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的滴答声在这宁静空间中显得尤为清晰，每一次机械齿轮的咬合都在配合时间的步伐。
    长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火苗忽明忽暗，在壁上的银白石雕投射出不断变幻的光影。
    伊珐提娅与塔莉娅、兰奇的谈话时而轻松，时而严肃。
    “你现在有多强？”
    兰奇问伊珐提娅。
    在离开这片地下宫殿之前，他还想搞清楚这样一个问题。
    绝大多数时候，打探一些顶尖的强者有关于他们的真实实力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就好比贸然问未婚女性的年龄，涉及到对方的隐私，但现在他们和伊珐提娅是要互相托付生命的队友，有必要互相了解清楚。
    塔莉娅只看了兰奇一眼，没有评价他这个比喻的好坏。
    以前她觉得兰奇一天想她一百次多少有点不正常，现在她释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也是近一年多才开始认真修炼，八阶应该有好几个断档，百年时间过去，我不太确信自己相较于当年的魔族将军是否有一战之力，但是找一个现代的参照真实对比的话，我第一对上血族侯爵，差点逃不掉，第二次对上时勉强能碰一碰了，但还是打不赢……”
    伊珐提娅垂着睫毛，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一想到那难以战胜的强敌就有些沮丧。
    若是她有着当年魔界的九阶将军那么强，别说一个血族侯爵，来两个她都能按着打。
    她很恨自己荒废太久了，真正需要力量的时候只感觉时间不够。
    兰奇注视着塔莉娅的眼睛，和塔莉娅高效地共享着精神，大致分析了一番伊珐提娅的实力。
    看来是准主教级，按照等级换算法目前可能在85到86级左右，比珀尔曼强，但是比不上复生教会那十位标准的至强者枢机主教。
    “不对啊妹。”
    塔莉娅恍然惊觉，错开了兰奇的视线，惊愕地望向伊珐提娅。
    她寻思着依兰奇那个等级论，自己百年时间从81级晋级到82级，靠着专精装备兰奇才勉强有个三分钟84级的水准。
    妹妹满打满算努力了一年多，就从80级飙到85、86级了？！
    “啊，我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找到那个神咒潜能秘药的配方了，成功将其制出并服了下去，我现在的寿命就和人类差不多，但修炼速度明显变快了好多。”
    伊珐提娅掐指算着。
    不过她要是没摆烂，这百年时间好好努力，哪怕没这种潜能秘药，她都能到八阶的极限。
    假如魔族国度还在，她可以拿到信仰之力傍身，就轻轻松松九阶了。
    其实在她看来九阶没那么难，她只是以前没有兴趣。
    也不太懂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八阶九阶难如登天。
    “……”
    塔莉娅目睹着伊珐提娅不以为然的表情，意外能读懂妹妹的想法。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残酷的天资差距。
    曾经她被魔族们奉为完美的公主，称赞她的才华，实际跟妹妹比起来，她就像个笑话。
    全靠妹妹那些年摆烂，才救了她一命。
    兰奇全力控制面部，却还是忍不住欣赏一番塔莉娅此刻的神情。
    在泊森王国塔莉娅还得意地和兰奇吹嘘，自己绝对不是旧时代大魔族里最弱的，如今看来，她好像真成垫底的了。
    “你想笑就笑吧……”
    塔莉娅感觉到了兰奇的视线，眼眶泛红地道，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掉。
    “等等，你真哭了？”
    看到塔莉娅真的哭了，兰奇变得失措了起来，急忙地靠近观察着她滑着泪痕的脸颊。
    他没想过那个冰霜冷漠的师匠，来了这地下宫殿之后就变得格外脆弱，动不动就会有人类的情绪起伏。
    “我错了我错了，塔塔你别哭了。”
    兰奇拿出手帕，在塔莉娅眼眶边白皙的肌肤上小心轻触着，对她道歉道。
    他想了想，塔莉娅虽说自尊心很强，但她的内心也很坚强。
    各种窘境她都不是没经历过，心态比谁都好，这点挫折无法打败她。
    恐怕她真正伤心的是关于妹妹喝下了那种缩短寿命的秘药一事。
    这种秘药对魔族长生种来说无疑是毒药，换成人类的视角理解，大概就是把寿命缩短到了只剩一两年，很快就会自然死亡了，那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历程才能换来的力量。
    塔莉娅不想妹妹再过几十年就死掉。
    “塔塔，你是不是在想，伊珐提娅很快就又要和你分开了？”
    兰奇声音放温缓了许多，在塔莉娅旁边问道。
    “呜呜……”
