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弗里德曼看着马修·布罗德里克很没礼貌地扬长而去，微微皱了皱眉，示意西蒙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问道：“西蒙，你和马修认识？”
    西蒙也没有隐瞒，简单解释了几句上次飞艇酒吧的事情。
    “哦，这是小事，”乔纳森随意笑笑，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下，道：“抽空我约一下马修，一起吃顿饭，握个手就没事了。你们年轻人之间，不应该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西蒙点点头，他也没有将上次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感觉乔纳森今天说话时明显带着几分心不在焉，表情也显得有些疲惫，于是问道：“乔，你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没什么，只是这些天有些忙。”
    听着对面年轻人关切的语气，正在桌面上几份文件里翻找的乔纳森动作迟疑了下，突然很不想将那份草拟的合约拿出来。
    这么犹豫着，乔纳森终究还是将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西蒙，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尽可能补偿这个男孩，语气温和地说道：“西蒙，剧本的事情有结果了。不过，制片厂那边提前在WGA查询了你的资料，知道你是一个新人，所以开价不是太高。而且，他们还想要你的另外一个剧本，我昨天在派拉蒙那边也看到故事大纲了，很精彩。这样，你先看一下合约吧。”
    西蒙感觉乔纳森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保留，大概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但还是翻开手中的合约，仔细阅读起来。
    望着认真阅读合约的西蒙，乔纳森其实很想躲出去。
    他很清楚，西蒙绝对不是那种只要能卖掉手中剧本就会欢呼雀跃的菜鸟。因此很是不想面对这少年看完合约后的反应。
    上帝似乎听到了乔纳森的心声，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敲响，欧文·赖特探头进来，道：“弗里德曼先生，布罗卡先生过来了。”
    助理话音刚落，站在门外的诺曼·布罗卡只是瞟了眼西蒙，就对乔纳森招手道：“乔，出来一下好吗？我有事和你聊聊。”
    虽然这几天一点也不想和诺曼·布罗卡有任何交流，乔纳森此时却更不堪面对西蒙。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向对面同样随自己一起站起来的西蒙介绍道：“西蒙，这是我们WMA的总裁，诺曼·布罗卡先生。你继续看合约吧，我和诺曼聊几句就回来。”
    西蒙望向门外并没有进来意思的老人，穿着黑色西服，灰白的头发，稍微有些矮的个子，以及，标准犹太人的大鼻子。
    向对方点头示意，西蒙等乔纳森离开办公室，才重新坐下，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合约上。
    然后，随着阅读的深入，西蒙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平心而论，对于这份合约上涉及到的10万美元基本稿酬，西蒙并不是太在意。
    作为一个新人，这样的开价其实已经非常不错。
    10万美元，大概足够自己完成《罗拉快跑》了。
    只不过，这却是一份完全的买断合约。
    8万美元买断《蝴蝶效应》的全部版权，2万美元作为定金，买下《死神来了》未来三年的优先选择权。而且，只要未来三年内福克斯打算投拍《死神来了》，重新商讨价格时，依旧是全版权的买断合约。
    大概将手中的合约翻了一遍，西蒙甚至有些不相信，乔纳森怎么可能会给自己这样一份苛刻的协议。
    在好莱坞，编剧同样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职业。哪怕是WGA的工会会员，每年的大部分时间也基本上都处在失业状态，很多人不得不依靠寻找其他工作维持生计。
    于是，为了争取到更多权益，好莱坞编剧也是行业内罢工最为频繁的一个群体。
    经过与制片厂长达几十年的交锋，编剧工会逐渐与好莱坞制作人联盟达成了一份《基础协议》，用以保障好莱坞影视编剧们在基础待遇、最低工资、医疗保险、退休金计划等方面的权益。
    对于电影编剧来说，《基础协议》中涉及到的最重要条款，其实并不是其中规定的最低剧本稿酬，而是可以为编剧们带来长远收入的分成协议。
    根据1985年编剧工会与制片人联盟签署的最新一版《基础协议》，除了按照电影制作成本划分规定出的两个档次最低基本稿酬，电影编剧们还可以从影片后续的录像带和电视播放权收入中获得相应的分成。
