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之用药过猛致中毒, 此毒给人淮安郡王病情好?转之假象?”
裴晏专注地望着?姜离,姜离颔首道:“肾厥之疾,常用的丹方乃是金液丹,可固真气, 暖丹田, 坚筋骨, 壮阳道,亦除久寒痼冷,补劳伤虚损, 尤治男子?腰肾久冷,心腹积聚,上气衄血,咳逆寒热诸症。其?方以硫磺为主, 兼白芷、麦冬、甘草、人参、生地黄等温阳补气之药,可谓专治肾疾之药,但我记得, 当年我被师父和义父收养之时, 我曾见过他改制金液丹医方……”
“他在此前基础上加了?石英与赤石等药, 其?中石英与赤石皆为味甘、性温, 入肺经与肾经, 有温肺肾之效, 本来也算相?合,但诸如石英之类的矿石药材, 多具有毒性,若病患是阴阳亏损, 血气失养之人,便是百害无利, 形同?服毒,此药毒性较慢,初服用会使?病患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但其?实是药性燥热,补益过当之效,后来义父发现?改制后的方子?,十分挑剔病患体质,便弃用了?。”
姜离一口气说完,又道:“按齐万章的描述,白敬之很可能用了?类似的药材,但当时他是主治大夫,这些药材多半不会记录在医案上被人发觉,他极可能是私自改了?药,本来淮安郡王病情好?转就是假象,后又染了?风寒病情便急转直下,白敬之发现?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便只好?抽身而走,等下一个大夫来替罪,这个人,正巧是明肃清。”
裴晏面色沉重道:“后来淮安郡王病死,来核查医案之人又是白敬之,他自然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在明肃清身上,明肃清便被陛下判了?斩刑!”
姜离沉沉道:“如今要找当年的医案已不可能,白敬之从一开始就不会留下记录,但……明肃清最后给淮安郡王治了?两?月,按理来说,他应能发现?些端倪才是。”
裴晏道:“白敬之家中是御医世?家,他的祖父还做过太?医令,明肃清当年是凭着?青州府衙的保举来的长安,比起白敬之,他的出身更简单,那时就算发现?了?不妥,他也不一定敢说,且他也不一定有证据”
“明卉或许知道什么。”
裴晏挑眉,“那个医女?”
姜离应是,“自她问过我医案之后,我曾试探过两?次,但她对我的信任有限,她一个孤身入宫的小?姑娘,不可能轻易对我坦诚一切。”
裴晏沉吟道,“让她坦白的办法很多”
姜离听得眼瞳睁大,“何意?你想用什么法子?迫她不成?”
姜离瞪着?裴晏,裴晏认真道:“她既能查旧事,足见她对他叔父之死多有怀疑,我们做这些也是在帮她,她如今势单力薄,不正需个助力?”
姜离不由?问,“难道我直接对她表明来意?”
裴晏却并不赞同?,“你刚从江湖归来,若说只是因一心善念帮她,她只怕还要怀疑你之用心,若节外生枝让别人疑你身份,便是因小?失大了?,你最好?不要出面。”
姜离听得哭笑不得,“裴少卿,你听听这话,你为保我,不可能信她,她为了?自保,又如何能信旁人?她如今只是个小?医女,想诱哄她为难她多的是法子?,可她孤身一人入长安,又岂会为一二波折就屈?到?时岂非更易节外生枝?”
说着?,她危险地眯起眼睛,“除非你裴少卿要用些厉害手段欺负一个弱女子?。”
裴晏也哭笑不得,“我岂能如此?”
姜离一摊手道,“那不无解?你非那般人,咱们就不必妄动,我如今入宫授医,若能找到?机会得她信任,让她自己开口才是最好?。”
裴晏有些无奈,“你到?底是不忍心。”
姜离自然不忍,她筹谋两?年,回长安好?歹有个薛氏大小?姐的身份傍身,但明卉却是毫无依仗,处境比她艰危百倍,她叹了?口气,看?向竹影摇动的寒夜,“从青州孤身一人而来,要怎样的胆量才敢做这样的事?她是更不敢轻信于人的。”
既然明卉这条路一时半会儿行不通,裴晏忽而道:“当年给淮安郡王治丧之人,若不曾记错,应该是肃王与彼时的礼部诸人”
姜离意外道:“竟是肃王?”
“当年肃王成婚不久,正在礼部历练,淮安郡王得陛下爱重,他的丧仪是比照皇子?进行的,肃王带领礼部主持所有仪程,我母亲还为淮安郡王守过一日灵,我记忆尤深。”裴晏言毕,又忽而道:“后来这些年,白敬之暗地里与段国公府多有来往……”
姜离凝声道:“白敬之和肃王……段国公夫人的兄长如今不还在礼部当值吗?”