    塔莉娅听到兰奇的话语，哭得更伤心了。
    “往好的想呀，塔塔，我也就能活不过百年，几十年后我也没了，到时候就没人惹你生气了。”
    兰奇像哄小孩一般耐心，试图把她逗开心。
    “……”
    塔莉娅的哭声止住了，她放下抹着眼泪的手，怔怔看向兰奇。
    兰奇也只能活几十年。
    她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可是，现在听到兰奇的安慰，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只感觉心头失落落的。
    “没关系啦姐姐，和人类一样挺好的，我本来就是为了这种秘药的副效果才寻找的它呀。”
    伊珐提娅似乎也发现了姐姐为什么伤心，天然地笑着说道。
    “……”
    “伊珐提娅……你这个傻妹妹……”
    塔莉娅抿住嘴摇了摇头。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选择把兰奇改造成使魔生物，一直由她携带着，和她一起享用近乎永恒的生命。
    “……”
    兰奇听到塔莉娅心里的想法，无奈地笑了。
    塔莉娅现在可能理解了一些人类，但也没完全懂。
    “塔莉娅啊，万物都有自然规律，随意去更变它，也许不是一种祝福，而是一种惩罚。”
    他给塔莉娅讲着。
    “我不懂，我不懂。”
    塔莉娅摇头道，抗拒着兰奇这没道理的话语。
    她才是兰奇的老师，应该由她来教兰奇才对，不该反过来。
    “唉，姐姐还是比较传统的魔族嘛。”
    伊珐提娅见塔莉娅不再哭了，而兰奇还在安慰着塔莉娅，她便放弃了起身去安慰姐姐。
    有一个好男人在姐姐身旁，她就安心了。
    她安静地撑着腮帮，和小黑猫一起等着兰奇帮塔莉娅擦干眼泪，直到恢复塔莉娅那往日的绝佳容颜。
    “好了，伊珐提娅，我们也差不多得走了。”
    兰奇望了望白银宫殿的落地钟，向桌对面的伊珐提娅说。
    今天本来下午去湖畔休息了，所以他还有着计划的工作内容延后到了晚上做，因为艾尔莎的事情，突然从圣克瑞瑅修道院跑了出来，回家了还得把工作补上，否则只能明天再推到明天了。
    负伤的伊珐提娅同样需要每天长时间的休息。
    尽管在这里聊天十分惬意，但正事差不多都谈完了，也不能一直停滞不前。
    “唔——”
    伊珐提娅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趴在桌子上嘟着嘴。
    兰奇和塔莉娅看着她，都没办法地轻笑。
    他们相信如果伊珐提娅能离开这片隐蔽的地下空间，她一定会跟着他们走。
    “伊珐提娅，下次我们再来看伱啦。”
    兰奇劝解道。
    “什么时候？”伊珐提娅立即问道。
    “大概一周内，至少来看你一次？”
    兰奇不太确定地说道。
    在帝国他这个兰德里教授目前受到各方的关注较多，如果和布利尔达黑手党的接触过多，可能会有些不太合理，并引起没必要的怀疑。
    “那我等你们！”
    伊珐提娅顿时精神了起来，高兴地举起了双手。
    她站起来将小黑猫递还给了两人，然后她带着他们往门外走去。
    “这里是谁修建的？”
    塔莉娅回头环视着这片空间结界，从一开始她就想赞叹其技艺了不起了，没想到在当今时代还有可以打造出这种程度独立空间的魔工匠。
    穹顶的光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化，金蓝色的光影在水晶挂饰上来回流转，如同宇宙中的星辰在运行。
    兰奇的步伐也放慢并看向了伊珐提娅。
    其实他很关心这个问题。
    他原本打算出去了再问黑手党辛勤的首领巴顿，因为这个工程明显不是伊珐提娅这种爱省心的人能主导好的。
    “那是巴顿的熟人建的，你们听说帝国皇家工匠艾比盖尔吗？”
    伊珐提娅答道。
    她很热衷于回答两人的问题。
    “有所耳闻。”
    兰奇思索了片刻，告诉她。
    艾比盖尔，据说是当今帝国最受瞩目的魔工匠之一，被称为帝国魔工才女，但因为其心思不在魔法工学上，而且非常厌恶军工，所以绝了所有帝国军方的征召。
    “她是持有空间属性适性的魔工匠？”
    塔莉娅惊讶了。
    她记得兰奇现在带的课程上，就有一个叫极其优秀的学生叫纳撒尼尔，作为圣克瑞瑅修道院最由教授们看好的学生，同时也是被认为极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十几年拿到克瑞瑅帝国魔法工学最高荣誉格兰特奖的天才炼金师，正是拥有着皇家魔工匠头衔的人。
    对兰奇来说，纳撒尼尔并非像学生，而是更像合伙人，只要纳撒尼尔愿意，随时可以从圣克瑞瑅修道院毕业，绝大多数帝国大学院校都会愿意聘请他当炼金领域的教授，兰奇就十分希望纳撒尼尔这种杰出的帝国青年直接帮助他一起完成这个跨世纪的项目，在帝国学术领域留下不会磨灭的荣耀名字。
