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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悠游岁月 第11节

    说起来,那些从她手上买去手工皂的人,其实是洗澡、洗面居多,倒很少见洗头的。像她这样‘热衷’洗头的,她更是从未见过...是的,此时人们沐浴并举,浴指的是洗身子,沐是沐发,就是洗头发,官员放假还有休沐之说。可真要单讲洗头,大家的频率还是不高。
    洗头很麻烦是一方面,洗完头后容易伤风感冒是另一方面。
    如果不是因为洗头很少,李渔也不用在《闲情偶寄》‘修容’篇里将洗脸和篦头放在一起说,而绝口不提洗头的t事——他提篦头,说的可不是梳头百下,可以养生,而是着重于篦头的清洁功效。
    篦子是一种密齿梳,古人以此洁发。
    写篦头时强调‘发内无尘,始得丝丝现相,不则一片如毡’,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通过篦头的手段,梳掉头发上的灰尘和油脂,使头发根根分明,不至于一绺一绺,如同毛毡——可见,相比起洗头,篦头是更主流的清洁头发的手段。
    而就素娥的感觉来说,篦头的效果并不算很好,只能稍微减少洗头的次数,不可能代替洗头。而且油头的问题,是无法通过篦头解决的...不过,此时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乎油头,毕竟这可是梳头会用油,有些发髻不用油还梳不起来的时候呢!
    素娥用肥皂泡沫揉搓完头发之后,开始用清水清洗。用葫芦瓢舀水淋下,一盆用完又兑一盆,素娥要兑水时,一个相熟的宫女看到了,就帮忙给倒了一些冷水,又提着素娥的热水兑进去,一边做这些,一边说:“你怎么又来沐发了?”
    “这样干净还洗什么?若不是你从小如此,从不见你伤风,谁不劝你?”
    “你这过于讲究洁净的癖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
    一盆又一盆的水淋完,完全不见泡沫了,素娥还反复淋水,这主要是为了尽可能将皂垢冲走。
    素娥做完这些,谢了相熟的宫女,笑笑:“习惯了,便改不了了,几日不沐发一回,便觉得油腻腻的。”
    相熟宫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来...你头发这般好,是不是也有常沐发的缘故?”
    虽然也有人背后说素娥经常洗头洗澡不好、麻烦,但见她头发和皮肤那样好,又暗暗有些猜测和羡慕。
    这素娥就没法说了,只是讲:“大约是我睡前总会梳头一百下吧。”
    根据她的经验,她要直接肯定或否定,之后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她也不能说她头发好和洗头是没关系,还是有关系。索性岔开话题,趁对方深思这话时赶紧去洗澡。
    洗澡相比起洗头就容易多了,素娥坐在盆里坐浴,不一会儿洗好了,便擦干身体,又换上干净衣服。这时候她就去了外间,这里是给洗完澡的宫女洗抹胸、亵裤等小衣的地方。
    宫女的衣服可以送到浣衣处去,那里的宫女专管洗衣服,用水方便,也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晾晒。只不过年轻宫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意讲贴身衣物拿给外人洗,又晾在那人人看得见的地方。
    素娥在这里是为了揩头发,她有两块大布巾,都有浴巾那么大,专用来擦头发的。她一缕一缕地擦,边擦边梳头,擦湿了布巾一小块区域后,就挪动到干爽的区域继续擦。等到两块大布巾里里外外都是湿的了,她的头发也就只是发潮了。
    然后素娥用枸橼汁涂抹头发——这是在用酸性物质将剩余的皂垢转换为脂肪酸,这都是为了补救用肥皂洗头的副作用啊!
    枸橼又叫香橼,是华夏的古老水果。柠檬就是枸橼和酸橙杂交出来的,两者算是近亲。虽然枸橼和柠檬差别已经很大了,但枸橼汁倒是和柠檬汁一样很酸,只不过涩味要重得多。所以像柠檬那样当调味料也很难,难怪《齐民要术》就记载枸橼是‘皮有香,味不美’。
    不过古人栽培枸橼并不少,一方面是枸橼有药用,另一方面它也算天然香气来源,这么香,还香得清新的水果也不多见。
    大家用它洗衣服、熏屋子...说起来,到了现代,洗衣粉这类产品最常见的味道依旧是枸橼和柠檬呢。而说到熏屋子,好像古典小说里经常提到的就是香橼和佛手?实际上,佛手就是一种特殊的香橼而已。
    素娥没找到柠檬,相较而言,宫里倒是常见枸橼,就拿来用了,现在看来倒也能用。
    涂抹过枸橼汁之后,素娥就披散着微微发潮的头发将小衣和用过的大布巾洗了——等到洗完,夏天天气热,她的头发也就差不多干了。她立刻将头发结成一根粗辫,又低低地绾了一个简单发髻。
    天气太热了,她披着头发简直像披着一条毯子!
