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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戚继光向闻安臣拱拱手笑道,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很是客气。
    闻安臣此时却是退后两步,深深一躬,郑重道:“在下拜见戚大帅,方才仓促之下,未曾拜见,颇有失礼,还望戚大帅海涵。”
    若是他只是刑房司吏而没有那个秀才功名,那现在就得下跪了,但他有了秀才的功名,那就免了跪拜。文武不同途,他这个读书人若是给武将下跪,传出去会被人骂的。
    “无妨,无妨。”
    戚继光亲手把他扶了起来,笑道:“这一次,多亏你了,本帅很是感激。”
    闻安臣赶紧连道不敢。
    闻安臣又说明了一下自已读书人的身份,听说闻安臣还有读书人的身份,戚继光本来心中淡淡的一丝不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时心中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赞誉有加,此人年纪轻轻,却懂礼数,知进退,方才为蓟镇立下了一份大功但却丝毫不自矜。
    不但有本事,而且会做人。
    戚继光心中暗道。
    “走,咱们进去说话!”戚继光伸手一引,沉声道。
    他大步进了府中,闻安臣跟在后面,这总镇府极大,一路串门过户,很快,到达一处极大的院落。这院子正房便有五间,旁边厢房也不少。
    戚继光带着闻安臣来到偏厅,让他先坐,他下去换衣服洗漱。
    他离开之后,闻安臣便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偏厅。
    戚继光确实是很儒雅,很文气的一个人,从厅中的摆设就能看出来。若是一般的武将,且不说府中会不会有花厅,便是有,只怕里面摆放的也都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但这间花厅里,四壁上挂着的却是字画,并非是名家手笔,闻安臣一一看去,却发现这些字画都是戚继光自已写的。
    以他的清廉,想来也是买不起那些昂贵的名家字画的。
    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摆件,闻安臣瞧着没几个古董,但都是风雅之物。
    约莫一刻钟之后,戚继光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家居的常服,宽袍大袖,乌黑的头发拿一根乌木钗子簪了,一派儒雅风流。
    他瞧见闻安臣在打量四壁的摆设,便笑道:“没什么稀罕东西,却是让你见笑了。”
    “戚帅您清廉自持,在下佩服之极,岂敢有丝毫不敬嘲笑之心?”闻安臣郑重道。
    “哦?”戚继光瞧着他,饶有兴趣道:“外面不少人可是都说我捞了不少银子。”
    “在下知道,这些话,在下都听说过。”
    闻安臣道:“但是在下知道戚帅您捞的那些银子都去哪儿了,不是进了您自已的私房,也不是被您挥霍掉了,而是去京城打通关节,为蓟镇的壮大和维持铺路去了。蓟镇能有今日的规模,和您在朝中的活动是分不开的!”
    闻安臣说完,才发现自已似乎有点儿太激动了。自已和戚继光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地位差距如此之大,这种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唐突冒昧。
    说实话,有点儿交浅言深的意思了。
    “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他是戚继光,我就失态了?我初见到他,就会这般激动,以至于都不会说话了?这话岂是能轻易说的?不成,必须得放平了心态,存着这种情绪去做事,只怕只能坏事,万万不可如此。”
    闻安臣心中暗暗告诫自已。
    他暗地里深吸几口气,逐渐平复了自从见到戚继光以来就变得很是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已发现的及时,方才说的话只是有点儿唐突而已,还不至于让戚继光对自已忌惮或是厌恶。
    他却不知,他说完这一席话之后,戚继光对他真是刮目相看了。
    他经常在朝中活动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却不应该是这么一个偏远州县的小小刑房司吏该知道的事情。而且看得惯他这种行为的人不多,就因为他给张居正送礼,而且每次都是一车一车送的重礼,还因此被人给诟病过。
    甚至就在蓟镇之中,也有人说闲话,并不理解戚继光的所作所为。
    但戚继光置若罔闻,当真是有点儿‘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意思。
    却没想到,今日,在这个年轻人口中,自已竟然做的这么好。
    这让戚继光找到一丝被认同的感觉。
    过去的他,无疑是孤独的。而现在,闻安臣说的这些话,让他有点儿遇到知已的感觉,当然,还源源上升不到知已的那种程度。
    戚继光在椅子上坐下,又下人送了茶水过来,他抖了抖袖子,笑道:“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不问闻安臣为什么说这一番话而是先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信息——须知,要说出这番话来,至少需要对的他的所作所为颇为了解才成。闻安臣首先就不具备知道这些消息的资格和条件,戚继光这般问也是未尝没有意思试探和怀疑在里面,足见他的谨慎。
    “在下来了也有一段日子了。”闻安臣笑道:“时常跟人谈起,偶尔在城中溜达的时候,在酒楼饭铺里坐坐,也就能听到不少东西了。”
    第140章 如何破?
