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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渊源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
    而政治的核心要义,就是如何分蛋糕。
    利益如何分配。
    什么人分的多,什么人分的少,其中大有学问。
    分得好,大家都替宗主效命。
    就如后世大明的羁縻之策。
    要是蛋糕分得不好,可能还没等位置坐稳,就打起来了。
    这种事,西楚霸王项羽分封诸侯,已经证明过。
    对此刻的苏大为来说,手里的兵少,也就意味着本钱不够雄厚。
    但是钱多有钱多的做法,钱少有钱少的玩法。
    如何“统战”草原各部落,让各部族安心效命,老老实实做大唐的仆从,甚至忘记吐蕃的威慑,拒绝为吐蕃的征召。
    就看苏大为这蛋糕怎么分,看他操盘的艺术。
    军事是政治延续。
    可若在政治层面做得好,许多事,甚至不用动兵,便已瓦解。
    在这一项上,苏大为颇有心得。
    至少之前在征突厥和倭国时,都已经验证过了。
    唯一可虑的是,他在这吐谷浑的草原上,只是过客。
    很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
    战机稍纵即逝。
    既要在最短的时间,攻破吐蕃人的防线。
    又要在最短时间,瓦解吐蕃人在吐谷浑的影响力,消除吐蕃人的后勤作战潜力。
    同时扩张自己的力量。
    这个难度,不可谓不高。
    刀尖上跳舞。
    妥妥的刀尖上跳舞。
    苏大为心中甚至忍不住有一瞬间想到,若是这一次,他能在最短的时间整合大非川草原上吐谷浑各部落,完成对吐蕃势力局部的反超。
    那这一次操盘谋略,便足以载入唐军兵史,成为教科书般的存在。
    自己也能称一声“战略平衡大师”,或者“统战大师”。
    当然那些还是没影子的事。
    关键就在这两日。
    能否在吐蕃人反应过来前,把这些事办到。
    具体而言,明日能不能把这新征召来的一万吐谷浑人,完全掌握在手里,将他们原来那些头人影响力消除,架空,才是首要的任务。
    ……
    踏踏~
    激烈的马蹄声,敲碎了草原的平静。
    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现出一片碧蓝的湖泊。
    湖泊极大,波澜壮阔,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正是乌海。
    昔年苏定方曾在此,以一千唐骑,大破吐蕃副相八万大军。
    而此时,弓仁带着他心爱的战马珍珠,驰入吐蕃乌海防线,持符节,传递论钦陵的命令。
    乌海之所以称之为防线,全因为上次吐蕃在此惨败,此后不但派重兵驻扎,并且多修坞堡,数年下来,这已经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
    而此刻停留在乌海防线的最高指挥官,赫然便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拜见大相!”
    因在军中,身着牛皮扎甲。
    弓仁先以军礼向禄东赞行礼,待听到禄东赞让他起身,这才有空去看对方。
    比起数年前,禄东赞这些年老得厉害。
    他那双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已经日渐浑浊。
    脸上的皮肤,已经如鹤皮般,褶皱日深。
    他的腰身也有些佝偻了。
    但只有他身上那股气度未变。
    那是一种久掌大权,胸襟辽阔,眼光深邃的巨人之感。
    看到弓仁时,禄东赞眼中闪过一抹思索,继尔嘴角挑起,微笑招手道:“过来吧,我的弓仁。”
    “波啦。”吐蕃语爷爷之意。
    待弓仁走上来,他伸出枯瘦如鸟爪般的手,抓起弓仁的手掌摸了摸。
    这只手,年青到令他忍不住嫉妒。
    皮肤黝黑,但却光滑,下面的肌肉,血脉,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再回去的状态。
    年轻真好啊。
    禄东赞在心中暗自感概。
    任他智慧多深,权力有多大,但仍不得不接受自己日益衰老的事实。
    近年来,他越来越会回忆当年,回忆以前的一些事。
    有些事记得清,可有些事,却如雾里看花,迷朦一片。
    想要抓住,仔细去想,却又如断了线。
    收起心中的感概,他拍了拍弓仁的手:“钦陵叫你来,是怎么安排?你给我说说前方的战事吧。”
    “是。”
    弓仁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禄东赞。
    他的心中父亲论钦陵是一座高山。
    而爷爷禄东赞,则是另一座更伟岸的高山。
    就如巴颜喀拉山上,积雪终年不化的女神峰一般。
    这些年,吐蕃之所以能崛起,除了上任赞普松赞干布委实是一代人杰外。
    与禄东赞和论钦陵,葛尔家族两代人的努力,密不可分。
    可惜,当年阿爷在巴颜喀拉山上被人射了一箭。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据医生看过,说是箭风已经伤了肺腑。
    这使得这些年,禄东赞的身体跟精力大不如前。
    越来越隐居幕后。
    此次若不是听说前方战事吃紧,他也不会从逻些,从赞普身边,主动跑来乌海,坐镇乌海,以备唐军。
    心里想着这些,弓仁手上却不慢。
    将论钦陵令自己转呈的信,交到禄东赞手上,又将自己知道的前方战事情况,一一说与禄东赞听。
