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生意还好,提起生意,苏大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这两年我在军中,也没办法过问长安之事。郡公,鲸油灯的生意也有李家的一份,你离得近,就眼睁睁看着人家对咱们生意下手?如今生意比原来差了,你倒问起我来了?”
被他拿话一顶,李客师顿时尴尬了了,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在昆明池养老,哪懂别的事情,总之这生意的事,是你拿捏着,出了问题,自然唯你是问。”
苏大为冲他翻了记白眼:“行行,给我点时间,我会把生意之事理顺的。”
听到他如此说,李客师顿时神情一松,微笑着抚须点头,难得的赞了苏大为一句:“孺子可教。”
苏大为摇了摇头:“郡公,事关钱袋子你都如此不上心,我看,非不能,实不愿为吧?”
说白了,就是李客师不想趟长安的浑水。
钱他是想赚,但是涉及到背后一些人脉博弈,丹阳郡公是懒得出面。
宁可做缩头鸟。
不是他的家势不如对方,恐怕对都还不知道李家和苏家在其中占的份额。
而是李客师本来就对名利心淡薄,或者说是看透了事情,所以有意在昆明池隐居,也是为了远离政治漩涡。
这两年,又正是李治登基后,与长孙无忌派系斗得最厉害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李客师自然不愿意为了生意的事,惹上意外麻烦。
连褚遂良这样的名臣,都被许敬宗他们给扳倒了,天知道那些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家族,背后会不会有别的势力,为了赚那点钱,把自己搭进漩涡里?
犯不着。
不过如今不同了。
这苏大为可与新皇后武媚娘,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由他出面,谁敢不给面子?
一想到此,李客师就忍不住嘴角微翘,感觉自己收下苏大为,乃是平生最正确的一笔投资。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跟苏大为交个底。
清咳了一声道:“鲸油灯那边,有山东王氏,清河崔氏在背后,此外还有几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户,我原本也不放在眼里,但这几年你也知道,长安那趟水,我不想沾,所以就先静观其变。
如今你回来了,你要收拾起来比我方便,有当朝皇后撑着,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郡公,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大为忍不住挖苦道:“就算我阿姊现在是皇后,我也只能借借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去惊动到她,否则不好收拾。”
“哈哈,你个小猾头。”
李客师眼睛一眯:“我懂你的意思,也罢,你可以借我李家的名头先去与对方交涉,如果不行,你再抬出皇后来,如此可满意了?”
之前不出手,是怕站错队伍,牵连到家族。
可如今朝中局势越发明朗。
苏大为身后站着武媚娘,这个站队断不会错。
以李客师的眼光老辣,现在也认为,可以放开手脚,不用惧那些抢占生意的各家族。
毕竟,他李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平时低调,也不意味着愿意吃亏。
真要拚实力,李家根本不惧对方,只是看有没有必要罢了。
让李大为去操作,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一点,李客师对苏大为倒是信心十足。
“对了郡公。”
苏大为想了想问道:“我们长安县换新县令了,原来的裴县令调任安西都护府。”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
李客师微微点头,接着目光微动:“新来的县令你应该见过了,没为难你吧?”
“那倒是没有。”
说话间,早有美婢端上酒食,香气扑鼻。
婢女替三人分好餐具和筷著,又替三人分别布菜和上酒,服务得十分周道。
苏大为颇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郡公家里的婢女服务上乘,郡公真是会享受。”
“呸。”
李客师把脸一沉,佯怒道:“你这猾头,每次到我这来,不顺点东西不开心是不是?想要婢女,自己买去,别想夺老夫所爱。”
“咳咳,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苏大为忙收起羡慕。
他还真怕李客师大手一挥,赐下几名婢女让自己带回去。
虽然李府这些婢女都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善解人意,服务周道,可自己真带回去,怎么跟柳娘子和聂苏解释?
不行,人设不能动摇。
苏大为微一摇头,回到正题:“新县君是赵持满,郡公应该听过吧?”
李大勇话不多,此时才在一旁道:“我知道此人。”
李客师举著夹起一片肉,停了一下道:“赵持满?是长孙诠外甥那个吗?”