    就塔莉娅来看，能拿到克瑞瑅皇家工匠头衔的魔工匠，放在盟军那边起码对标白金级魔工匠职业者，只是克瑞瑅帝国这边不会将魔工匠细分成各种类别。
    “是的，所以哪怕她再桀骜，帝国也把她当作独一无二的至宝，不会强迫她。”
    伊珐提娅也懂王国联合议会同盟那边的等级。
    白金级已经是魔工领域相当顶尖层次的认证，但如果再加上空间属性，性质就完全变了。
    能在属性周期表第四排，接近神灵权柄，作为稀有程度仅次于占卜的属性，能拥有其适性的生灵千万中无一。
    “据说薇奥莱特校长一开始看中的圣克瑞瑅修道院新任教授是艾比盖尔小姐，但是因为她拒绝了，最后才选中的兰德里。”
    兰奇补了一句。
    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塔莉娅不一样，他在克瑞瑅帝国总在尽可能地了解信息。
    “毕竟艾比盖尔本身对魔法工学没什么兴趣嘛，她一心只想编排出旷世佳作歌剧，好像现在还有一部她导演的歌剧在帝国歌剧院一票难求，可惜我出不去，没法看看到底是演的什么。”
    伊珐提娅很理解这种兴趣和才能对不上的感觉。
    塔莉娅：“……”
    被夹在两个天才中间，听他们说话，她很难受。
    算了，只要接受了自己的实际人生，那她就是阳光开朗大公主。
    “那我们在哪能找到她呢？”
    兰奇觉得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位帝国的魔工匠，如果有可能的话，越快越好。
    既然她愿意支持巴顿这边的工程，说明她也是可以成为友军的得力强者。
    光是这份空间系魔工匠的能力，就足够血族喝一壶了。
    最好能说服她加入自己的魔工研究计划。
    这样一来，有着艾比盖尔这位重量级魔工学家的支持，帝国更有可能会确定他兰德里成为项目负责人。
    “我去找下巴顿，巴顿和艾比盖尔是老熟人了。”
    伊珐提娅说道，并打开了银白宫殿布满了空间结界系咒文的大门。
    巴顿在帝国的人脉相当强。
    尽管伊珐提娅不会多过问巴顿每次具体搞到情报和资源的途径，但她很相信巴顿的实力及人品，任何要求他都会尽心尽力去完成，他们两个都是与血族有着不解之仇的反抗者。
    兰奇和塔莉娅听到伊珐提娅的话，也觉得很合理。
    黑手党的首领和帝国魔工才女是合作伙伴，魔工才女能为黑手党提供技术支持，黑手党又能替魔工才女提供灰色门路，果然是双赢。
    机械传动低沉轰鸣，厚重的禁魔钢徐徐打开，渐渐地，地下的一切喧嚣都涌了进来。
    只见在门外，巴顿那披着漆黑风衣的身影再度映入眼帘，他的半个身子都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巴顿·霍尔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外。
    他等在门外自然是感应到了那超乎常理的战斗波动。
    原来兰德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竟然能和老板硬撼后活下来。
    但后来听到里面长时间没有动静，大概可以猜到是有一方落败，开始被另一方制伏并审问。
    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双方选择了和谈。
    “巴顿，接下来他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了，尽可能帮他。”
    伊珐提娅向巴顿简短地解释道。
    她不能踏出空间结界的门。
    “我了解了。”
    巴顿颔首答道。
    随即他的眼神又移向了兰奇身边的灰发金瞳女性。
    一个人进去，变成两个出来，他领兰德里教授来时从未发现过还有这么强的家伙跟着过。
    巴顿也不确定这是否算是他安检工作的失职。
    “呃，巴顿先生，这个是我的史诗召唤物，她有着自主意识。”
    兰奇指了指塔莉娅说道。
    “嗯。”
    巴顿没有多问。
    部分史诗召唤物确实会具有智慧，甚至可能掌握不同的技能，还有的性格很好，会把魔法卡牌当老婆的妹卡痴也不是没有先例。
    能和老板对抗的史诗召唤物明显很不一般。
    所以问多了也不好，说不准会搞得对方很难堪。
    “……”
    反倒是巴顿的疑问这么少，搞得兰奇和塔莉娅有点心虚。
    他一副不说全明白的样子，兰奇和塔莉娅就是想主动解释也无从下手。
    “等我消息。”
    兰奇和向伊珐提娅挥手道别。
    他会想办法尽快帮伊珐提娅搞来解除血王神火的药，带她出来。
    “拜托了。”
    她咧嘴笑道，双手牵在身后，满怀期待地送别兰奇。
    巴顿看着道别的他们，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这个性格残暴的八阶魔族老板，变得像邻家小妹一样了？
    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