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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过了几日, 落雪的时辰愈发的密。
    早间屋檐上悬挂着一根根冰棱子,隔开个两寸就有一根,一排溜儿的将屋檐装饰了一遍。
    只是屋檐下人进人出的, 举头瞧去跟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一般悬在头顶上, 教人后脖颈生凉。
    祁北南便捆了把竹枝扫帚,戴了顶厚实的斗笠,每日将那冰棱子给打下来。
    省得教天气有了回暖,他自落下来砸了人。
    “哥哥, 哥哥,轻点打,我要一根整的!”
    萧元宝瞧见那冰棱子像是把长长的宝剑似的, 又还晶莹剔透, 跟在祁北南屁股后头, 央他与自己绞根整的把玩。
    扫帚扫下来的砸在水渠里头摔个稀巴烂, 祁北南只好寻了只高凳儿来垫脚, 与萧元宝掰了根整的下来。
    “怪是冻手的, 不怕生冻疮了?”
    萧元宝举着半只胳膊长, 两根拇指粗的冰棱子, 眼睛发亮。
    在院儿里舞了一通,手教冰棱子冻得僵红, 这才跑进了灶屋里去。
    却也不教冰棱子没了可耍的,转又将它伸进火盆儿里看它融化。
    祁北南不由得笑, 偶时像个小大人似的,这般时候又可见孩子气来。
    灶屋里燃着火, 冬月初上萧护带着田恳上山, 捡了不少柴火回家。
    萧护对山里熟得不能再熟,领着田恳去寻常农户不晓得的地儿打柴, 柴火多不说,又干又耐烧。
    他们家这个冬柴火足,终日里没断过火啊炭的,后院子上还扎着山高的柴堆。
    萧元宝教田恳给蒋灶郎送了四大捆柴去,他一个人过着,难免忙不过来,攒不得许多的柴火来过冬。
    听二姐儿说城里的炭呐,柴呐,都涨了价。
    可大伙儿还是哄抢着买回家里头屯着,只怕终日的雪下来,还得冷许久。
    萧云宝烤了会儿火,上灶台前将大铁锅里头烤着的干菜翻了翻。
    锅里头温度并不烫手,新烤上的菘菜教暖烘烘的气温烤软了许多,待着再烤上三五日就能收进罐子里头藏起来,可保存许久。
    这些日子里头萧元宝已经做了好些干菜,有萝卜条,冬笋片,剥壳的豌豆……
    地里能收拢来做干菜的,他都烤干了冬藏起来。
    一则是雪大,菜不收回来容易冻死;
    二来这些干菜想吃就取出来泡发,炒、炖都好吃,要是没鲜菜吃的时候,就能靠着这些度日。
    除却干菜,他还预备瓮些雪菜进坛子里。
    另外,再做两罐子的糟辣芹菜干和芋干。
    将芹菜和芋干盐腌脱水,拧干了与大蒜、辣姜、花椒、木姜子这些做糟辣的料子拌在一起。
    教芹菜和芋干裹得满满的料子,撒些黄酒封进缸里头,与先前的糟鱼做法差不多,吃也一样。
    腌入味儿了取出来是做风味小菜配粥,下馒头,又还是炒肉炒菜,做面条的哨子都好吃。
    他听着外头哒哒哒冰棱子坠地的声音停了,从灶屋的窗口探了个脑袋出去。
    瞅见田恳背着个大背篓,一手夹着个圆肚坛子家来了。
    家里头的坛子都教他装菜冬藏了不够使,是他拿了半吊子钱教田恳上钟家给再买两个土陶坛子回来。
    “怎还有这许多的坏瓦罐?”
    萧元宝跑出去,祁北南已从田恳怀里接下了一只坛子。
    他瞧见好的两只都教田恳抱着,背篓里却装的都是次品,不是坛肚上破了个洞,就是瓦罐口磕去了一大块儿。
    田恳道:“俺还是头回去钟家咧,好大的院子!院角上堆了好些陶瓦罐子。”
    萧元宝仔细检查了一下两只好的坛子,见没有甚么坏的地方,这才道:
    “钟叔家里头几辈人都是烧陶瓦器的,咱村附近村里的好些人都上他们家里买坛子、瓦罐,土陶碗碟儿的。”
    村里谁家头办席面儿碗碟子不够的,都得上钟家去借来使。
    若是亲的近的白借了去也无妨,不多相熟的,就收上十来个铜子。
    “嗳,俺听钟老爷子说这些瓦罐坏了,都是不要的,俺就拿了几个回来,想着装了土,撒上几颗菜种子,能种菜咧!”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咱家里有的是地,干啥不把菜种地头去?”
    祁北南将坛子抱到了堂屋,放置在了不易磕碰处。
    道:“你田恳大哥先前倒腾肥,将地里的菜给浇死了。他这带些坏了的瓦罐子回来种菜,是想着能试肥少糟蹋些菜。”
    田恳眼睛发亮:“郎君,恁是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也晓得!”
