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盈月楼时天色已经不早, 姜离换了件便袍,又拿出《针方要?略》研看,一边看一边在手边白宣之上写画,待天黑时分怀夕将?晚膳送上来时, 便见?她在抄录医案。
怀夕上前一看, “姑娘是在研究给夫人治病的法子?”
姜离正仔细地写穴位配伍, “《针方要?略》之上记载有治疗癔症与疯症的医案,用的便是针灸之法,这些?医案虽十分简略, 但我能?大致推导出病况,再结合当年师父和义父为兄长?调理的法子,或许能?对简夫人的病有所帮助。”
怀夕了然,“时辰晚, 姑娘先用膳。”
待墨迹变干,姜离起身净手用膳,膳后饮茶时怀夕问道:“当年魏公子的病一度能?好到去书院进?学, 可多是魏伯爷用了伏羲九针之故?”
姜离道, “施针、汤液, 再加常年调理, 但最有效的的确是义父的针法。”
怀夕不由?叹气, “可惜姑娘如今只能?悄悄地用从前所学。”
想起魏旸, 姜离语气都沉重了几分,“可就算是义父, 也还是治不好兄长?,他自?己是天纵英才, 兄长?却再无学医的希望,到了后来, 他甚至不再以治好兄长?为夙愿,师父虽然不说,但心底也明白,只是她做母亲的,到底更心疼兄长?。”
怀夕歪着脑袋道:“那见?到魏公子受欺负,她岂不是更是难受。”
姜离捧着茶盏,语气也悠长?起来,“比起受欺负,兄长?年岁越来越长?,却始终只能?拘在他的小?院子里更令她难受,她宁愿自?己的孩子呆笨一些?,纵然受些?闲言碎语,但能?见?识外头的世道,能?过寻常人的生活也是好的。”
怀夕好奇道:“那魏公子自?己呢?”
姜离唇畔抿出一丝笑来,“他也愿意出去见?人,他的病虽易怒易燥,但只要?不受挑衅,在他眼底世上便没有坏人。”
许是想起与魏旸兄妹七年之点滴,姜离晚间再看医书时,思绪便不复平静,再想到医经是裴晏所送,心底更是不顺。
眼见?时辰不早,姜离将?医书一合,“明日去秦府看病,早些?歇下吧。”
翌日初三,薛琦正值休沐,府中一早便有来客,姜离出府门之时听见?前院方向有丝竹之声传来,也未多理会,直奔秦府而?去。
马车驰入光德坊,在一片装点喜庆的宅邸间,缟素高悬的秦府格外显眼,昨日是秦图南头七,秦桢也死了三日,这个年于秦府而?言宛若受了诅咒。
怀夕上前叫门,没多时程妈妈快步迎出来,“大小?姐来了,快请快请,年节下的,实?在难为您跑这一趟,府上两场丧事,寻常人都忌讳,也唯有您不计较……”
程妈妈多有感激,姜离看向正院,“二公子的丧仪置在何处?”
程妈妈指着西?北方向,“在那西?后院内辟了一处灵堂,父子同丧,真是多少年都没有这等惨事,外头在过年,这府里却只要?哭丧声,哎……”
程妈妈长?吁短叹,几日不见?,眉间皱纹都深了些?,姜离打量她片刻,步履轻缓道:“嬷嬷在程府多少年了?”
程妈妈道:“也有二十年了,奴婢是秦府家生子,起初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故去之时,恰逢姨娘进?府,一直伺候姨娘到如今。”
“二十年了。”姜离便不经意地道:“那嬷嬷应该知道秦大人和沈家的旧事吧?此番嬷嬷以为是谁害了秦大人?”
程妈妈点头,“自?然知道的,当年沈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们这些?老人都清楚,衙门里的事,老婆子不明白,不过奴婢还记得当年事发?之时,我们老爷也破焦头烂额,那位沈大人是治水能?臣,官声也好,刚被下狱,便有好些?请命书送入长?安,我们老爷是主?审,自?然是顶着重重压力,那时老爷每天都要?见?好些?人,不敢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多有好奇,像听逸闻似的问:“见?好些?人?就是那些?被沈涉川杀过之人?”
程妈妈想了想,“应该有吧,反正就是工部和都水监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有些?人害怕自?己牵扯进?去,有些?人嘛,或许牵扯进?去了,又想找老爷求情,官场上的事奴婢虽不懂,但想来也就是那么?些?利益纠葛,后来案子定了,除了沈大人底下好些?人也被斩了脑袋,全都死在西?市,好些?也是拖家带口的……”
程妈妈到底只是个下人,便是记得当年情景,也说不清楚谁是谁。
顿了顿,她低声道:“奴婢也说不好是不是那沈涉川害了老爷,听大理寺各位差爷的说法,似乎又不像,但若不是沈涉川,奴婢也想不出是何人,总不是府里人,奴婢看您与大理寺的裴大人多有来往,您可知如今查到何处了?”
