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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骤雨 烦请娘子规矩些!

    数日后,云英算准了时间,再度前往上次的那方小小平台。
    仍是傍晚时分,霞光却不似先前那般潋滟动人,大约是云层比往日稍厚一些的缘故。暑气随暗淡的天光渐渐消散,凉风却比往日少,天边自午后便涌起的薄薄一层云,如鳞片一般漫布开,光泽柔亮,此刻已堆厚,也不知是不是要有阵雨。
    云英迟疑一瞬,看了眼搁在架子边的油纸伞,到底一咬牙,没有拿,直接捧着早就备好的锦包去了。
    她瞧好了,平台在半山间,自竹林过去,还有一座隐在其中的凉亭,恰是个隐蔽的避雨好去处。
    一切都打点好了,只等人来。
    眼见时候将近,她仍如上回一样,探出半边身朝远处看。可这一回,仍是整整齐齐的队伍,胡服配刀,一样不少,偏偏缺了上回那领头之人。
    云英愣住,上回,靳昭分明亲口说过,每五日一次,她掐准了时机才来,怎么却不见人?难道……他是有意的?
    想起上回的情形,云英十分肯定,他知道自己是有意探问他的当值时间,她本也没想隐藏意图。
    眼看那队人越行越近,很快就要从山下的道上行过,转去下一处,云英的面色慢慢冷下来。
    说不介意是假的,她性子倔,内里亦自视甚高,知晓自己相貌出挑,从前虽不曾真正用美貌作手腕引诱过谁,可以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鲜少有人能抵挡住她的主动。
    偏偏靳昭不领她的情。
    她现下甚至怀疑,他当日根本就是随口胡诌了个日子来
    框她,好看她犯傻,独自在这儿痴痴等他。
    可是,若真要瞧她出丑的样子,他也该亲自来不是?总不至于,连这样的“好戏”,他也懒得亲自来,只教他那些手下替他看,让她的这点妄想,成为他们北衙军中的笑话?
    她咬咬牙,回想方才那队人经过时,好似连看也未往她这里看一眼。
    眼看天色更暗,云层更低,俨然有要压下的势态,压得人感到一阵窒闷。
    风雨要来,她该尽快回去,可心中盛着的不甘,让她踌躇一瞬,还是直愣愣站在半山上,不愿离开。
    -
    百丈之外,靳昭站在宫墙边,从狭长的甬道中仰望天边层云。
    他今日没有随队伍一同巡查,对下属的说法,是偶尔亦要独当一面。
    如云英所言,他官至中郎将,寻常的宫禁巡查,根本不必他亲自来,只每五日的这一队,是所有巡逻中,最近东宫内闱的一条线,需慎之又慎,去岁,又恰有侍卫犯事,差点冲撞了太子殿下,被他亲手斩杀,为防意外,他才隔三差五随队伍一道来看一看。
    今日,其实是为着避开穆云英,才不同去的。
    那是宫中的人,虽只是乳娘,同寻常宫女不一样,可他素来自恃谨慎守礼,一心只以太子殿下为先,绝不该有所牵连,越是知晓她有心思,就越应当避着。
    上回不防,才说漏了话,这回可不能再糊涂!
    “中郎将,一会儿该下雨了,可要先回营中?”南面高高的城墙上,值守巡逻的侍卫扬声提醒。
    话音落下,天空中便一滴雨珠砸下来,恰落在靳昭的额角,停留片刻,咕噜噜滑落,再滴到肩头,像汗珠似的。
    的确下雨了,他站了站,到底没忍住,沉声答一句“我晚些再回”,便快步前去。
    “那中郎将可要披蓑衣——”
    城楼上的侍卫预备替他取,却不想他走得那样快,头也不回,不待他们动,已走出大段距离,扬起右手冲他们挥了挥,示意不必。
    几人面面相觑,亦不能管上峰的事,只得各自披上自己的蓑衣,继续值守。
    而靳昭的脚步则越来越快,大约是想趁雨彻底落下之前赶到。
    可是临近那片竹林缓坡时,又忽然顿了脚步。
    万一人不在怎么办?或是没见到他,已先走了,又或是自己根本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根本没抱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若果真如此,他该感到高兴才对,可心里隐隐的失落却怎么也挥不去。
    靳昭深吸一口气,皱了眉,催自己继续前行。
    暗云压下来,将那原本不算太高的平台衬得仿佛触手就能碰到天际,四周低矮的围墙中,站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头顶的风雨欲来,与后头的森森竹林映衬下,显得格外寥落。
    她竟真的还在!
    靳昭心口稍松,沉而湿润的黑土下,有嫩芽悄悄地钻。他冷着脸,沿林间路快速上去,不等她转过来,就沉声质问:“穆娘子为何这样不听劝!”