    “还是行家啊!”戚继光哈哈一笑,冲着闻安臣点点头:“那等地方,是最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一个地方,但凡是要有些异动了,总有许多蛛丝马迹显现出来,而酒楼饭铺里听来的那些话中,便是包含着这些线索痕迹。只不过,想要从中摸出想要的,有用的,准确的,却是难了。”
    “正是大帅说的这个道理。”闻安臣笑道:“在下破案子的时候,也是需要追寻线索,了解内情,是以在这块儿,倒也是有些心得。”
    “哦?看来闻司吏你手里经了不少的案子。”戚继光饶有兴致道:“本官忝为蓟镇总兵官,蓟镇军政民政都要统管,也审过一些案子,只是啊……”
    他有些尴尬的笑道:“本官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平日排兵布阵,便是几万人也调动的明白,梳理的清楚。但是一瞧见那些案子卷宗讼书,就是一阵头大,一个案子了不起也就是三五个人涉及其中,但他们的关系,本官就是觉得一阵迷糊,总觉得看哪个也像,看哪个也不像。”
    “你破了那许多案子,便挑着些跟本官说说?”戚继光道。
    闻安臣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蓟镇事务无数,戚大帅也是日理万机之人,此时却主动提出来听他讲案子,是不是真想听且不说,但至少人家拿出来的这个态度,就很是让人舒服,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他便挑着自已办过的比较精彩,比较扑朔迷离,千回百转的案子给戚继光详解了一遍。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把案子说了一遍,说的是秦州判官赵言志被毒杀一案和那厨房墙缝毒蛇滴毒案。第一个案子还则罢了,第二个案子听的戚继光拍案叫绝,连呼不可思议。
    “原来竟然是那毒蛇被热气熏蒸而滴毒,使得饮子里有了蛇毒!而那蛇毒竟然只是接触到伤口和血液才会有毒,而恰巧那人口中有了溃烂!喝,精彩,真真是精彩!本官今日也是长了见识了,你这案子,乃是真的,却是比说书先生们想出来的那些都要精彩许多!这些东西,本官还是第一次耳闻!”
    闻安臣笑道:“大人看的是打仗的兵书,学的是镇守边陲的本事,哪里还有时间关心这个?”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戚继光瞧着他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他忽然不说话了,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一见他不说话,闻安臣也赶紧住嘴,以为戚继光是想到什么重要事情,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好一会儿之后,戚继光忽然轻轻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自嘲似的笑了笑:“诶,瞧我现在这记性,真是老了。”
    “你方才说的这个案子,我听过。”戚继光指着闻安臣笑道:“我说呢,刚才听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好像是听过似的,果然听过!”
    闻安臣心里一动,道:“是听张相爷家的六公子说的?”
    他想起张四维家三小姐跟他说的那些话了,张静修既然把这件事儿四处宣扬,搞得京城中许多高官显贵的子弟都知道了。戚继光是张居正的心腹,也是时常出入张居正府中的,应该也是听过的。
    “没错儿。”戚继光笑道:“本官曾经听六公子说过,记住了这案子,只不过却没有记住你的名字。现在一提,却是想起来了。”
    而后,戚继光话题一转,不再和闻安臣扯这些闲话,直接问道:“闻司吏,你是破过许多案子的,很是有经验,你说今日这案子到底应该如何破?”
    他见方才闻安臣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胸有成竹,显然腹中早有定论,估计已经是想到一些法子了。
    “大帅过奖。”闻安臣笑了笑,却没直接说,而是问道:“大帅,不知这三屯营周围,住着多少军民百姓?”
    “去岁刚刚统计的,一共是十七万八千,其中,大部分都是寻常百姓。”戚继光显然对自已辖地内的情况非常了解,停都没停一下,毫不犹豫地便报出了数字。
    “听牛昶畊所说,那凶手这些时日,每晚都要去那姓张的孝子家中,通常都是半夜去,天还未亮的时候便离开,日日不缀,几乎未曾学过。而人的精力,可是有限的,晚上做了这些事情,白天总归是要休息休息。这便说明他家离着那牛家湾绝对不远,如此在时间上才来得及,若不然离得太远的话,他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回来,哪儿还有多长时间睡觉,这时间全用在赶路上了,还要不要做别的事情了?”
