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月开了门,又回身看他,她很累,所以声音很轻:“做也做了,希望孟总早日给出《伶人》的报价,这样,我今晚也不算白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没应,转身往外走,关门的一瞬间,她听见孟舒淮喊她的名字。
她进了电梯,按下关门键。
孟舒淮打开门,电梯门缓缓合上。
看到他追出来的那瞬间,江泠月拼命让自己向上看,她不想让眼泪往下流,却又被电梯灯光晃了眼,酸胀艰涩,难以抑制。
他们就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中分离,她随电梯往下走,他留在原地。
她想她这一生都会讨厌“触手可及”这个词,无数次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词。
她这一路为这渺茫的希望走得太辛苦,骤然回头望,一厢情愿是她,慷慨主动是她,苦苦支撑是她,爱他胜过爱自己也是她。
他很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用命爱过的人,但爱他很累,她想停下了。
那条真丝睡裙骤然从孟舒淮的手中滑落,像她远走的身影,伸手抓不住。
过往那些亲密的瞬间像老电影在他眼前一幕幕闪回,他还来不及听清她的声音,还来不及记住她的笑颜,她就在逐渐响起的片尾曲中越走越远。
城市的街灯飞快向后退去,黑夜包围了整个世界,让追赶的人迷失了方向。
他靠边停车,按下车窗,让冷风灌入,试图让自己清醒。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这一夜太不理智,也太没风度,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可那些情绪太过尖锐,像是血肉要生生分离,撕扯的疼痛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现在想要问问她疼不疼,有没有哪里弄伤她,却又后知后觉,自己就是她所有痛苦的来源。
他出神望着后视镜中空旷寂寥的午夜大道,一如他荡然一空的心。
黑夜沉寂,那些鼓噪的声音如浮尘缓慢下落,纷繁的情绪也在漫长的黑暗中趋于平静。这种趋近于死亡的平静,是他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常态,他早应该习惯。
周姨回来将主卧重新收拾了一遍,他已经不能在这个房间找到任何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他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又要日复一日规律地运行。
在这漫长而又孤独的岁月里,他对生活常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认为自己是这浮华世界里尽职尽责的npc,从出生起就被一串固定的代码写完了一生。
他的存在是为了让孟家恢复秩序,他需要像齿轮一样不停运转,严格遵循机械的原理转到最高处,让远扬集团这艘大船能平稳安全地在海上航行。
剧院那一晚的初见本是偶然,但后来想想,也好像是注定。
他体内的运行程序让他在那个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那个固定的地点,看到那个固定的人。
也许程序的设定可以控制他的思维和言行,但却无法控制那双会流泪的眼睛,无法控制那个装满热爱朝他奔来的人。
他的人生程序开始在一种名为“爱”的病毒入侵之下报错,他的身心都因这种病毒入侵而紧绷。
他无法适应这样的入侵,所以他的大脑程序为他植入了一个名为“包养”的修复补丁。
他开始以“包养”的方式兼容入侵的病毒,却又用“恋爱”的名义巧妙伪装,以此躲过病毒自我保护程序的反击。
他长时间沉浸在自己亲手伪装的“恋爱”程序里,认为这样的程序不会干扰到他人生程序的正常运行。
可在偶然的时机之下,他开始间歇性地跳脱出原有的程序设定,逐渐察觉出入侵他人生程序的“爱”的真相。
“爱”从来不是病毒,也不是任何一种程序,它早早存在于他的身体,只为等待一个固定的人为他开启。
她说:“水是你,月是我,我们是天生一对啊孟舒淮。”
他在那一瞬间拥有了程序之外的自我意识,逐渐觉知“爱”的真正奥义,他开始为爱疯狂生长出血肉,快速脱离npc的身份,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因为有爱,他才完整。
因为有她,他才懂爱。
但黑夜漫长,他的爱如今去了哪里?
地板上的烟灰已悄然堆积,指尖传来灼烫的痛感,这一瞬间的刺痛像是在提醒他——
这一切不都是他想要的吗?
分手是这恋爱程序的唯一结局,至少,在那个除夕夜之前,他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
他想,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除夕夜。
宁静悠然的碧水边,灿烂盛放的烟花里,她的眼眸印着天边绚烂的光影,那一声烟花响彻天际,他在嘈杂声中听见她说:“我也爱你”。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将分手二字说出口,也后知后觉自己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操控,他明明拥有强大的掌控力,明明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这一次不可以换他也朝她奔去?
