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朱蒂·圣提米利翁女士的家里结束做客,在她送你回家的路上,撞见了绑架孩子的绑匪……呃,毛利小姐?”
就着港口路灯的光亮,艰难地念完一长串极拗口的片假名,警察抬起头,看着面前被裹在毛毯里出神的女孩子。
“在、在!”毛利兰猛然回神,应了一声,扭头打量着坐在另一边接受笔录的朱蒂,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的。”
“因为那个孩子是家里孩子的同班同学,所以你察觉到了不对劲,对吧?”年轻的警察一边总结着刚才的问题,一边在手册上奋笔疾书。
港口区域这边由于人口密度不高,多发的刑事案件基本只限定在失窃、偷盗之类的小案上,有机会给重案做笔录,他还有点新鲜和兴奋呢。
如果是搜查一课的话,现在早该认出他们几个人来了。
“那么绑匪呢,绑匪的去向,你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小警察接着询问道。
涉及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哪怕是现场随访,都要注意笔录的严谨,要反复询问,对比前后说辞,确定被问询人员没有隐瞒和欺骗的情况。
他忠实履行着自己学到的理论知识,等待毛利兰的回答。
“……我不知道。”不敢分神多看在场的其他人,毛利兰低下头,比起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绑匪弃车后引爆油箱离开了。”
真正的绑匪,是易容成新出医生的那个金发女人,引爆车辆的,则是接应她的同伙。
至于另一个被她称作“卡尔瓦多斯”的同伙哪里去了……她没有敢多问,朱蒂老师也没有主动告诉她。
已经到了双方拿着大枪火拼的程度,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呆呆看着膝盖上的毯子,毛利兰的思绪不断发散。
是了,关于不应该让任何人在眼前死亡这种事……对警察而言,意味还是不同的吧。
作为岛内唯一能合法持枪的职业,警察们配枪,是为了保护自身,达成武力上的威胁压制,如果情况紧急,为了保护民众和自己的安全,开枪击毙犯人对他们而言是在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
这当然也是杀人,但是……
想到搜查一课那些相熟的警员,想到在唐泽出事的时候遭遇到的日本公安,甚至于,想到了她的父亲……
为了正义而举枪,为了保护他人而伤害犯人,这是正确的事情,对吧?
所以,在得知了这些事之后,为了保护他们而说谎,也是,正确的事情,对吧?
毛利兰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紊乱的心跳慢慢恢复秩序。
这或许就是唐泽想要告诉她的事情吧。
那個晚上,除了向她暗示新一的身不由己,他还想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事情了吧。
难道这就是新一正在面对的世界吗?
她看着脚下灰白色的水泥地上隐约洒下的月辉,又开始忍不住出神。
————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坐在明智吾郎的车上,闻着那股崭新却陌生的车内清新剂,贝尔摩德的声音浮动轻缓。
如同她自己所说,一切都像是梦境。
“但是我无法离开,我做不到。我是没有根的人,从我的出生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旷日持久的谋划。”
说是要让对方替自己做梦,贝尔摩德却没有解释这段话语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像是自言自语。
“我是无法逃离的。从精神的根源开始。乌鸦无处不在,它们,是神的耳目,而我只是神的造物,是泥塑和雕像,是神迹与垂怜,唯独,不是人。”
哪怕表情依旧冷静,她的语序开始逐渐陷入混乱,说着说着,各类隐喻轮番上阵,听得开车的唐泽暗暗皱眉。
这个症状,他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
……那个可怜的,被他们的debuff加上自己制造的装置坑得根本无法开口向他人说明认知世界遭遇的风户京介。
他之前认为当时她乔装改扮进入监狱见到了风户京介以后,想也不想地告诉琴酒,库梅尔用自己的手段让风户京介精神失常了,所以哪怕风户京介落在了警察手中,对组织依旧毫无威胁,这不能算是库梅尔的失误,大部分应该出于贝尔摩德对塑料同盟的照料。
现在看看,她说不定真的是如此笃信的。
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连大脑都不能自己控制的可怜虫。
知道自己嘴里正在吐出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贝尔摩德的表情十分镇定。
她早就习惯了。
“表面上,他们视我为神迹,称呼我为圣女,但我只是被随手抛弃的造物,我也只是一只乌鸦。你懂我在说什么吗,库梅尔?”
同样一脸镇定开着车的唐泽表情都没动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如此自信,其实不是很懂。
不过,结合零组给出的调查结果,结合安室透从贝尔摩德这里勒索到的筹码,他能大概想象出贝尔摩德的处境。
所以,这段话大概是说……
“从表面上看,你是那位大人的孩子。”
转了下方向盘,朝公路驶去,唐泽的语速放得极慢,他要时刻留意贝尔摩德的反应,调整自己的说话内容。
“但你其实从不被视作他的继承人,连他都是这么想的。”
以上内容来自唐泽对谜语的解读,而以下部分,就是安室透的调查结论了。
这也是他能要挟住贝尔摩德的筹码。
“你是他利用生物手段,为自己制造出来的孩子,是吗?”