    “还有一点,如果离着牛家湾太远的话,也不会如此清楚这姓张的孝子家中的情况。”
    “闻司吏说的有道理。”
    戚继光赞同的点点头,道:“那照你说,这个距离应该定为多远?”
    闻安臣沉吟片刻方才道:“慎重起见,定为五里吧。以牛家湾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人口约摸有多少?可有什么大的镇子吗?”
    “这就好说多了。”戚继光笑道:“牛家湾那块儿离着三屯营有一段距离,靠着山挺近,人口并不是很多,大一些的镇子便只有两个。”
    “如此甚好。”闻安臣哈哈一笑,凑到戚继光耳边,把自已的想法说了一遍,戚继光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赞道:“妙计,当真是妙计!”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很识趣儿的告辞。
    戚继光摆摆手道:“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找个人来。他带着你,你便可以在府中四处走动,对办案有帮助。而且牛昶畊他们还在偏院里等着,你也总要去瞧一瞧。”
    “是,多谢大帅。”闻安臣道谢。
    戚继光吩咐下去,少顷,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便是走了进来,向戚继光行礼:“大帅!”
    “这是戚金,本官的侄子,也是现在本官的亲兵统领。”戚继光笑道:“这几日,你若是要来府中做事办案,便找他就成。”
    闻安臣没想到,戚继光口中带着自已四处走的那位,是戚金。
    方才在总镇府外的官场上,他见过戚金了,戚金却没见过他。
    此时的戚金,在戚继光手下还没大用,身上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衔儿,具体官职则是游击将军。除了担当亲兵统领之外,便是负责在蓟镇的浙兵的作训,事情倒也不是极多。戚继光外出的时候他比较忙,要布置关防,统带亲兵,四处戒备等等,但戚继光在府中的时候,他的事情就少多了,这一块儿的差事要轻松不少。
    第141章 礼部尚书府
    由他来陪着闻安臣,也是合适,而且他身为戚继光的侄子,许多事情由他带着,做起来就很方便,不会有人来阻碍。当然,戚继光对他的信任也是让他来做这个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闻安臣笑道:“见过戚将军。”
    戚金并不拿架子,也还礼道:“有礼。”
    两人离开花厅,一路往牛昶畊等人所在的偏院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话,戚金没什么架子,很是和善,一派文雅风度,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和之前在广场上表现出来的刚猛暴烈判若两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戚继光的影响,他博览群书,学识颇为渊博,妙语连珠,两人说的很是投机。
    闻安臣暗道:“之前在众人表露出来的,果然是假象,只怕这才是真的他吧!我就说么,戚金也是一世人杰,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对于戚金,闻安臣也是很佩服的。他在蓟镇历练之后,先参加万历援朝之战,立下功绩,而后回国之后,官封吴淞总兵。不过这个总兵没当两年,戚金就称病辞官了。而后,辽东战起,戚金也重新出山,组建了一支戚家军。在天启元年,已是六七十岁高龄的戚金率领最后一支戚家军和秦民屏等人率领的川军并肩作战,和努尔哈赤的后金军血战于浑河之畔,几近全军覆没,但也让之前近乎所向无敌的努尔哈赤的后金精锐损伤惨重。
    想到在数十年后,在浑河畔的落日余晖下,自已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将会死的那般壮烈,闻安臣心中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
    只能竭尽所能,看看能改变些什么。
    一路到了牛昶畊等人所在的院落,和他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去看那个被牛昶畊等人抓来的军土。
    得到救治之后,那军兵已经醒了,他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牛昶畊等人抓到之后,还没等他几句话就是被一阵暴揍,直接给打晕了,人事不知。这会儿给弄醒了之后,只是头有点儿浑浑沉沉的,脸上有几块淤青而已,倒是没什么重伤。
    这军兵一看见牛昶畊进来,立刻便是对他怒目而视,大骂道:“老杂种,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老子,老子要让你好看!”
    牛昶畊尴尬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安臣赶紧上去安抚了一番那军兵,好一会儿,那军兵才消了气,而后闻安臣问了他一些问题,这军兵说了一通之后,大伙儿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牛家湾附近。
    原来这军兵乃是牛家湾附近山上一座敌台里的驻守军事。
    蓟镇防线纵横交错,是一个很复杂的,很立体的,纵深极大的综合性工程,是以三屯营虽然深处蓟镇腹地,周围的山上却也修建着敌台和边墙,而牛家湾就在山脚下不远,距离这军兵所在的敌台很近,不超过三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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