“是,此人之前在军中也屡立战功,称得上是一员虎将。”
李大勇说了一句,然后端起酒杯。
坐一旁的苏大为举杯和他碰了一下,抿了口酒:“这位新来的赵县君人还不错,衙门里的事他也没乱插手,属于萧规曹随,我就是奇怪一点,陛下和长孙……”
李客师的脸色便有些异样。
李大勇在一旁默不作声,手肘似不经意的轻磕了一下苏大为。
这令他立时醒悟过来。
好像李客师的大夫人,也是长孙氏吧。
史载李客师的妻子是河南长孙氏,太宗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堂姐。
当然大夫人已经故去多年了。
苏大为有些抓头,自己提赵持满的事,却忘了李客师家也有这么段关系。
难怪最近两年李客师越发安静蛰伏,连生意的事都不愿意过问,这是避嫌避祸啊。
沉默了一会,李客师放下筷著道:“赵持满是长孙诠的外甥,万年县令王言翼又是前皇后堂兄,陛下如此,是安两边之心呐。”
苏大为默默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如此想。
不过最近安文生和袁守诚不知在忙什么,没见到踪影,他心中这些话,无人可说,也只能借来李客师这里,和他们聊一聊。
苏大为身边朋友虽多,但能真正提及朝堂之事的,也只有安文生和李客师这里。
“长安县和万年县令,位置重要,但又不是那么重要,不涉及军务,只处理民政,将王方翼和赵持满这两员骁将放在这个位置,既可以安长孙之心,又削弱了他们在军中的实力,同时还突显陛下的仁德,惟才是举,并没有扩大风波之心。”
苏大为斟酌着用词道。
李客师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嗤笑道:“你小子倒是见得明白,士别三日真让老夫刮目相看。”
“全是郡公您教的好。”
苏大为冲他笑了笑,颇有些没脸没皮的惫懒。
这也是在李客师面前表示亲近之意。
“郡公,我提起此事,只是因为有一事想不明白。”
“何事?”李客师拿起筷著,有些疑惑的看向苏大为。
这几年,苏大为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
不光是异人之术,对朝堂的嗅觉,也非昔日可比。
特别是从军历练这两年,几乎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既然能猜到李治将赵持满等一批关陇、山东望族中人从军职转到文职的用意,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我只是好奇,以长孙无忌的精明,怎么会看不透陛下的举动。”
苏大为半是好奇,半是感概的道:“长孙历经三朝,凌烟阁功臣第一,似他这等人物,怎么会看不穿……”
看不穿陛下是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一步步瓦解属于关陇,属于长孙系的权力。
李客师放下筷著,自嘲的一笑:“哪里是真的看不穿呢?只是身在局中,牵扯利益太多,患得患失,所以进退失踞罢了。
舍不得放下,便会心存侥幸,一但有了侥幸,便做不到果决。
古今同理。”
这句话,令苏大为颇为赞同,他一拍大腿:“果然如此,这就是所谓利令智昏吧?”
“呸!”
李客师闪电抓起一根筷子在苏大为手背上敲下,却被苏大为及时反掌,将筷头抓在手里。
“他那个位置还有什么利不利的,不过是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又不可能抛下。陛下稍微显出现一点缓和之意,便无法令他坚定决心,做不出那挺而走险之事。
而且再怎么说,陛下也是他的亲外甥,一定会给长孙家留条路的。”
李客师手指微动,苏大为顿觉得手腕一麻,被他飞快用筷尖在腕脉上一扫。
心中大惊下,想再抓那根筷子,却早被李客师闪电般收回去。
来去如电,李客师用剑之术,在大唐也是赫赫有名。
“郡公,你刚才那一手不赖啊,什么时候教教我?”
“滚你个小王八蛋,先把生意的事搞定再来说这话!”
李客师佯怒的骂了一句。
“行行,没问题,对了郡公,你这酒有些寡淡啊。”
“嫌淡就别喝!”
李客师冷笑道。
“不是,郡公,你想不想……”
苏大为眼珠左右一扫。
李客师一愣,突然反应过来。
冲四周挥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
“是。”
守在四周的婢女和下人行了礼,鱼贯而出。
等见四周无人了,李客师立刻换了副笑脸,向苏大为眨了眨眼:“阿弥,是有什么好事关照老夫么?”
“郡公,我那烧刀子你觉得如何?我想下一步扩大一些产量,不知郡公你……”
第九章 温水煮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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