“伱找到了波本的调查资料了?”贝尔摩德挑了下眉毛。
那可不是?毕竟调查方向都是他给的呢,查出来结果不和他这个合作者分享可不厚道。
心里这么说,唐泽面上还是摇了摇头:“模模糊糊发现了一点端倪。不全是从他那听到的,你刚刚也说了,我能看见一些额外的‘东西’。”
误导贝尔摩德的猜测,让她将唐泽的超游信息量解读为实验造成的后遗症,这是唐泽剧本里很重要的前提条件。
这会进一步让贝尔摩德加深对他的信任,认可他们完全相同的立场,也会为之后的新骗局打好基础。
论演戏,唐泽真的是认真的。
低低笑了两声,贝尔摩德托着下巴,换了个问题。
“你觉得,我大概多少岁呢了呢?”
————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唐泽的爸爸妈妈,在进行很危险的前沿研究。”站在毛利兰面前,灰原哀轻声解释道,“他们,差不多都是被人害死的。”
“怎么会这样?”惊魂未定的毛利兰已然跌坐在地,“唐泽之前告诉我,他的父母死于实验室事故……”
“是啊,对外是这么说的。”灰原哀冷静地点头,“我们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唐泽一川先生与唐泽蕾欧娜女士的死亡非常突然。”站直了身体的朱蒂从腹部的衣服上抽出一个破损了的血包——早做准备的她,当然不会再被贝尔摩德所伤,“他们被囚禁期间,依靠秀一和我们建立了联系,他们两个可以算作是我们的线人。”
“在唐泽来东京两个月前,他们突然彻底失联,没过几日,传来了死讯。我因此赶到东京,试图保护唐泽的安全。”略过了自己的卧底情况以及后来的暴露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赤井秀一淡淡地解释道。
“两个月前,所以,唐泽身上那个案子也是迫害的一部分吗?!”毛利兰震惊不已地睁大了眼睛。
“是。”灰原哀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你和柯南的情况差不多……?”总算将一切串联起来了的毛利兰颤颤巍巍指了指灰原哀那张和唐泽有点像的脸。
“我确实是唐泽的妹妹……不过我已经18岁了啦。”灰原哀抿紧嘴唇,别过头。
“天哪,所以说……”毛利兰捧住自己的脸,陷入了自顾自的震撼当中,“新一为了调查唐泽的案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呃……”忍不住卡了一下壳,灰原哀偷眼看向拄着狙击枪,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唐泽,勉强点头,“大、大概是吧……”
总往别人身上甩锅,难得背了一次锅的唐泽:“……”
“可是、这么说来,那张照片既然是朱蒂老师调查到的结果,那唐泽说的自己在那两个月遭受了虐待,就是明智君干的?!”自觉已经将全部逻辑都连上了的毛利兰控制不住音量了,“那张照片是这么一回事吗?!”
可恶,那为什么唐泽他还反复表示明智吾郎是自己的朋友……
莫非是在霸凌和虐待当中产生了什么斯德哥尔摩?
天哪,怎么这样……怪不得唐泽坚持说到东京之前,他都没有其他朋友……
“这、这个吗……”朱蒂斜了一眼没事干吓小孩子玩的唐泽,“嗯,我们也还在调查。你可以适当对明智吾郎抱有警惕。”
明智吾郎这个身份和他们的交集也不多,和这个身份保持距离,确实能有效减少组织放在这些孩子们身上的视线……吧?
害,唐泽自己玩的把戏,后果他自己承担就是了。
自导自演了整出戏的唐泽非常淡定。
确实是到了这么个剧情阶段了,再接下来,贝尔摩德差不多该发现他剧本的后半段了。
希望她对angel的关注真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多吧,要不然后面的戏没人接了不是?
————
“有记载的第一例试管婴儿诞生于1978年,而贝尔摩德的真实年龄远大于此……这么说,你或许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大概能明白。她是boss制造出来的类似试管婴儿的人工受精产物?当时的技术很不成熟吧,别说活到现在,能够成活都是一种奇迹。”
“是,她的寿命本就应当极其短暂。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
“让他们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对,反正都是无用的残次品,能替他测试药物就足够了。我们猜测,那个人可能有某种生育上的缺陷,或者因为身体原因,压根无法自然繁衍。到了贝尔摩德这里,就更是如此了,她根本不可能具备生育能力。”
“一个纯粹为了实验而存在的,人形小白鼠么,听上去真是可悲。”
“并且被动过太多手脚,她是被制造出来的提线木偶。所以组织的人会那么信任她,boss会那么纵容她。她根本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
“所以,不管你做了多么出格的举动,反正只需要一个轻飘飘的命令,你就会又一次变成温驯的羊羔。”结束了回忆的唐泽简单总结道,“你连做梦的能力都没有。”
合上眼睛,因为疼痛与疲惫而忍不住感到困倦的贝尔摩德只是勾了勾嘴角。
当然没有做梦的能力,她连入眠都极为困难。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远到了根本回忆不起来是从何开始的程度。
这其中有多少是那种药物的副作用,有多少是她先天不足的基因在这具牢笼般的身体中抗议,她根本无法分辨。
她只知道,如果那些禁忌的研究不曾开始,毫无结果,如她这样可悲的生命根本不会存在。
她是那么憎恨他们,那么憎恨这一切,连带着,当然也憎恨诞生于此的她自己。
憎恨这份痛苦,憎恨这份不自由。
当风筝被放飞到天空里,看见自由的飞鸟,只会怨恨他们为什么要让一个人造物产生飞翔的错觉呢?