    这其中，录像带的分成比例为100万盒以内销售收入的0.3%，100万盒之后销售收入的0.36%。
    此外，电视播放权收入分成按照公共电视网、基础有线台、收费有线台、按次收费点播台乃至海外电视台等不同平台类型有着各自详细的比例划分，总体上为编剧带来的协议收入丝毫不亚于录像带分成。
    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录像带市场的爆发和电视网络的持续发展，好莱坞电影在这两方面的收入不断增加，目前已经达到与院线收入各占三分之一的水平。
    因此，对于一部哪怕是全球票房只有3000万美元的电影来说，它的录像带收入大概也能达到这个数字。
    根据家庭录像带平均30美元左右的售价，3000万美元的销售收入，恰好相当于100万盒录像带销量。按照这一数字计算，影片的编剧能够陆续从这100万盒录像带销售收入中拿到大概9万美元的分成。
    后续的电视播放权收入分成，基本上会与录像带销售分成相当。
    两项合计，差不多就是20万美元。
    这已经远远高于八十年代好莱坞剧本的平均成交价格，通常也都是编剧与电影公司达成基本稿酬的好几倍。
    而且，这两方面的销售分成还是一份长期的持续性收入，意味着电影编剧即使在未来几年完全找不到工作，每隔一段时间拿到的销售分成也能让其生活得到保障。
    对于《蝴蝶效应》，以及被制片厂那边提前扒出来的《死神来了》，西蒙都有着充分的信心。
    按照大众影迷通常的消费习惯，作为非常经典的恐怖片，这两部影片将来在录像带市场上的表现很可能比院线上映阶段还要出色，销量甚至会远远超过100万盒。
    因此，如果能够拿到分成协议，算上同等规模的电视播放权收入，西蒙将来肯定还将陆续从这两个剧本中获得数十万美元的后续收入，远远不是此时的8万美元基本稿酬可以相比的。
    西蒙并不是WGA会员，这没有错。
    实际上，西蒙接下来也没有加入WGA的计划，因此并不能享受到WGA完善的《基础协议》保护。
    不过，在电影工业体系已经相当完善的好莱坞，编剧的分成条款其实也已经是一种行业惯例。
    只要编剧能够找到一个靠谱的经纪人，或者哪怕自己稍微懂行一些，合作方又是好莱坞的正规电影公司。那么，双方基本上都能签署附带分成协议的条款。
    但现在，好莱坞规模最大的人才代理公司的一个副总裁，却只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份完全把他当傻瓜的买断协议。
    某个瞬间，西蒙真的产生了一种跳起来把手中合约摔在经纪人脸上的冲动。
    不过，想起刚刚乔纳森神情中的一些细节，西蒙还是冷静下来，扭头看了眼办公室房门，耐心等待着经纪人返回。
    与此同时，诺曼·布罗卡的办公室，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已经窝心到现在的乔纳森·弗里德曼听到自己顶头上司的要求，再也忍不住提高声音，挥舞着手臂道：“不喜欢？只是因为一句不喜欢，他就要把西蒙踢出去？这太不讲理了。诺曼，你知道我刚刚把合约递给那孩子的时候有多难堪吗？我一个WMA副总裁，却给了自己客户一份连三流代理公司经纪人都不一定会拿得出手的愚蠢协议。现在，你还让我去告诉他，他被踢掉了，以后再也不会和这部电影有任何关系了，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诺曼·布罗卡望着几乎要失去平日里温文姿态的乔纳森，掩饰着心底的不屑，语气严厉起来，道：“乔，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WMA的副总裁，作为管理层，你就必须为整个公司的利益考虑。更何况，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而已，你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应付不了，哪里还担得起现在的职位？”
    必须为你的利益考虑才对吧！
    乔纳森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听着诺曼·布罗卡话语里已经开始拿他的职位做威胁，语气稍微平和了些，却还是争辩道：“西蒙已经在阅读那份合约了。《蝴蝶效应》总稿酬本来就只有8万美元，5万美元的初版稿酬，2万美元按照制片厂要求的修改费用，1万美元的后续润色费用，这些条款都写的一清二楚。就算他同意退出，这笔钱怎么算？难道我就这么回去告诉他，只剩下5万美元了？”
    “当然就只剩下5万美元，整个联邦，18岁就能够赚到五万美元的人能有多少，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诺曼·布罗卡见乔纳森态度软下来，于是更加强势。
    上周将剧本推介给制片厂之前，诺曼·布罗卡原本就希望重新修改剧本增加马修·布罗德里克的戏份，只是被乔纳森以剧本已经足够完善给拒绝了。
    现在，趁着马修不喜欢西蒙这个契机把对方踢出局，他恰好可以让自己的亲信编剧来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