    “素娥回来了?”素娥从澡堂回来,和她同住的宫女也回得七七八八了,原本不知道在聊什么,见素娥一回来就停了下来。
    只见灯光下,乌发雪肤,眉目如画,灯光光焰跃动,投在脸上的阴影也忽明忽暗——竟有一种全不似真人的惊心动魄...明明同住几年了,还是一下看住了几个宫女。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宫女低声说道:“素娥,你知不知道,月里嫦娥如今也是贵人了!”
    “叫什么月里嫦娥?如今该叫琅琊夫人了!”有人提醒。
    顾月里嫦娥两年前一定要‘自谋生路’,求了顾尚功。顾尚功说是对她没什么情分,但到底是亲戚一场,也是记在自己名下的养女,便与她谋了个金华殿宫女的差事——当时,韩婕妤升了嫔位,也就是如今的韩充容。
    因着晋升,身边的宫女也要增加,这才有的空缺。
    韩充容颇为得宠,顾月里嫦娥生的貌美,又不知怎么讨好了韩充容,便有了韩充容向皇帝举荐她的事。
    一年前顾月里嫦娥得了宠幸,之后便给了红霞帔,但依旧在金华殿韩充容身边侍奉。
    如今却是终于熬出头,不再是没名没分的红霞帔,得了郡夫人的名号,是为琅琊夫人——别看还是个没品级的贵人,然而贵人就是贵人!顾月里嫦娥这番身份转换,在同为私身宫女的其他人看来就是大造化!
    要知道,就算是‘八月良家子’,其实得宠的几率都没多大,私身宫女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也难怪引起了议论。
    第22章 宫廷岁月022
    顾月里嫦娥在封为琅琊郡夫人之后,特意回了一趟尚功局。名义上是因为督促尚功局为自己攒造郡夫人相应衣服首饰,实际上是为了什么,懂的都懂——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任何时代都没什么差别。
    顾月里嫦娥来的时候自然是满面春风,说要看郡夫人的礼服、首饰,还有一些别的份例,但那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制式的东西。而且郡夫人说起来是‘贵人’,但宫里贵人可太多了!上有皇帝皇后太后,然后还有诸位有品嫔妃,郡夫人也不过是无品内命妇罢了。
    她们的东西,放在尚功局,甚至轮不到让手艺最好的宫女去做。
    也就是礼服等物相对隆重,年纪小、没经验的宫女做不来,试手出错了也不好糊弄,不然怕是要让人拿来试手、锻炼小宫女了。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顾月里嫦娥是尚功局出来的,还能不知道?她来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挑战尚功局,甚至是六局一直以来的‘潜规则’,非要让人精工细作的——她说了,尚功局也不会照做,上面有更高贵的贵人的东西要做,哪能优先她!
    所以,顾月里嫦娥也只是随便看了看,就算看出其中有不够好的地方,依旧称赞尚功局的人做得好。
    “我们这地方,倒是少有贵人亲自来的。”顾月里嫦娥先来的司制司,接下来又去了司珍司,人一走,司制司的宫女就议论起来。
    一般后妃们需要尚功局做什么东西,地位高的,自有尚功局的人奉承,主动上门商议细节。有时后妃主动要求,也是派自己身边的宫女来。至于地位低的更不必说,更需要自矜身份,也都是派人来的。如顾月里嫦娥这样亲自来的,少之又少!
    “收声些吧!人才刚走呢...被听到,传到琅琊夫人耳朵里,怎么得了!”有慎重些的宫女连忙警告。
    虽然一个不入品的郡夫人管不着她们尚功局的宫女,但贵人想要为难一个宫女,若这个宫女没有过硬的靠山,那是总有办法的,只不过要走一些弯路而已——所以如果没有利益冲突或深仇大恨,倒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有什么关系,谁会去传?吃饱了撑的么...不过也不是不明白琅琊夫人的心思,发达了后,若是不能在曾经的故人面前显耀一番,有什么意思?若我是她,说不得也是要回尚功局招摇过市的。”
    “说起来,琅琊夫人也确实是好运道,谁能想到她当初去了金华殿,就能有如今的造化呢?金华殿有许多宫女,就算韩充容要抬举人,也多的是选择。”
    “琅琊夫人生的好嘛,宫女中也是拔尖儿的了!”
