。随后，颜色开始慢慢转黄，至晚秋时分，变得一片金黄。轻风吹来，树叶一片一片旋转落下，十分美丽。

    十二月中旬，馨雨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去建筑楼的路上，居然两次遇见孟飞。多年以后，她还记得，当时路上满是飘落的金黄树叶，空中还有几片在飞舞。

    对孟飞来说，遇上她，真好。点点头，一起走。经过雨中那次，他不再多说什么。一来，估计说了也没什么用。二来，他想和她一起走。

    两次，他们都在讨论一些与建筑有关的话题。第一次的时候，说到建筑发展的永恒主题：人类、建筑和环境。

    馨雨对人类的行为不无遗憾：“人类肆意破坏环境——乱砍乱伐树木，浪费水资源，破坏臭氧层，还随意修建丑陋的建筑。”

    孟飞点头同意。人类本身是自然环境的一部分，却不懂珍惜。破坏环境，后患无穷。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馨雨说：“人类应该更加尊重环境。”

    他再点头。是，尊重环境的人最值得尊重。

    “下个世纪，我们应该发展生态建筑。学校应该开设一些生态建筑的课程，教学生建筑设计的生态策略。”

    孟飞看着她，心中惊讶又赞赏。人类的生存环境日益严峻，所以他一直在研究环境伦理，环境保护等方面的课题，希望将来用生态建筑来处理好人类、建筑和环境三者之间的关系。

    馨雨接着说：“人类可以通过建筑改变环境。所以，我以后会选择建筑设计方向。”建筑学毕业有三个方向：建筑设计方向、建筑技术方向、建筑历史文化及其理论方向。各个方向要求不同。学生可以据自身爱好与条件，进行选择。

    孟飞心里一动。他们真的思想相仿。难怪第一天就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话从来不多。却喜欢听她说。和她在一起，看着她，听她说话，他总是心境怡然，忘记身体的伤痛。

    馨雨觉得奇怪。在孟飞面前，她总是轻松愉快，无拘无束地讲很多东西。很多她从不跟人说的想法，她却愿意说给他听。

    而且，她总有种和他心灵相通，不用说太多的感觉。那感觉很熨帖舒服。

    就像现在，孟飞温柔理解的眼神让她大受鼓舞，接着往下说：“很多中国人迷信国际大师，地标建筑喜欢请国际大师设计。有些大师的设计作品本身卓越杰出，却与城市文化、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孟飞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需要我们自己的大师。”馨雨肯定地说。停了一会儿，歪头看着孟飞，“你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最有可能成为大师的。”

    孟飞笑笑，微微摇摇头。

    馨雨一脸的严肃，“真的，我相信。”

    孟飞又摇了一下头，脸上少了笑容。

    看孟飞有些黯然的神情，知他完全不信。不知为什么，馨雨突然有些生气，她轻声但很坚决地说：“你最好也早点相信！”

    看她晶莹剔透，认真无比的脸，孟飞心里一阵震颤。她真的相信，他会成为建筑大师？一个残疾的建筑大师？

    下一次遇到，一起走，更加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很久。

    馨雨问他：“你的画画得那么好，怎么不去当画家？”

    孟飞轻轻地回答：“画挂在厅堂，只供一小部分人欣赏。建筑却可以服务大众。而且，建筑更能影响环境。”

    馨雨满面惊喜地看着他。她从小就很会画画，可是她更想设计建筑来改变环境，服务社会。他们竟然志同道合。

    孟飞看着她瞬间发光的脸庞和闪烁的眼睛，心里自然明白。他微微一笑，接着说：“画画和建筑设计是相通的。我喜欢画画，不会放弃。”

    “嗯，”馨雨点点头，“两样你都会做得很好。”

    “你好像对我很有信心？”比我自己更有信心。

    馨雨笑了，“是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有才又有心，所以一定行。”

    孟飞心中震荡，默不作声。

    馨雨又轻轻地加一句：“我相信，什么也挡不住真正的才华。如果哪天你怀疑自己，一定要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相信你的才华。”

    孟飞呆呆地看着她澄明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睛，心里波涛汹涌。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对他如此的信心满满？完全无视他的残疾？她永远不会知道，她刚才这几句话对他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我画画？”孟飞稳一稳情绪，转移话题。他不记得她有看过他的画，猜想一定是尚东告诉她。

