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的视线缓缓扫过去, 先落在厨房管事身上,又慢慢挪回来,看向桃庄的两位管事。厨房的管事从始至终瞧上去都十分镇定, 就好像他非常相信自己身上不存在任何问题一样。反倒是桃庄的两位管事, 在万商的眼神压迫下,显出了几分紧张。
詹权如今很信服万商, 见万商沉默着不说话,以为是管事们回话叫她不满意。太夫人不满意了,自然是管事不好, 于是詹权直接露出几分杀气就冲着管事们去了。
桃庄来的管事经历过乱世,乱世中不过几年时间,桃庄飞速换了好几任主子, 那几任主子谁都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 但事实就是谁都没能笑到最后。连做主子的都有今天没明天,他们这样的管事就更不值钱了。
在詹权的威慑下, 桃庄副管事好似想起了什么, 连忙补充说:“其实庄子和府里一共结过两次账。第一次结的是六月的账, 只有几天。第二次结的才是七、八、九月的总账。第二次结账时,府里多给了点。”
按照时人的规矩,所谓按季度结账, 就是三月一结, 六月一结,九月一结和十二月一结。因此副管事这个说法是符合世人习惯的结算规则的。
“多给了多少?”万商问。
“多给了三两三钱。小的一直以为那是府里给的赏。”副管事小心翼翼地说。
三两三钱而已,要说这是贿赂或贪污分成, 太少了些。桃庄管事说, 当时厨房这边说得不清不楚,他没细究, 只想当然地以为是厨房卖了他一个好,请他喝酒呢。
厨房管事闻言正要辩解,万商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他无奈把嘴闭上了。
新皇六月入住皇城。刚来的时候得杀人啊,京郊这些庄子就成了无主之物。后来新皇大封功臣,然后底下人活动活动,安信侯府才拿到了京郊几个庄子的所有权。
桃庄作为一个优质庄子,一直都是专门负责给京城里的主子们供应食材的。它之前的历任主子们,一个个非富即贵,在那么多庄子里,他们只吃桃庄产出,桃庄肯定有它的优点。首先一个就是水好,庄子上打出来的井都是甜水井,其次是庄子上还有温泉,冬天也能种植蔬菜,而春天桃子什么的又能早熟。庄子本身的面积还很大。
安信侯刚跟着皇上入京的那几天,侯府吃的喝的肯定全都是从外头采买来的。那时厨房用内城的物价来记账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当时确确实实花了这些钱去买。
然后没几天,安信侯府得了桃庄,之后的食材供应主要就靠庄子了。
确定食材都由桃庄供应这点后,六月只剩下最后几天。但按照季度来算,六月是一个季度,七月是下一个季度。因此虽然只有几天,厨房这边还是要给庄子结账。
万商问:“那么六月份的那几天,厨房给庄子结了多少钱?”
桃庄的正管事报出一个数。
万商朝大丫鬟看去。大丫鬟身上就带着账本,只那么几天的钱,哪怕是现场算一下,都能很快算出结果。更何况能做大丫鬟的,本来就有一股机灵劲。她记得几个关键数值,这会儿略一算就得出了结论:“差了二两三钱。厨房少给庄子二两三钱。”
这二两三钱的差额应当是用内城的高物价向账房报账,但却用外城的低物价给庄子结算,差额就捞进厨房管事自己兜里了。这和万商预想的厨房贪污方式差不多。
万商说:“六月只几天的账,差出去二两三钱银子。结果七月、八月、九月足足三个月的账,全都对得上?”原因是什么?总不能是六月鬼迷心窍,厨房管事贪了,结果七月八月九月他良心发现了吧?一个贪了钱没被发现的人会这么容易收手吗?
万商不信。
要真是良心发现了,厨房管事何必每日还是用内城最高物价来记账呢?
万商仍盯着桃庄副管事看,看得副管事心里猛然一跳。
其实这位副管事刚刚撒了点小谎。
厨房第二次结算时,多给了三两三钱,这钱厨房这边是说清楚了的。厨房管事说这里头有二两三钱是六月的账算错了,给补上,剩下的一两才是给他喝酒的。
但桃庄副管事当时觉得六月的账已经在庄子上彻底入库了,如果把这个二两三钱补进去,不是说把账本拿出来添那一笔就行的,而是整个季度的账都要重做。
太麻烦!