他开始为爱寻找第二种可能性,在短暂的半个多月时间里,他辗转于利雅得、墨尔本和la之间,父亲想要什么他都满足,姐姐的所有问题都由他解决。
他是这个程序世界里最优秀的npc,他所付出的努力,不过是想要一份爱的奖赏而已。
但为什么万事万物都在快速脱离原本的设定?为什么不肯给他爱的奖励?为什么她要跟他说分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释怀,更无法忘记最后与她对视的那一眼。
那一瞬间,她一定很失望吧?竟然爱过他这样一个人。
他向后靠,眼睫微颤,在持续的痛觉中闭眼。
黑暗将他重重包围,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开始翻涌,他仿佛回到小时候,噩梦开始的时候。
幼时懵懂的他,也曾满怀热爱。
他爱自己的祖父母,爱自己的爸妈,爱自己的姐姐,爱家里的花花草草。
他认为自己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直到他将那块月饼放进姐姐手心,姐姐没有拿稳,月饼落地,姐姐遭来祖母一顿责骂。
他不过是帮着姐姐说了两句话,祖母却骂姐姐居心叵测,心术不正,试图教坏他。
他觉得可笑,姐姐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故意教坏他?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拼命为姐姐解释,希望祖母理解,也希望祖母明白,他和姐姐相处融洽,关系很好,姐姐也对他很好。
但他所认为的努力变成了打在姐姐身上的鞭子,他多说一句话,姐姐就多挨一次打。
姐姐在痛,姐姐在哭,姐姐在向他求助,他发了疯一般推开祖母,试图制止这样无理的打骂,试图帮姐姐扛下那无情的鞭子,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姐姐,不让她受伤。
但他拼了命的反抗,只为姐姐换来一次又一次的禁闭。
他无法想象姐姐在兰园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能接受姐姐逐渐的疏远与嫌恶的警告。
他明明是为了姐姐好,为什么姐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为什么姐姐会对他恶语相向?为什么姐姐要推他?为什么姐姐会恨他?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光影变幻,岁月悠长,爱在冰冷的环境中冻结,他开始觉察到矛盾的根源,姐姐痛苦的根源。
是他,都是因为他。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该出生在孟家,不该成为孟舒澜的弟弟。
他用许多年的时间寻找矛盾,解决矛盾,到最后却发现,他就是这家庭矛盾的起源,是姐姐一生痛苦的开端。
也许他就是这般不详的存在,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因他而受伤害,所有他爱的人,到最后都会选择离开。
他怎么敢爱?怎么敢对她说爱?
思念在大脑疯狂翻涌,他却要逼自己克制。
他是所有痛苦的根源,他本不应该再靠近她,再用爱的名义伤害她。
可他真的好想她......
好想看看她的脸,亲亲她的唇,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哪里都不想让她去。
她明明说过的,说过他们是天生一对,要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还没有到,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
第57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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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 室外雾气很重,沉甸甸压在头顶,莫名让人喘不过气。
周耀撑着伞送江泠月到排练厅, 刚一进门就被一大捧粉色的郁金香堵住了去路。
她记得她之前同孟舒淮说过,郁金香这种花看起来娇弱,不堪折, 叶片脆嫩,花枝一碰就断,但它却是鲜切花里生长最快的花, 只要花瓶里有水,它就会卯足了劲儿向上生长,就算垂头也没关系,换了水剪了花枝它又是最勇敢的那朵花。
他那时说, 郁金香像她。
所以家里的鲜切花全都换成了郁金香。
她想到这里, 一时心思纷乱。
骤然对上陈墨礼神采奕奕的一张脸, 她又收了思绪问:“还没开始演就要先给我庆功吗?”
陈墨礼将手中的花递给了江泠月身边的周耀,笑着说:“这不是特地来感谢我的财神爷吗?”
“什么意思?”
陈墨礼凑近她耳边, 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今早孟总又给了一千万。”
陈墨礼高兴拍拍她肩膀,这赞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泠月听了这话却是心尖儿一凉, 唇边的笑几分无奈。
他还是不愿意放手。
陈墨礼往后走, 拍着手招呼其他演员上前待命,她让周耀把花拿走, 自己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目前《伶人》已经到了带妆排练的阶段, 江泠月和两位男演员的配合也越来越有默契,她甚至能从陈墨礼的眼神里感觉到他目前对这出戏的满意程度。
如今演员们的熟练度和配合度都很高, 目前的排练只是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再去完善更多细节。
江泠月今天的精力消耗得很快,通排了两遍之后, 陈墨礼提前结束了排练。
时间还早,周耀还没到,江泠月换好衣服独自坐在休息室等待,窗外还在下雨,她没有伞,只能等着周耀来接。
周耀刚才来了电话,说路上堵车,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江泠月索性窝在休息室的沙发,打算闭眼小睡一会儿。
她最近很累,夜里时常因为噩梦惊醒,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下雨天的白噪音很舒缓,就连平时不喜欢的交通噪音也变得可以接受,如果不是电话响,她应该能睡上一觉。
水中月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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