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河南府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船巡视黄河。
他站在船上看着滔滔黄河水如泥浆一般从脚下流过去就忍不住叹气,黄河每一次泛滥改道就会引起天下大乱,每次大乱就会有起义军对着摇摇欲坠的朝廷狠狠地捅一刀,而古往今来再强盛的王朝也对黄河束手无策。
他对着两岸看了许久,跟身后的诸王大臣们说:“河道之事乃是大事,黄河之事又是其中最大的大事。黄河水患务必重视,不可懈怠,一旦懈怠江山危矣!”
船上众人同时低头应是。这种事情年年说,然而真放在心上的又有几个人呢?
河道官员此时出来给他介绍起两岸用水泥筑起的堤岸。
为了防止大水冲破堤坝,河两岸的大堤年年修,用土办法把泥墙建造得十分坚固。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建造后之后的维护很重要,不说虫穴,也有人在河床上耕种,各方有心无心之下,河堤也被冲破过。
雍正站在船上,手里举着黄铜千里镜,一边看一边问:“两岸堤坝水泥厚几尺?”
河道官员立即回答:“黄河堤坝的水泥厚度和海边堤坝一样厚,都是用钢筋拌着石头水泥铺下做底,外面再浇厚厚的水泥。”
雍正听了皱眉说:“这就是你们懒了,海边的堤坝和水边的堤坝能一样吗?黄河之祸是海水倒卷之祸可比拟的?你们不因地制宜,只会生搬硬套,这能行吗?你们说里面有钢筋?谁知道里面是竹子还是木棍,你们的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朕不知道?”
这话听着意思不善,船上的大臣瞬间跪倒了一片。
河道官员喊冤:“皇上,当时施工,众目睽睽之下,各处军民都看着,奴才哪里敢弄鬼。”
雍正说:“按理说朕这时候就该让人砸一段河堤检查里面是否有钢筋,然而开封这一段本就水流湍急,你们必然会在这里用点好料子。过了这一段,谁知道别的地方你们弄了多少鬼?所以朕也不让人砸了。将来大水冲垮了哪一段,朕再找你们算账。
那时候朕若是不在了,自有嗣皇帝找你们。若是你们也不在了,五十年八十年后大水冲垮了堤坝,也不说什么了,哪有万年不破的堤坝。若是三五年,十几年,乃至于二十多年后堤坝被水冲垮了,你们就是去了黄泉路上,嗣皇帝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子嗣后人!”
河道衙门的大臣们一身冷汗唯唯诺诺,因为雍正真做出这种事来,他以前追欠款都不讲究人死债消,人死了后人也要还祖宗的债!
诸王心想:老四还是那个老四,做事必要把事做绝,不留一点后路。
其他大臣们都在回忆弘晖的行事风格,希望从中找出父子两个的区别来。
让他们发愁的是,他们父子两个不是南辕北辙,反而有很多相同之处。若说有什么区别,就是做阿玛的面上恶,内里如阎王,做得好的也能逃过一劫。做儿子的是面上慈悲,内里比阎王都阎王,想逃过一劫难上加难。
所以下船的时候很多大臣的腿都是抖的。
不贪的人无所畏惧,贪婪的人自然疑心生暗鬼。
而对于一些在康熙朝就出来做官的人来说,从宽松的环境换到现在的环境里,本来就非常痛苦,盼着这位主子爷将来老了也能慈眉善目,和圣祖爷一样善待下面。可是这位到了一把年纪也没半点放松,加上弘晖那股子公事公办的劲头比他老子都足,心里叫苦不迭。
看到这些大臣们这模样,弘历就觉得有利可图。
他和弘晖一样,他本人打心眼里不认可雍正的行事,只不过因为父子关系和君臣界限,话不能说,意思不能表达。
他和弘晖的区别是,他觉得康熙那样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大权在握言出法随,天下是私产,臣民是奴才,他身为天潢贵胄生来就是享受万民供奉。儒家的礼义仁孝不过是治理天下的工具,是愚弄天下的办法。
弘晖则是觉得雍正思想陈旧,不知道该怎么对天下恶人重拳出击,不知道如何深化改革,所有的作为还停留在前明张居正变法上,已经看不清天下大势早就变了。
弘晖和弘历已经成了两个极端,一个积极进取,一个想恢复旧制。
弘历是个聪明人,他昨天还发愁怎么收拢孙国玺,今日就看到了其中的根本矛盾。于是也没再着急围堵这些大员,而是从中下层官吏和当地的乡绅下手,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
弘历就显得自信了起来,他打算尊孔复礼。
实际上,弘晖对孔家已经磨刀霍霍。
新旧两股势力在此时无形中再次分道扬镳,不是弘历有多么的优秀,是旧势力需要一个皇子顶在前面。
这两股势力于弘晖弘历来说区别很明显,新势力被海棠具现出来,围绕在海棠身边,在海棠把他们从弱小拉拔成大势力中,弘晖积极参与,他虽然不是创始人,但是绝对是里面能做主的人,也是将来的主人,他在驾驭这股子势力。而旧势力出现几千年,是需要一个代言人才向弘历靠拢,弘历没能力驾驭这股子势力,被这股子势力裹挟着推上风口浪尖。
其实弘历内心也盼着被推上风口浪尖和大哥分个高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在乌雅氏问在这里待几天的时候,雍正随口回了一句:“这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朕也不知道和妹妹在三五日内能不能处理完。”
乌雅氏就说:“你们两个也上了年岁该好好保养。我瞧你妹妹这两天睡得不好,整个人没精神,显得很憔悴,你也是如此,都是强打精神,既然带了这几个孩子来,有那些跑腿的小事让他们做去,也该让他们为你分忧了。你也不能什么事都扛着,让他们干一些小事儿,你也适当地休息一番。”
雍正随口跟几个儿子说:“听见你们祖母说的话了吧,不能再什么事儿都不管,个个都是油瓶倒了不知道扶,什么事儿都靠你们老子!”