    站在风口处的云英猛然回头,原本带着点欣喜的笑容一下僵住,讷讷地看他,低声说:“中郎将,对不住,是奴冒失,今日不该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半侧身,微垂首,身上单薄的襦裙被雨前的风吹着直往一处拢,贴着身子浮动,看起来落寞飘零,楚楚可怜。
    靳昭抿着唇,不肯说半句安慰的话,只仍旧肃着脸:“既知不该,何故再犯?无端给禁军添乱!”
    云英呆呆看他,仿佛被这种毫无道理的怒火唬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回应,靳昭一时也不知还要说什么,也只站着不说话。
    气氛有些僵,蓄了好一会儿的雨也终于兜不住,化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的雨点,啪嗒啪嗒砸下来。
    “下雨了,”云英轻声说,“中郎将别淋着,还是快回去吧。”
    靳昭看着仍站在一旁,见她只催他走,自己却不动,好似并不在乎会被雨淋一般,心头便憋了气。
    “你呢?”他冷声说,“你自己要如何回去?”
    云英抬头瞧一眼天边,勉强笑答:“夏日的雨,也不嫌冷,等中郎将走了,奴自会回去。”
    说话间,她身上的衣裙已被打湿许多。
    靳昭眉心拧成一团,十分不满:“这样不爱惜自己!夏季的雨难道就能随意淋吗?”
    言罢,不等她回答,直接攥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快步往竹林间那座隐秘的凉亭行去。
    雨势越来越大,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完全不顾被他攥着的云英能否跟上。
    山间小路由石板铺就,平日被竹影遮蔽,空气潮湿,边缘便覆了薄薄的苔藓,同雨水混在一起,十分湿滑。
    靳昭踏的是军中皂靴,靴底有特制的纵横纹路,比寻常鞋靴都更防滑,再加上他常年习武练就的更稳当的下盘,在这样湿滑的路上,依旧如履平地。
    云英则不然,她穿的是宫中的帛屐,木质的底,虽也刻了防滑的纹路,但木底坚硬,无法弯折,走在这样的路上,没有多大用处。
    他生得太过高大,步伐亦大,云英跟得吃力,很快便在踩到一块青苔时,脚底打滑,莫说跟上他的脚步,便是站,也已经站不稳,整个人朝被他攥住的那只手的方向跌去。
    “啊!”
    一声惊呼,靳昭才刚来得及转身,她便扑了过来,刚好一头扑进他怀中。
    靳昭怕她摔倒,攥着她手腕的五指硬是没有放开,在她撞上来的那一刻,另一条胳膊也抬起来,扶在她的腰后。
    雨倾盆而下,打在二人的衣物上。
    靳昭穿的是军中的胡服,衣料制成前加了一层油,如同油纸伞一般,不易被水浸湿,只淋这片刻的急雨,倒不显狼狈。
    只是云英身上的丝绸宫装全湿了。
    本就是淡淡的杏色,此刻逐渐贴合到肌肤,愈显清透,引人遐想。
    靳昭一低头,就看见她的侧颊上,一绺湿发紧贴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至脖颈处,又忽然转了个弯,引着人的目光不由跟随着,慢慢朝胸口正中的沟壑看去——
    那一绺发长极了,像是从头顶的发髻间散落下来的,竟就那样掩进胸口中去了。
    宫装齐胸,包裹着圆润的饱满,而那处饱满,正满满当当地挤在他的胸口,呼吸之间,一起一伏,让人无法忽视。
    靳昭感到双眼都被烫了一下,身躯自胸前开始,一点点变得僵硬。
    太近了。
    他猛地放手,不敢再碰她。
    可是云英伏在他的身上,刚被放开,双臂就像蛇一样缠上来,紧紧地攀在他的肩上。她靠得更近了,脸庞扬起,桃粉的肌肤,微蹙的秀眉,盛着痛苦的神色,露出修长的脖颈。
    这模样太引人遐想。
    靳昭血气上涌,只觉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旖旎冲动,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
    “你做什么!”他狼狈地扭开脸,低声质问,“还不快放手!”
    “奴、奴冒犯中郎将,”云英在他的耳边委屈地说,“可是奴好疼,实在站不稳……”
    靳昭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当下咬着牙,低头要查看她的伤势。只是雨太大,若不蹲下细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无法,他只得双腿微微分开,做扎马步的姿态,双手扶在她的腰侧,半低头凑近她:“抱紧我。”
    云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将原本攀在他肩上的双手在他颈后交握,又在他左臂绕至腿后时,顺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上去,一下就被他打横抱起。
    实在太过熟练,毕竟在城阳侯府时,武澍桉也喜欢这样抱她。
    那时,他曾觉得奇怪:“怎么你看起来丰腴,抱起来却不重?”待目光移到她峰峦迭起的胸乳下,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才会心一笑,“原来是腰细的缘故——这儿的肉,长到别处去了。”
    云英曾以为武澍桉习武,应当算是同龄男子中力气极大的,这才能将她轻松抱起来,如今见靳昭冒雨抱着她行在山间小路,仍旧双臂平稳、步履矫健,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孔武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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