姜离看向摘星楼,“听闻在查府内之人。”
“是我们府内自?己人害了老爷?”程妈妈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老爷掌家这么?些?年,从来说一不二的,谁敢害老爷?”
姜离也跟着道:“我也做此想,但官府尚未找到是沈涉川的证据。”
说话间二人到了汀兰院,待进?了内室,便见?苏玉儿靠在窗前榻上,气色也比年前好了些?许,见?姜离来,她直身见?礼,待姜离问脉时,程妈妈便道:“姨娘这两日又睡不好了,人也还是恹恹的,有时还胸闷气短。”
姜离摸着脉门挑眉:“这是又受了惊吓?”
程妈妈无奈,“二公子的事,姨娘又吓坏了。”
姜离想来也是,便道:“不着急,还是心脾两虚之郁症,诸郁皆为脏气之病,原于思虑过深兼脏气弱,此病不可急躁,今日要?施针,嬷嬷给姨娘宽衣吧。”
怀夕打开医箱取出针囊,姜离自?百会、神庭、膻中等七穴针灸,下针完道:“今日留针两刻钟,拿笔墨来,方子也需换”
待程妈妈拿来笔墨,姜离道:“还是养血健脾、宁心安神为主?,党参、麸炒白术、黄芪、龙眼肉各二钱,当归、炒酸枣仁、大枣、陈皮、制远志各一钱半,另有木香、茯苓诸药八味,一次捡上三副,一副药两日,每日早晚两次,服够六日之后再换。”
程妈妈刚应是,明芳从外气呼呼走了进?来,“嬷嬷,厨房不给咱们柑橘,说是柑橘都给大公子和三姨娘送去了,如今已没有了。”
程妈妈眉头一竖,“定是她们那些?见?风使舵的贱蹄子故意不给!怎可能?没有?!”
斥骂一句,程妈妈又看向姜离,解释道:“往日姨娘从不主?动说吃什么?的,今日好容易说嘴巴里没味儿,想吃点儿柑橘,如今正是柑橘季节,我们府里也不差这果?子,便让明芳去厨房要?了,可谁知……”
程妈妈又看向明芳,“再去要?,不给就哭就闹!凭什么?不给!”
明芳瘪了瘪嘴有些?害怕,“好像是真没了,说是大公子日前食欲不振,就想吃点儿酸的,连日要?了许多,三姨娘是每年都喜欢吃柑橘,也拿走了大半,其他各房里送了一点儿,还得往供桌上放,便没剩的了,可能?明日才有新的。”
“罢了,不要?了,莫生事端。”
床帐后苏玉儿的声音响起来,程妈妈不忿地摆了摆手让明芳退下,又叹气道:“姨娘,如今退一步,那往后便是步步都得退,不行咱们去找三姨娘做主?,这府里往后多半是三姨娘主?持中馈了,幸而?您与她还算交好。”
苏玉儿叹着气不再多言,程妈妈又对姜离道:“大小?姐不知,老爷出事姨娘还未缓过来,这二公子又没了性命,这几日姨娘自?己吓自?己,晚上梦话里都在喊别杀她,这好端端的,谁会害她一个不争不抢之人呢?”
姜离看向床榻方向,“别杀她?”
苏玉儿还施着针,却急急道:“嬷嬷别说了!”
“大小?姐是救您命之人,您何必害怕?”程妈妈大抵憋狠了,正需要?个说话之人,又担心苏玉儿的病,自?然尽量直言,“连着两晚上都是这话,可见?梦里多害怕,年前奴婢还想着这病在您手中,不日就能?好了,可谁想到……姨娘想出城去庄子上住,奈何如今府里两桩丧事,她是无论如何难以如愿了。”
说着话,程妈妈又道:“姨娘还不知呢,大小?姐适才说,官府如今怀疑的是府内之人,还不知咱们府里何人生了歹毒心肠呢。”
“府、府内之人?”苏玉儿语声轻颤起来。
姜离算了算时辰,上前去给苏玉儿褪针,便见?她面色苍白,竟比施针之前更为紧张,姜离目光锐利起来,“苏姨娘是在担心什么?不成?”
苏玉儿一边合上衣襟一边摇头,“府里出了两件人命案子,我害怕罢了。”
“害怕有人杀你?”姜离问的直接。
苏玉儿呼吸一滞,强自?道:“怎么?会,只是做噩梦罢了……”
话虽如此,但姜离此刻离得近,已注意到她额角冷汗莹莹,姜离心底疑窦顿生,想不明白苏玉儿这般淡泊之人会惧怕什么?。
见?她不愿开口,离开汀兰院后,姜离又问起程妈妈,“苏姨娘病倒,是在你们夫人出事之后?她去伺候你们夫人之时,可出过什么?乱子?”
程妈妈纳闷道:“不错,就是在夫人过世之后,姨娘整个人都不对了,至于乱子……姨娘去伺候之时,夫人已经不行了,当时宜州袁氏,夫人的弟弟家里还派了人来,要?送夫人最后一程,夫人见?到老家人,也了了一桩心愿,去的还算安详。”
第065章 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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