“这几年礼部一直为肃王把持,太?子?则重工部。”
姜离闻言苦思?片刻,“虽然前后几件事皆时隔多年,可偏偏牵扯了?同?样之人,白敬之与段国公府有私交会否与当年旧事有关?”
裴晏也做此想,遂道:“你只管那医女,宫外的旧事我去查。”
微微一顿,他又道:“能交予我之事就不必麻烦旁人了?,免得横生枝节。”
姜离听得眉头?高高扬起,裴晏一错不错望着?她,“我知你介怀当年我失约之事,当年是我失信,你应记仇,但如今在这长安城中,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
四目相?对,姜离黑白分明的瞳底诸色陈杂,她何尝不知裴晏诚心相?助?
她紧抿唇角,半晌撇开目光道:“我自有章法。”
裴晏轻笑一下,“自然,这几日若探得消息,我再派人往你府上去一趟。”
姜离轻“嗯”一声,见时辰不早,便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裴晏应好?,二人又相?携出门去,待走出堂门,便见天穹之上阴云半散,月华如银练泼洒下来,举目望去,四周葱郁的竹林仿若罩上了?一层霜雪,姜离看?着?看?着?,忽觉眼皮一跳,轻声问道:“这园中置景可有什么讲究吗?”
裴晏道:“此处是父亲少时读书置下的院子?,当年他的老师就住在隔壁长街上,整座院子?植满早竹是以幽静纳凉为重,并无什么讲究,怎么了??”
姜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待走到?影壁跟前,方才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园景有些熟悉,许是在江湖上见过”
她说着?迈步出门,裴晏跟在她身后,目光微深地同?上了?马车。
九思?扬鞭,马车原路返回薛府,车室内静了?片刻,姜离道:“薛兰时已信任于我,但可惜时隔多年,亲历者死的死,贬的贬,当年之事已是风过无痕,难窥踪迹。这几年我行走在外,但凡空闲,江南一带哪里有瘟疫我便去哪帮忙治疫,尤其?以救治妇人与孩童为重,一来我擅此道,二来,我也想多试试义父的治病之法,三年下来,我见过的与皇太?孙病状相?似的孩童病患足有五六个,后按伏羲九针的法子?施治,他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但同?样疾病的病患也有异处,这些宁氏人未曾亲见,只凭口述他们不会相?信。”
裴晏道:“除了?寻当年人证物证,你想让宁氏人从医道上打消疑虑?”
姜离目光凝重道:“当年陛下传我作证时,所给的脉案并不全,彼时我不知内情,按医案辩证得出的施针之法,是最稳妥、最保守的治法,怎么未想到?,那一番证供变成了?他们栽赃义父的证据,伏羲九针本就变化无穷,义父的经验与医术皆远胜于我,他所用施针之法,乃是在我的治法上做了?变化罢了?,从医道上反驳,也是为义父正名。”
“皇太?孙致死之由?隐蔽,魏伯爷剑走偏锋的针灸之法便成了?众矢之的,这几年我几乎查过所有当年被处决之人,但人死灯灭,线索寥寥。”
初春之夜仍是寒凉,车窗外蹄声清脆,长风呼啸,衬得裴晏低沉的话语声窒闷而沉重,姜离听在耳中,饱受劫波的心腔不可能不震动,她盯着?裴晏模糊的身影,直到?此时,他那句“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方才穿过她的胸膛到?了?心底。
光线晦暧,姜离默然片刻,忽地问:“当年你是哪日 回的长安?”
据闻凌霄剑宗有三十六峰,每年腊月裴晏返回师门乃是惯例,姜离也不知怎么,这疑问似在她心底徘徊了?许久,至此刻,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问了?出来。
车马辚辚声震耳,裴晏平静道,“在你出事之后。”
姜离早有所料,也寻常道:“是不是惊讶极了??你走之前,广安伯府不说如日中天,至少也算长安显贵,可过了?一个年一切都变了?”
少时故人重逢总当忆一番往昔,只是那旧事太?过血腥惨烈,直到?此时,姜离才主动提及,见气氛有些凝重,她点到?即止,又道:“前后因果,你想必也知道了?,彼时皇后娘娘护我,可我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不过,他们连我也不放过,更证明了?义父是被冤枉,只可惜登仙极乐楼布局大变,我甚至记不全当日经过,唯一能肯定的便是那个林瑕定有问题,但可惜他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说起那场大火,姜离又下意识去抓臂上痒处,裴晏目光落在她手上,沉声道:“林瑕出身敏州一户小?吏之家,且父母早亡,并无身份背景。”
“啧,你早该到?大理寺当值,竟查的如此细致。”
姜离语声轻快,似在揶揄,裴晏却认真道,“早些年我并无入朝之心,后来被陛下留在御前,至去岁才得外放。”
姜离听着?,忽然想起日前宁珏所言,“宁珏说你当年因为何事说服了?郡主娘娘,便是这不愿入朝之事?”
第134章 往昔难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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