    直到他说完良久,禄东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论钦陵的信上。
    “苏定方,一代人杰,幸亏他也老了,身体不成了,否则我们吐蕃将会有倾覆之险。”
    禄东赞喃喃说着:“这次来的是他的弟子?苏大为?也姓苏么,这几年好像听过几次这个名字,不过,苏定方只有一个,光凭此人,就带那么些唐兵,还无法动摇广袤的吐蕃。
    钦陵的意思,在乌海将这个苏大为除去,断掉苏定方一指。
    唔……”
    “波啦。”
    弓仁舔了舔唇,小心注意着禄东赞的神色。
    “怎么了弓仁?有话就说吧。”
    禄东赞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弓仁坐到自己身旁。
    “这里没有外人。”
    “是。”
    弓仁低头走过来,在禄东赞身旁雪白的狐皮垫上盘坐。
    面前是金银交织的上好红木桌,据说木头是天竺产的紫檀。
    上面的纹饰充满天竺的热烈风情。
    地上铺着上好的波斯地毯。
    壁上四周挂着许多奇妙的画像。
    有玄坛,有风物,还有一些佛经里的故事。
    弓仁收起飘散的思绪,向禄东赞道:“这个苏大为,波啦可能不太了解,据我所知……”
    “嗯?”禄东赞略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孙儿。
    在他的印象里,弓仁说话直爽,不像现在这样吞吞吐吐。
    “苏大为,很可能就是当年,在巴颜喀拉,射波啦一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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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禄东赞双眸凝视着弓仁,神色平静:“从哪里听来的?”
    “是我们的细作传回消息,当年苏大为随苏定方在天山南麓征西突厥,之后不知为何,他单独离开唐军,深入吐蕃境内,从阿里地区,一直上了巴颜喀拉山。
    那一年,波啦你带兵征吐谷浑,恰好从巴颜喀拉经过……”
    弓仁说完,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因为太安静了。
    安静到好像整个房里,只有他一人在自说自话。
    他下意识抬头向禄东赞看去。
    他看到,自己的爷爷,手里轻轻折叠着父亲托他带的信。
    折得那么认真。
    每一次折叠,都用很大力气,将边角压得服服帖帖。
    “人生际遇奇妙,这苏大为,若真是当年闯入巴颜喀拉山,射老夫一箭的那个人……那他与我们葛尔家的缘份,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弓仁没听清。
    他只看到,禄东赞将纸片一折。
    那折成小方块的纸团,便自他手中神奇的消失不见。
    “按钦陵说的法子,让这个苏大为,永远留在乌海。”
    ……
    新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
    ——赋新月。
    从朔望月到上弦月。
    半个月的时间里,看似平静的吐谷浑草原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月如勾。
    一支骑兵在月色下,沿着茫茫的湖泊向前疾驰着。
    月光斜斜照下,这队骑士人和马,俱在月色微光下,隐隐闪发出妖异的光芒。
    “停!”
    当先的骑士举起右拳,勒紧疆绳。
    跟在他身后的副将挥动手里的火把。
    后面跟随的骑士依次将命令传递下去。
    “将军,怎么了?”
    一听这开口的声音,便知这队骑兵,乃是唐骑。
    说的声音,都带着大唐陇右的话音。
    被副将问起,那名年轻的将领侧耳倾听片刻:“你们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副将脸上露出惊疑之色:“没有啊,你是说?”、
    “有杀气!”
    年轻将军轻喝道:“让诸人披甲,准备武器。”
    话音刚落,旁边的湖水,突然生出阵阵涟漪。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湖底向上涌出。
    “小心!”
    伴随着马嘶声,巨浪翻涌声,还有唐军的喝骂声,一头巨物,从湖中冲出。
    恶风卷起,一条似蟒非蟒,似龙非龙的怪物,向着唐军袭去。
    “是诡异!”
    “弩!”
    领头的年轻将领口中呼喝,手里并不慢。
    一抬手,军中十字弩已经左手,抬手向着那怪物射出弩箭。
    咻!
    随着他射出第一箭,其余的唐军也纷纷将箭雨抛向怪物。
    轰!
    一匹战马惨嘶着。
    被怪物带着水花的巨影拍中。
    只听到一声骨骼断碎的爆响。
    血水、腥臭味还有诡异身上浓郁的阴邪腐败气息,向四周翻涌开来。
    马上的骑士已经及时翻身避开。
    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眼就看到心爱战马,被那怪物拍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那怪物压在战马尸身上,一张口,将半个马头咬掉。
    “怪物!”
    “快用破邪弩!”
    “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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