弘时弘昼赔笑,要是普通人家自然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然而皇家的权柄不能轻易染指,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出头的好处吗?但是考虑到将来大哥因此给自己白眼,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只能赔笑。
弘历听了这句话积极地和当地乡绅联系,第二日他带着人去参观了两处河南贡院。
第一处就是前明周王府改造的老贡院,在康熙年间这里设立了皇帝万岁牌位,周围几省官员在皇帝寿辰和重大节日来这里对着牌位磕头。因为这件事就把贡院挪到了新的地方,成为新贡院。
弘历带着人对亭子里的皇帝万岁牌位下跪,又带人去参看了新贡院。瞬间赢得当地读书人和乡绅们的拥戴,很多人都说五爷是个明白人,五爷和大家亲近。
河南虽然不如山西那边靠做生意遍地都是财主,然而底蕴深厚,不可小觑。弘历这一番做派的意思传达出去后,本地的大地主开始求见他,就是见不到也积极地和弘历身边人靠拢,弘历的侍卫太监们忙得脚不沾地,收帖子和礼物收得眉开眼笑,富察家和钮祜禄家因此也被很多人找上门。这两家本就自来富贵,对这场面没看在眼里,这都是洒洒水的小场面,应对从容,举止也显得气派。
河南人如此,山西人倒是一直是观望态度,湖北人就不动如山。
这里面原因是两湖当初在安置棚民的时候受到海棠和弘晖照顾,使得两地的工商业繁荣,如今很多百姓都心向这二位亲王,加上两湖子弟很多人去京城书院学造机器,学出来的已经在造办处当差,在民间看来,这是师父仁义,当几年学徒就出师了,别管是大工小工,已经开始拿俸禄了,这就是一辈子有了吃饭的手艺,这就是再造之恩。
两湖地区的百姓自上而下更加积极地奔在吃工商繁荣红利的大路上,积极送子弟入京,他们发愁孩子考不上,从不怀疑是不是京里的贵人骗人,自那年在两湖安置百姓,两位亲王都没骗过大伙,自然不会向着弘历靠拢。
山西人本钱厚,不会轻易下注。他们靠着和八旗权贵上百年权力金银互换的交情,甚至很多人是权贵们的白手套,自然不惧权力更迭,康熙末年斗争激烈,他们出没于名利场片叶不沾身,现在也不会把弘历和弘晖相争看在眼里。
弘历还没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守旧势力此时都迫切的找个主子,有勇气脱胎换骨的地主都在寻求转个阵营,因为雍正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河南的大小地主又很积极,所以他还没察觉出来湖北和山西两地乡绅的态度。
在这里待了五六天,众人又乘坐火车出行,这次火车停在了济南。
济南是山东的治所,下车后火车站这里济济一堂,官员乡绅富商们连绵成片,三呼万岁,场面十分震撼。
田文镜请安后上前来再次给雍正磕头,田文镜年纪大了,去年大病一场,今年年初才恢复出来做官,他是雍正的宠臣,雍正对他态度和颜悦色,露了些笑模样。
田文镜请雍正上车,陪他进城。
济南城比开封大得多,一来是开封有黄河在侧,很难发展,每次黄河发大水开封都被淹没,现在的开封城地面下埋葬着历朝历代的开封城,这些开封城垂直分布,如果向下挖,越是时间久远埋的越深。二来是济南商业在最近几十年靠着港口急速扩张,在城外已经形成了大片的居民区和商铺,吸引了大量人口在这里定居,各处生机勃勃。
雍正的车队要穿行过这样的居民区进入城里,路两边挤满了人,看到车子进来三呼万岁的声音连绵不绝,车驾经过,两边的百姓插秧一样跪下见礼,远远看像是波浪在连绵起伏。
田文镜就在车里对雍正说:“您看,这就是民心所向啊!这些百姓都是自愿来的,臣等绝没有让他们来这边儿见驾。”
雍正遇到了这场景也要迷糊。
第696章 编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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