反正差的二两三钱不是什么大钱,副管事当时觉得就算府里要查账,那也是查年账,绝不会查得这么细致,于是他就把三两三钱都扣下了,全当成自己的好处费。
但当着万商的面,他不敢说是自己犯了贪心的错,只推说是厨房没说清楚。唉,早知这几两银子会闹出这么些事,就是再麻烦再折腾,他当时也该好好入账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由着万商慢慢去想,其实她也能想明白。见桃庄副管事略显心虚,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副管事膝盖一软,差点没冲着万商跪下。
厨房管事抓住这机会,啪的一声,真给万商跪下了,对着她用力一磕头,然后十分无辜地说:“是小的疏忽,六月的账有一页本该算的,落下没有算,所以六月少给了庄子二两三钱。但这钱,小的后来补上了。就是第二次结算时多给的三两三钱。为了叫桃庄这位副管事不揭发小的,小的还自掏腰包多给一两,就是想请他通融。”
这是认了自己确实犯有小错,但又说自己自己马上就弥补了。
反正整个话听着,厨房管事似乎非常无辜。
但别说万商,就是詹权此时也觉出这个管事有问题了。
因为在现下的这个时代背景下,管事卖身为奴,主子掌管着生杀大权,两方是极其不平等的。因为不平等,所以如果主子起了疑心,那么管事不论自己是不是真的无辜,他都会有些慌乱。就算他全然无辜,他也怕自己被人冤枉,或者主子被蒙蔽。好比说老师在学生面前拥有权威——这种权威比着主仆权威还低了好几个等级——如果一个孩子明明写了作业却把本子落家里了,当老师查作业时,他也会表现出紧张。他的紧张在于生怕老师不信他,他会想很多办法告诉老师我是真的写了,我写了啊。
所以面对万商的注视,桃庄两位管事的那种紧张反倒是正常的反应。
而厨房管事这种镇定……真的很像是强装出来的镇定。
自己越没有什么,越要装作自己有什么。
厨房管事身上还是有问题。
但钱确实没少,那他到底做了什么?
六月贪了,说明他最开始确确实实就是想要通过价格差来贪钱。而用这种方式贪钱,说明这个人绝不是高智商贪污,不可能实现完美犯罪。偏偏七八九月份的账是对的……七月发生了什么事?先侯爷救驾死了,万商和詹木宝被找回来继承了侯府,也因此彻底得罪了世家。那世家如果怀恨在心,他们是不是会想办法对付安信侯府?
万商一直以为皇上稳稳立在那里,他再如何薄凉,至少在未来半年的时间里,都会分出心神盯一盯安信侯府。所以,万商推断世家的算计不会来得这么快。
但如果他们的算计已经来了呢?
就如同陈家在四五年前就计划着要给新朝的武勋送妾,世家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暗中埋线,然后到了时机成熟,只要捏住线头轻轻一扯,就能把对手拉下马来。
如果世家找上了厨房管事,管事没有再贪污,只能说是他得到了比贪污还能多得多的钱。而且在厨房管事看来,这个钱是没有任何风险的,是不会被府里发现的。
难道是厨房管事拿了世家给的好处?被世家收买了?
“不。”万商对自己说,“世家应该不会收买他。收买他能做什么?让他在厨房中下个毒?那除非直接毒死所有人,否则这事闹出去,世家只会更丢脸。世家应该会引导管事自己犯错……”如果真是世家做的,那么世家绝对不会留下证据。因为只有管事自己犯错,带累了安信侯府,如此这般把整个侯府都折进去,皇上才不能说什么。
万商努力思考着。管事确实没贪污,但他还是按最高价记账,然后每日去账房领钱,直到一季度结束,才会和庄子结算。在整个季度中,这钱就被留在管事身边。
万商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万商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管事,看得他们一个个都开始检讨自己哪里没做好,然后忽然指着厨房管事,冷声对詹权说:“老二,你现在立刻派人去查抄他的屋子。”
所有人都是一惊。
太夫人没怎么问账,更没怎么审人,怎么就直接进入抄家的环节了?虽然抄的只是一人的家,但在这一刻,所有管事都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们心里很不舒服。
偏府上的二爷好似极其尊敬这位太夫人,二话不说就领命:“是!”
厨房管事愣了一会儿,见太夫人玩真的,忽然大哭大喊:“我冤枉啊!我只负责厨房采买,账都对上了,只有六月略有遗漏,但我后来也弥补了……为什么要抄的屋子,我不服!我的侯爷啊,您睁开眼看看啊,小的没有做错事却要被逼上绝路了。”
他口中的侯爷不是指现侯爷詹木宝,而是指先侯爷。
万商懒得看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是,这个管事哭得看上去很可怜,但如果真被世家算计成功,那未来某日整个詹府都被抄家灭族,万商自己就不可怜了?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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