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 作者: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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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外敌,也能自杀自灭。皇兄信不信?”我听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被吓了一跳。
皇兄暴怒,吼道:“来人,嘉敏郡主勾结匪徒,姑息养奸,辱没皇室……快把她关起来——”
路放说,为了公道,就能杀人。
皇兄说,是乱民,就该死。
不对!他们说的都不对!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儿不对。
后来,我病了,死在这里。咽气的时候,灵魂离开身体,我突然明白了:无论皇帝,还是大侠,皆为凡人。一个凡人是无权决定另一个凡人的生死的。能决定凡人生死的,只有神。然而,我们都不是神。
章皇后的故事
老夫少妻曾被东坡先生取笑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可见取笑归取笑,还是不少有的。相反,老妻少夫并不多见。我曾是皇后,比我的皇帝夫君年长十八岁。听了可笑是吗?有些母子也不过相差这般年纪。
做出这个有些荒唐的决定,是在父亲的书房里。那是个有雪的冬夜,炉火烧得正旺。我走进书房的时候,父亲正坐在书案前失神。书案上有一盏打开的小漆盒,黑色的,是密报。按父亲的习惯,报来的书信应该已经化为炉火的燃料。让父亲失神的一定是密报的内容。我不能主动询问父亲,虽然担心,但有些规矩是亲女儿也不能破的。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密报的内容,因为父亲身边能说上话的人只有我一个。居高不易,父亲的官位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孤独。成为首辅后,父亲甚至遣散了府中的幕僚,以免招嫌。
父亲曾说:“玉君若是男儿就好了,为父不会寂寞。”
我说:“女儿也可以一直陪伴父亲。”
父亲说:“女儿是要出嫁的。一直留你,就是在耽误你。”
我说:“那就多陪父亲几年吧,女儿不怕耽误。”
我二十岁,不算小了,只订了亲,迟迟没出嫁,跟父亲想留我几年的心思多少有些关系。我并不在乎。结婚,不就那么回事嘛。
我把书案上已经冷了的茶换上热的,把烛火拨亮些。在摇晃的光影里,父亲的神情是少有的凝重。“江南行宫的密报到了。陛下的病并未见好。京里的事,怕是要早做打算了。”父亲说。
“曹淳是先皇后李氏所生,既为嫡,又为长,若有不测,继承大统,顺理成章,有何犹疑之处?”我问。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你舅舅下午来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徐家想让二皇子曹涵继位?”我问。
“两位皇子,大的刚满两岁,小的不满一岁。贤愚与否,尚未分明。从名分定,当然是大皇子无疑。可徐贵妃毕竟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凭着徐家和章家的关系,为父似乎更应该站在二皇子这边。”父亲说。
“父亲是首辅,也是能阻挡徐贵妃和二皇子上位的关键人物。舅舅今日来,必是求父亲支持的。”我说。
“玉君,眼下的情形,为父该如何?”父亲问。
虽是问我,可我明白父亲的心思。“父亲是何等样人,女儿岂不知?陛下岂不知?父亲自然不会答应徐家,行嫡庶不分,长幼颠倒之事。”我说。
父亲点头,说:“为父心中确实已打定主意力保大皇子继位,只是,这样一来,章、徐两家就要决裂了。该如何安抚你母亲?要怎么做,才能既表明我章焕的立场,又让徐家人死心?玉君,你最聪慧,帮为父出出主意。”
我不做声,想一会儿,说:“这不难办,女儿有个一举三得的办法。怕只怕,会惹外间对父亲生出些议论。”
“居高位者岂有不被人议论的,倒无需怕。你细说来听。”父亲说。
“办法就是,父亲让女儿嫁给大皇子曹淳。父亲若行此举,足以向众人表明立场;而且,妹妹再亲,亲不过女儿。玉君可以帮父亲挡住来自母亲和徐家的压力。”我说。
父亲颇为讶异,沉思了一阵,说:“这倒是个直接可行的办法。可你的婚事早就订了——”
我轻笑一下,说:“父亲是首辅,若执意要换个亲家,也没人敢怎样,不过是说章家仗势欺人,说父亲为了权位富贵不择手段罢了。”
父亲深深看我,有些动容。“为父受些议论不妨,却不想委屈了你。女儿嫁一稚子为妻,待其成年,你青春不再,容颜渐衰,育龄已过,恐怕要失宠,未必能得好归宿。”
父亲的关怀亦令我动容。我说:“父亲,待大皇子成年,其皇位已然稳固,章家的使命也便结束了。婚姻,是孝、义、忠,从来无关私情。父亲与母亲不也是如此?”
父亲轻叹一声,说:“是啊。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玉君,你深明大义,不愧是我章焕的女儿。为了陛下的江山,为父给你行礼了。”
烛光下,我与父亲泪眼相对。我心中满怀着为父亲解忧,为社稷献身的豪情。
可想而知,这样的婚事会引来多大的非议。父亲既是首辅,也是陛下的老师,与陛下君臣相知多年。陛下是位明君,可惜身体不好,说是南巡,竟在途中一病不起。皇子们年幼,京中诸事都是父亲代理。一个月后,陛下在江南行宫驾崩。父亲的动作够快,提前拿到了陛下赐婚的诏书。无论有多少非议,我和曹淳的婚事获得了陛下的首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就这样,二十岁的我和一个两岁的幼童成了夫妻。在宫里,我经历的不是新妇的娇羞和忐忑,而是照顾孩童的琐碎和辛劳。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新娘,而是娘。曹淳的生母李皇后因为产褥热,没出月子就殁了。曹淳是个没娘的孩子。陛下日理万机,徐贵妃有亲生儿子,谁也顾不上管他。新婚之夜,我抱着瘦得像小猴子,哭闹不休的曹淳彻夜难眠。两岁了,还不会说一句话,只晓得用哭闹来表达冷热饥饱。他不肯乖乖睡在床上,必须一刻不停地抱着哄着才能安静。摇篮太小,放不下他。我只得将床幔拆下,系在床柱上,做成摇床,把他放在里面晃悠。熬到天亮,奶娘来换班,我才能休息一阵。曹淳登基那天,第一次坐在龙椅上,也是由我抱着的。礼乐的声响太大,他烦躁得不住踢蹬。一场典礼结束,我的手臂肩膀已经酸痛得动弹不了。之后的三、四年,我都是这样日夜抱着他。他的体重渐长,让我越来越吃力,腰上落了毛病,未及三十岁,身姿步态已如老妪。可喜的是,曹淳聪慧贤德,颇有长成明君的样子,我和父亲都很欣慰。
带孩子是种矛盾的感觉,有时嫌他长得太慢,有时怕他长得太快。十六岁那年,曹淳睡过的床褥上开始出现湿黏。第一次被我发现时,他有些懵懂,本能的羞赧。
“好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曹淳小声说,怕被宫女们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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