可惜,风筝是不会做梦的。
“随便找个路边把我丢下吧,将我的手机和cool guy设备上的存储内容带走销毁。替我去做梦吧,我想,睡个好觉。”
今天晚上的片刻喘息,就当是一次小憩,一个安宁的角落。
靠在座椅上,贝尔摩德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给我一场安眠吧。
成为刺破我心脏的银色子弹,让我闭上双眼,再也无需睁开。
————
“工藤新一?那是谁。”将车停在桥边的琴酒眉眼很冷淡,“没听说过。”
“就是,以前大哥用组织的新药毒死的那个小鬼,好像是个侦探……”藏在角落的伏特加小声对电话那头说。
“已经杀掉的人的脸和名字,我是从来不会去记的。”给自己点上烟,琴酒平淡地回答,“然后呢,你要说什么,你该不会说已经死的人又找上门来了吧?你是去参加万圣节舞会,不是真的去当鬼,伏特加。”
“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偷眼看向门的方向,想起刚刚见到的黑色皮肤的少年侦探,伏特加犹豫起来。
“你怎么又化妆成工藤的样子。”铃木园子大大叹气,“第二次了吧?”
亏她还觉得这个运动型帅哥长得很有味道呢,整天打扮成推理狂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让人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好不好?
“抱歉抱歉,这不是正好收到邀请了吗,我就琢磨着上次被拆穿的那么快,这次我要好好做下准备。怎么样,骗住你们了吧?”服部平次笑嘻嘻地开着玩笑,“结果都这样了他还不出来,该不会真的像传言里说的那样死掉了吧。”
“小兰今天如果来了,肯定会把你的手真的踢掉的。”被服部平次用伸缩机关表演了一下可插拔手掌的毛利小五郎没好气地表示。
别说的好像他有什么特殊的扮演爱好似的好不好?
没办法啊,工藤、唐泽一起找他来帮忙,说是为了完成计划,而且船上很可能存在组织的其他成员,比如那个嚣张地在信上偷偷签名的库梅尔什么的……
哪怕是现在,谁又能断言船上没有组织的成员呢?
“易容或者化妆的话,嗯,如果没见过本人,是不是也很难做得一模一样?”伏特加憋了半天,好不容易问了一句。
那不然要怎么说呢,看见工藤新一冒头,他大吃一惊,等到好不容易找到隐蔽的位置拨通电话,对方头套一摘,宣布是假的。
那他还能咋办吗,给大哥的电话都打出去了……
“别问蠢问题。唐泽昭没死吗?库梅尔只看了他的照片,易容已经完美无瑕了。”琴酒冷哼一声,不想接着听下去了。
这个嘛……大哥你非要说的话,第一次见库梅尔,他自己都和照片上有点微妙的不同啊。
不敢直言说出大哥可能是脸盲的伏特加为难地挠了下脸,挠了一手颜料。
他化妆的僵尸形象为了做到尽可能的逼真,在脸上加了两处孔洞,现在突然摸到,还怪恶心的。
“行了,既然贝尔摩德在船上制造了命案,警察估计很快就到了。你抓紧时间下船,别被发现端倪。你身上的定位器要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懒得与对方接着废话的琴酒径直挂断的电话。
竟然连代号都被组织之外的普通人听去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组织对贝尔摩德这次的行动的有所不满。
这个女人总算能滚远一点了,哪怕是暂时的。
“……这位先生?”
电话刚被挂断,不等伏特加松气,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吓得他猛地一回头。
戴着骷髅面具的酒保就站在洗手间的门前,苍白的面具做得十分逼真,面具的眼部甚至微微发着荧光,让伏特加打了个寒战。
“您还好吗?需要什么帮助吗?船马上回港,按照警方要求,我们要开始疏散客人进行姓名登记了。”吓人归吓人,酒保的说话声彬彬有礼,似乎真的是在提醒他的样子。
十足标准的服务口气,看来没听见什么,伏特加松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
目送伏特加脚步匆匆地离开船舱,骷髅面具酒保等到他走远,才按了下胸口的对讲机。
安室透的声音从面具下传了出来。
“嗯,伏特加身上携带了定位器,今晚碰不了运气了。先收队吧。”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三章 风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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