    “我在图书馆看过你画的《江南》。”那是她看过他的唯一一幅作品。但一幅已经足够。

    孟飞猛然想起上次画展他的留言簿上“意写心梦”四个字，“是你给我留的言？”

    “是啊。”

    孟飞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他们竟然心意相通。

    有些人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伴侣。徐志摩曾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而西方传说，上帝造人灵魂雌雄同体。可是，后来人被分成两半，在不断的转世轮回中，人的其中一半总是在寻觅另一半。只有当所有的业债都还清之后，人的两半才能重新融合在一起，达到完满。

    孟飞从前并不相信，更不会去找寻。可是，他还是遇到了她……此时，他忍不住想：她，是他的灵魂伴侣吗？

    每晚去专教8，路过专教3时，馨雨都会往里看一眼。孟飞晚上很少来专教，可是她已经养成了习惯。

    十二月底的一个晚上，突然看到他在里面。馨雨的心里一阵惊喜。

    西方社会司法制度假设每个人都是无罪的，直到证明有罪(yuilty)。馨雨异曲同工。她相信人本善，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坏人是极少数的，多是小说戏剧里才有的。有些人小器自私，但算不上坏人。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世上好人也不多。大多数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馨雨为人宽容大度。可也怕和小家子气的男生打交道。在全国重点h大，她也见到不少小家子气的男生。他们凡事斤斤计较，对人欺压嘲笑，举止庸俗猥琐，无事慌慌张张，探头探脑，而且吝啬贪财，多嘴多舌。馨雨对他们敬而远之。除此以外，她和男生们正常地打交道。

    只有一个人，想起来便心疼心软。看到，更是心里欢喜，就像此刻这样。

    馨雨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和若清去了专教8。画了一会儿图，放下笔，去到若清的桌边，“要不要休息一下？”

    若清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们刚来两分钟，我才画了两条线。”

    明明已经来了十分钟。馨雨无视若清的夸张，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没感觉。”

    “那你想做什么？”

    “我们去专教3看看吧。”

    “平时我拉你去，你总说没时间，今天有了。”若清边说边起身。一般都是她拉馨雨。虽然馨雨不是每次都答应，毕竟还是陪她去过几次。今天馨雨第一次开口，当然不能拒绝。

    两人去到专教3，哲平和尚东立刻从绘图桌上下来，迎住她们，“欢迎，欢迎。”双双笑容满面，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孟飞闻声抬头，发现馨雨，似乎一愣。两人互相凝视一眼。他低下头，接着画图。

    馨雨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填满，是喜悦？舒服？还是满足？她过来，不过是想看他一眼，也让他看她一眼。

    尚东正在设计一所学校。他请馨雨看他的设计，并热情地给她讲解。

    馨雨十分好奇，问了好些问题。尚东一一作答。

    看尚东他们已经在做真正的设计，馨雨心里十分羡慕与佩服。她真诚地对尚东说：“我觉得你的设计好啊。”总体感觉真的很不错。

    “哪里，你过奖了。其实，这个设计的问题很多……”尚东开始讲设计中遇到的一些障碍，不外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不能实现。

    馨雨看他神情充满遗憾，便安慰他：“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尚东同意，可他还是纠结于几处细节——楼梯的级数，教室的高度，礼堂的窗户……

    馨雨笑着说：“罗丹雕刻巴尔扎克像时曾说过，‘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是没有任何一部分比整体更重要的！’”。

    尚东愣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真的！你说得太对了！这些天我纠结于细节，浪费了多少时间。谢谢你，馨雨。”看着面前大气沉着的女孩子，尚东心里更加倾心。

    从馨雨一进来，孟飞的心便一直怦怦地跳个不停。他用目光跟她打过招呼便埋首图纸。可是，半天完全没有办法动笔。

    他仔细听她说每一句话。她引述罗丹那句话时，他深深震荡，手上的笔跌落绘图桌上，眼睛霎时润湿。

    他竟然眼睛润湿。他为何眼睛润湿？

    他明白，她聪明美丽，温柔优雅，能触他的灵魂。他们品喜好相近，心意相通。他想他爱上她了。

    是吗？他爱上她了？

    虽然他没有爱过人，但他想，这就是爱吧，他爱上她了。

    可是，她是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即的。他对她没有什么念头，当然没有什么念头。

    好吧，就算有，他也不会跟她说，永远不会跟她说。他爱她，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时的孟飞，年轻单纯，尚不明白，这事，哪里由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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