    就在这些宫女悄声议论时,顾月里嫦娥和她如今的侍女也到了司珍司的地盘。罗司珍早听到了她来的事,此时干脆在外迎了迎。
    罗司珍的侄女,如今也在司珍司做宫女的罗天香就奇怪了:“姑姑,往常若是这等无品贵人来,您也没有迎这么远的,最多t只在门口...今天怎么?”
    说起来罗司珍是正六品的女官,作为内命妇,恐怕比顾月里嫦娥还要明堂正道一些。
    罗司珍听到就教侄女:“呵呵,这宫里的人事有时就是这般,似这样年轻又出身寻常的低位嫔妃,反倒更在意他人看不看得起自己。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她特意来我们尚功局,明摆着就是为了夸耀...若是不能教她顺心如意,她就越发起兴了。”
    “如今不过是多走几步路就能少了好大事端,有什么不可以的?且奉承着这位琅琊夫人吧!”
    罗司珍的话说完没多久,顾月里嫦娥和她的侍女就远远出现了,她立刻露出一些笑容,稍等近前就行礼欢迎。
    见罗司珍如此,顾月里嫦娥满心欢喜——她从小就坚定了向上的志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享受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当然,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一样重要。
    罗司珍接住顾月里嫦娥,说了几句叙旧的话后,便一起往司珍司里面走去。
    罗司珍说着闲话,并为顾月里嫦娥引路:“夫人要看为您制的首饰吗?如今还有几件没完成,但也差不多了,请往这边看——”
    顾月里嫦娥本来都要往她引的那边走了,忽然目光被中庭对面屋子里,槅扇窗下做活儿的宫女吸引住了...是高素娥。
    顾月里嫦娥半年前还见过一次素娥,当时是为了托顾尚功送信给家里,从而撞见了素娥。那时的顾月里嫦娥已经是红霞帔了,但前途在哪里尚且不清楚。看到素娥时,惊讶于素娥娉婷少女模样如此出众,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她当时就在想,不知道养母顾尚功什么时候会想办法将高素娥推荐到官家面前。这样的美人,哪怕别的地方再不如人意,也能让官家新鲜好些时日吧。
    今日再见素娥,她比半年前更美了。就像是随着年纪增长,宝玉被抛光打磨,珠光玉润、内敛光华,不凡不必言说而自现。
    司珍司的中庭内种着大丛大丛的重瓣蜀葵,就在那槅扇窗下。热热烈烈的蜀葵花生的高挺,花枝也高,有些甚至冒过了窗,红黄紫粉,颜色鲜艳——这丛蜀葵的映衬下,正在画着什么的宫女丝毫没有被淹没,不,她反而让这从过于热闹盛大的蜀葵都温文尔雅、如诗如画了起来。
    素娥今天梳双鬟髻,这种发髻的好处是简洁,而且还能消耗素娥无处存放的‘发量’。
    大燕后宫对宫女不算苛刻,年轻宫女不必一直梳小女孩或者侍女那种丫髻,但也不能梳太高、太夸张的发髻。
    鬟髻是很容易显得奇巧、夸张的发髻类型。所谓‘鬟’就是用一束一束的头发,在头顶盘结的中空的‘圈圈’。飞天髻、望仙髻算是鬟髻的典型,神仙画里也容易见到鬟髻,画家想象中的神仙多梳这类发髻...可以想象是什么风格的了。
    双鬟髻算是鬟髻中的例外,正面看,头发中分,顶心靠后的位置髻脚用头发拧绕,略微起高,余出来的头发在此之上做两个鬟,成平放的、略比头宽的‘8’字就行。
    这样的发型很简洁,但其实要用的头发不少——看起来两鬓只是微鼓,也是需要垫发包的。更不要说那两个‘鬟’了!几乎所有的鬟髻都有这个问题,想要不显得细弱,想要立鬟,不塌下去,都很难,加假发几乎是必然的。
    素娥就不用了,她的一个发鬟看起来就有正常人全部发束粗细了。她也没有垫发包,虽然因此没有明显的、鼓起来的两鬓,但就这样自然地梳起来,头发多,加上头骨生的好,足够衬她脸更小了。
    头发上不用一丝装饰,只有一根朱膘色的发带系在发髻底部,在脑后打结。
    这样衬她清水一般的脸,却不会在这个珠光宝气的大内宫廷显得小家子气——应该说,她本身就是最光华内敛,却价值连城的珠玉了。
    乌发如墨、光可鉴人,肤如珠玉,不耀目刺眼,可又是从里向外透出润泽来。