    萧元宝笑着拍了田恳一下,帮着将那些破瓦罐从背篓里搬出来:“可不许说哥哥是蛔虫。”
    田恳见状赶紧打了自己的嘴:“俺嘴笨不会说话。”
    萧元宝抱着瓦罐道:
    “田恳大哥,你也教教我种菜,并葱头吧,咱一块儿试肥。这天冷雪多,都没甚么人家肯做席的,我终日在家里头也没事。”
    田恳听这话,欢喜的连忙道:“好哇,好哇!俺一会儿要去捡牛粪,回来的时候俺见着田里有好些咧,俺提个桶就走,小哥去不去?”
    萧元宝闻言抿紧嘴,眨了眨一双大眼:“嗯……”
    “要不然……田大哥先去吧,我乍的想起哥哥新教了我两个字还没写呢,这坛子买回来了,菜也还得糟。”
    祁北南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不想有朝一日也有肯主动去写字的。”
    腊月初,祁北南与萧元宝预备一同去趟县城,想着分个两回把年货慢慢置办回去。
    官道上终日教冰雪封着,路怪是难走,早去了省得年末那几日再进城与人挤。
    年关上入城的多了,路踏得泥泞,便是更不好走了。
    萧元宝有好一阵子没去县城里了,这朝又要跟祁北南一起去城里,心中还有些欢喜。
    他又从柜子里寻出那顶鹿皮纳绒的小圆帽,每年冬天上城里保管都会将它给请出来。
    这顶帽带了好多年了,萧元宝散着头发试戴了一下,如今脑袋长大了一圈,帽子将额头给勒得紧紧的,瞧着不大合适了。
    勒归勒了些,却更是保暖了。
    他小心的将帽儿放一头,取出木梳子将头发理了理。
    “还没好吗?”
    已收拾好的祁北南进屋来,见着还在对着铜镜束头发的萧元宝,走了过去。
    “嗯。”
    萧元宝嘴里咬着一根红发带,两只手将一把头发拢到头顶上,空不出来答他的话。
    只鼻腔里应了一声。
    忽的一只大手拢握住了他抓着头发的手,从他嘴里取下了发带。
    萧元宝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偏过脑袋去看瞧站在他身后的祁北南。
    “别乱动,待会儿束成偏髻了。”
    萧元宝眸子里浮起些笑,松下了抓着头发的手,由着祁北南给他束发。
    他老实坐端正,两只眼睛看着黄黄的铜镜。
    “哥哥瞎耽搁时辰,一会儿可不许说是我磨蹭。”
    “你怎就觉着我会耽搁时辰。我虽不比方二姐儿会梳头发,寻常的发髻还是能束起的。”
    祁北南瞧见桌台子上有个匣子,内里安然的躺了几条发带。
    一根素白丝制的,一根花瓣仙桃纹底,蓝绸的。
    除却这些,还有三四条做衣裳留下的边角料裁成的发带子,粗糙得边角上都是冒出的线头。
    他见萧元宝今儿穿的是件素青色的棉衣,便取了那根素白丝制的发带。
    萧元宝却按住他的手:“一会儿还要戴帽呢,用不着这么好的发带,取根细布的就成了。”
    “有好的作何不用,既是好的,欢喜的,就当多用才是。”
    萧元宝抿了下嘴:“成吧。”
    他从铜镜窥去,只见祁北南修长的食指慢条斯理的翻动。
    须臾,顺滑的头发还真教他光整的束在了头顶。
    他轻轻晃动了下脑袋,教发带束住的发髻纹丝不动,头皮也不觉勒得紧。
    “如何?”
    祁北南放下木梳,看着萧元宝,翘起了嘴角。
    萧元宝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白乎乎的,他肤子细腻,这几年吃用得好,面颊里透着一股很是康健的红润。
    脸蛋儿上也养了一圈圆润,教人见了便忍不得想要上手捏一捏。
    可脸颊子虽有肉,却不觉得胖实。
    他两只睫羽密长的杏眸子,又大又亮,眼眸转起来,甚为灵动。
    祁北南觉着很似城里卖得陶瓷娃娃。
    萧元宝双手摸了摸头发,欢喜的看着祁北南,眉眼一弯,就更像了。
    “哥哥头发束得愈发好!往后嫂嫂可就有福啦!”
    萧元宝下意识说道。
    可话说出了嘴,他又觉着心里冒出来些焉焉儿的感受。
    哥哥眼下十五的年纪,再过三四年的光景,怎么都能成家了。
    届时哥哥有了家室,是会继续在他们家呢?还是带着嫂嫂另起炉灶呢?
    想到一有可能与他分开,他就不是滋味。
    祁北南眉心微动,捏了萧元宝的耳垂子一下:“小小年纪,便开始打趣这些了。往后可少与乔娘子说些话。”
    萧元宝瘪着嘴巴道:“可哥哥终是要有嫂嫂的啊,还不许我说了。莫非你不娶啦?”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一双考究的大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年纪,真是不好说。
    他道:“我不娶啦,一辈子做鳏夫啊。”
    “那哥哥要是不做鳏夫的话,娶亲以后也带着我和爹爹呗。”
    萧元宝很认真的商量道:“爹爹会射箭,能给哥哥看家护院,保管没有贼娃子敢上哥哥家里;我的话,能给哥哥和嫂嫂烧饭,哥哥嫂嫂定能吃得白胖。”
    祁北南扬起眉:“你一直给我烧饭,以后不成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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