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 她好像又看?到了余嬷嬷。
在殿门之后,半身淹没在阴影中,像是守在这座宫殿中的苍老游魂一般, 一双平日只有凌厉的浑浊眼睛里,带着比上一次更警惕的复杂情绪。
云英知道, 是太子逐渐放纵的缘故。
可?是,当初明?明?就是余嬷嬷自己, 不顾她的想?法,就将她直接推入少阳殿中, 而如?今,她真的伺候在太子的身边时,余嬷嬷却?又心生?不满。
就像当初的杜夫人, 是她们选定了她, 也是她们对她先生?不满。
云英有时觉得她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个乖巧美丽的傀儡, 既能抚慰她们呵护的孩子, 又能听话得让她们感到满意。
可?是,她们的孩子,那些男人们, 喜欢的却?是另一种傀儡, 一种除了美丽,还?有小性子,生?动俏丽,能引人心心念念, 怎么也放不下的傀儡。
两种完全相反的性子,是男人与女人各自的想?象的隔阂。
但说到底,都是傀儡而已。
云英将脑袋无力地靠在萧元琮的怀中,在对上余嬷嬷的视线时, 忍不住露出一抹带点恶意的微笑。
她看?到余嬷嬷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脸颊有一瞬间僵了僵,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都是下人,没有必要。
不如?想?想?明?日的恩荣宴。
那是历朝惯例,为显对科考与试子们的重视,每到殿试放榜后,都会由圣上下旨,在皇家别苑赐宴,遍邀中榜进士,届时,圣上将亲临,与众人同饮,当年的主考官们亦会作陪。
这样的场合,兴许可?以利用,只是要把?握好分寸。
-
第二日仍旧是个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的明?媚天气。
今年的春日似乎比前些年的都要更适宜些,没有持续过?久的严寒,更没有提前到来的炎热,一切都恰到好处。
南方春播进行得十分顺利,再有一月,就能先熟一季,迎来一次丰收,这对已连遭数年天灾,流民匪祸时有掀起的大?周而言,着实是个休养生?息、充盈粮仓的好时机,就连西北前线的粮饷,也变得宽裕许多。
朝臣们也因此比年关前后轻松了不少,听闻要来恩荣宴的官员也比过?去?多了两成。
傍晚时分,云英带着皇孙,与萧元琮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朝着设宴的皇家别苑行去?。
丹佩和绿菱两个不知怎么,昨日夜里着了风寒,一早起来便请了尚药局的人过?来,为免皇孙也受其?累,她们两个白?日便暂先搬去?一间远一些的空屋里,等?过?两日好了再回来。
是以今日同去?的,便是尤定他们几个。
马车中,皇孙坐在萧元琮的身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特意为他掀开的车帘外的情形。
“花花!”
他伸出一根手?指,高兴地指着窗外飞过?的一朵落花。
云英伸手?接住又落下来的一朵花,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是朵春樱,浅粉的花瓣,像从边缘晕染上去?的一般,好看?极了。
“好、好!”皇孙高兴地拍拍小手?掌,短短的手?指捏起春樱,力道还?不够均匀,一不小心,便将本就脆弱的花朵捏碎了。
浅粉的花瓣簌簌落下,云英笑着摸摸他的脸颊,弯腰将花瓣再一片片拾起,收在摊开的丝帕中,颇有几分春日的浪漫情致。
萧元琮坐在一旁看?着,本就温润如?玉的面上,莫名多了一丝松弛的柔和。
这时候的他,有些像个真实的人。
“阿溶这两日可?闹腾?”最后一片花瓣被拾起时,萧元琮身子微微前倾,替她将额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怎么瞧你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照料阿溶累着了?”
昨夜瞧她还?是面色红润、灿若桃花的样子,才过?了一日,就变了一副模样。
“没有,皇孙虽活泼,却?十分懂事听话,不大?闹腾。”云英摇头,一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说,“奴婢的脸色……大?约是月信将至的缘故……”
说完,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羞涩的红晕,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萧元琮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回想?前两月的日子,似乎的确就是这一两日里了。可?他记得,她的身子一向不错,前两回,即便到了那几日,也是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样子,怎么过?了两个月,身子变弱了?