    怎么就生得那么好了!见过素娥的人多有这般感慨,或善意或恶意,现在顾月里嫦娥也是这样想。
    素娥今天穿着一件和发带一样朱膘色的夏布交领衫,这是一种很清丽古旧的红色,苎麻织的夏布没有丝绸的光滑精致,却恰好衬这种朴素古旧——或者说,这是在穿它的人的映衬下才这样的。
    光洁颈子就那样从衣服里显了出来,像一段细腻的白色古玉,又或者冰雪。
    冰肌玉骨,古人形容的时候觉得夸张,真的见到了才晓得‘江山代有人才出’,所谓钟灵毓秀,不外如是。
    顾月里嫦娥抿了抿唇,扭过头去不再看。直等到见过了司珍司给攒造的首饰,快要走的时候,才与罗司珍笑道:“说起来,如今素娥在司珍司手下还得力吗?上回见顾尚功,还听她发愁呢。素娥画画学的很好,倒将司珍司的手艺落下了。”
    这倒也不算是假话,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素娥钻研绘画(顺带还有上辈子的爱好,都渐渐拣起来了),就不可能在珠翠作、金银作这些事上有多少水平。但顾尚功当时并没有为此担心的意思,毕竟她本来就不是想把素娥培养成司珍司以手艺立足的宫女么。
    就连素娥自己也没这个意思,人当然要扬长避短——她主要是做设计立足,然后未来要是能做个女史就挺好。
    “说起来,我与素娥都养在顾尚功名下,多少是有些旧谊的。如果不是我如今也只有两个侍女的名额,都由充容娘娘做主安排了,实在说不上话,倒是要将素娥要到身边...好歹我不嫌弃她做不上活计。”
    “如今也只有看司珍你了,可不能再如尚功时那样,过于溺爱,倒轻纵了她。”
    第23章 宫廷岁月023
    “琅琊夫人的话...”在顾月里嫦娥走后,罗天香皱了皱眉说道:“她这是话里有话啊。”
    罗司珍放松地坐到一张圈椅里,伸了伸腿。她是‘司珍’,是正六品的女官,在司珍司自然有供她单独使用的房间。此时她们就在房间里,罗司珍不用担心被人听到什么,便直言道:“自然是话里有话。”
    “她这是在点素娥呢...素娥生得那个样子,哪怕旁的一无是处,怕是也能得宠一阵了。”
    罗天香不解:“这是为什么?琅琊夫人也不过是个郡夫人罢了,还担忧这些?”
    简单来说,宫里女人多,本来就随时可能有出头的桩子冒出来,不可能见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就防一个,即使素娥的美貌在宫里也是独一份了。
    一方面,顾月里嫦娥才只是个无品的郡夫人,说宠爱也说不上,她来操心宫里会有什么后起之秀,未免不合时宜。简单来说,就是她还配不上!另一方面,那些‘配得上’的,也很少见到一个漂亮的宫女就要做什么,真要是那样,就是宫廷里的恐怖传说了。
    “这个嘛...不过是年轻女子的不成熟...琅琊夫人大概还忘不了在素娥那儿的挫折。”罗司珍轻松地说。在她看来就是这样,顾月里嫦娥不过是小性子发了,对于素娥这个一直以来压她一头,也确实让她难堪的人,有些放不开。
    如今权势在手,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罗天香是不大理解这种心态的,但还是相信姑姑的经验,便转而道:“姑姑这是打算如了琅琊夫人的意么?”
    罗天香这样想也不算奇怪,毕竟一方是新起来的郡夫人,人家还傍着韩充容呢!而另一方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私身宫女。这两方对上,要帮哪一方还用多说?更何况,此时前者已经发话了。
    却没想到罗司珍笑了笑,但说:“怎么可能?琅琊夫人的手也太长了,就她也想管到我们六局?也不想想,平素就是娘娘们也是轻易不会与我们纠缠的...如今后宫拥挤,她只是一个小小郡夫人,算什么人物?”
    后妃虽然与六局这种机构有类似主仆的分野,但也不是前者说什么是什么的。这有点儿像《红楼梦》里的主仆,即使主子说话管用,可那些积年的老仆,彼此姻亲,根深蒂固,就算熙凤这种实权派都轻易动不得的,不然可能作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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