他莫名想?到余嬷嬷隔三差五准备的避子汤药。
这便是那些女人们避之不及的原因吗?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回去?后,这两日便好生?歇着吧,有什么事,吩咐尤定他们做便是了。”
云英垂眼,轻声道:“多谢殿下|体恤。”
马车在小皇孙被晃得即将睡着时,终于进入别苑之中。
京中共有三处别苑,此番圣上所赐之宴,设在城西郊外的永华苑中。
比起西南面的汤泉行宫能容下大?半个皇宫的人,永华苑便显得小巧许多,占地不过?比宫城中常用来设国?宴的鳞德殿稍广两三分,但胜在精致典雅,其?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间错,颇有南方园林的风姿,令人耳目一新?。
一张张坐榻、食案,便依次摆在流水之侧,高处的凉亭之下,是考官们的坐席,其?中,自然以今岁两位主考官太子和吴王为首。
亭下石阶边,最近之处,分别是一甲三人和其他朝中官员的坐席,其?中,一甲三人的案几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案面四边的雕花更是镀了层金,彰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其?他进士的坐席则依照名次排列在后,凡二百六十余人,到最后二十余张,已在花园里绕了数个弯,隐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
云英带着皇孙,跟在萧元琮的身后,进入庭中时,二百多位新?科进士都已提前等?候在此,正三三两两聚在各处谈笑风生?。
听到守在门边的礼官报太子亲临时,众人一阵惶恐,赶紧站直身子,要向储君行礼。
云英趁机打量隐在草木之后的那一排坐席。
那儿地势稍低,看?向高处的凉亭时,大?约不会太清晰,但从凉亭看?去?,却?能将那处的动静瞧个七七八八。
众人才站好,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礼官便再次高呼:“吴王殿下到!”
紧接着,头戴玉冠、一身常服的萧琰便信步入内,来到萧元琮的身边。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转身,面向对方。
“大?哥。”
“二弟。”
点头致意,便算是问候。
“今日是恩荣宴,没想?到大?哥竟把?侄儿也一道带过?来了。”萧琰的目光往后移去?,也不知到底是在看?阿溶,还?是在看?云英。
萧元琮温和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半侧过?身去?,示意云英带着孩子到近前来。
“阿溶如?今一岁半,再有两三年,便该开蒙入学,孤今日前来,也想?替他先物色一位先生?。”
他说着,抬手?在孩子的
脑袋上摸了摸。
云英捏了捏皇孙的小手?,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二叔”两个字。
皇孙如?今正是爱呀呀学语的时候,听到云英的话,赶紧张着小嘴,冲眼前的萧琰说:“啊、啊、叔叔!”
不知怎么,萧琰看?着眼前两大?一小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有几分刺目。
他沉沉“嗯”一声,便转开视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还?有两三年才要开蒙,如?今就来新?科进士中挑先生?,分明?是要笼络人心,想?也知道,他要挑的是哪一个。
萧元琮的手?落下时,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正从云英的手?腕处擦过?。
“手?也这么凉,”他声音放低一些,“一会儿入席后,让尤定过?来伺候阿溶吧,你下去?歇着。”
旁边的萧琰还?是将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抿了抿唇,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看?他们两个,待诸位进士们行礼问安后,也不顾长幼之序,便大?步穿过?庭中,朝不远处的凉亭行去?。
萧元琮也不恼,转头冲旁边的礼官微笑致意后,方也提步而去?。
一行人在正中让出的道上穿行而过?,进入凉亭主座。
此刻,暮色沉沉,凉亭四周已点了数十盏灯,暖色的灯光将数人包裹着,像纱幔间织就的金线,让原本空旷的凉亭熠熠生?辉。
凉亭之下,属于探花郎的座席旁,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男子,迟迟不能回神。
方才入庭中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吴王。他在许州时便见过?吴王,自然认得出来,那另一个,便是先前在考场和殿试时,都没能走近瞧真切的太子殿下了。
那是他曾经身为平民百姓,也早就听说过?的贤明?谦逊、心怀宽广的储君,果然也生?得神清骨秀,阳煦山立,一看?便是一副不俗之相。
可?为何,此人的样子,竟与他在靳小将军家门前见过?的那个,同乳娘举止亲密、关系可?疑的男子一模一样!
所以,那一日,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那个乳娘出宫,拜访了靳小将军的宅邸!
一向文?采卓然、言辞犀利,以笔墨便能闻名天下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
那个美丽异常的女人,如?今正带着皇孙,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靠后的坐席边,那一副精致动人的面孔,在灯火的映照下,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鲜艳成熟之色。
第95章 恩荣 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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