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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其实赵言志真正的死因,是回房之后,喝了有毒药的茶水。后来卫氏把剩余的那些茶水都倒进了马桶,第二日就被收马桶的给拉走了,是绝对找不到痕迹的。而后他又把茶杯茶壶等等都涮了又涮,确保不留下痕迹。
    卫氏给侍女做了承诺,言道肯定是没事儿的,案子一定会翻过来,到时候等到大伙儿无罪释放了,就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赵府,寻个好人家嫁了。那侍女对此深信不疑,以至于卫氏要求她受刑的时候多挨一会儿再招供她也完全照做,因为卫氏认为这样做,会显得供词更加真实。
    按照纪司明的计划,卫氏他们在州衙内被审理的时候,会假装认罪,然后等到巩昌府复审的时候,则立刻翻案,到时候纪司明会提供几个证人,让他们证实赵言志从不喝老鳖汤。这样,案子就会翻转,经手此案的闻安臣,必然会被严惩。
    他纪司明自然也就能报仇了。
    “事情执行的过程,纪司明应该是没撒谎的,这上面也不好撒谎,因为太容易拆穿了。那侍女和潘定也都招供了,和纪司明说的并无二致。但属下以为,他要对付的人,却未必仅仅是属下一个。”
    闻安臣自嘲一笑:“大老爷,纪司明这般行事,还真是让属下受宠若惊啊,为了对付属下这个小小的副司吏,竟然不惜这般大费周章,更是毒杀了一位堂堂从七品朝廷命官,若是说他只是为了对付属下,那属下万万不敢相信!”
    “我明白,我明白!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黎澄忽然摆摆手,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烦躁,他冷哼一声,脸色难看道:“纪司明一个人,做不成这等事!他背后站着的,肯定有人,不消说,自然是徐惟贤,你一直把话往这上面引,没必要,我早就晓的其中是不简单的!纪司明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说是只想着对付你,本官也是不相信的。肯定是徐惟贤拿来对付你和我,咱们两个的!而且,应该是主要对付我!只消得到时候卫氏等人翻案,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闻安臣道:“大人明鉴秋毫!”
    他本以为接下来黎澄会说怎么对付徐惟贤,但却没想到黎澄神色有些难看道:“只是知道是徐惟贤在背后算计我又能怎样?”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黎澄是秦州知州,徐惟贤不过是同知而已,而且黎澄明显能力比徐惟贤更强,年纪也小,前程是更为远大的,怎么他还不敢对付徐惟贤?难不成是徐惟贤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
    黎澄似乎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淡淡一笑:“徐惟贤背后没什么靠山,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快要致仕了,我要真对付他,证据确凿之下,是没人肯为他出头的。但若我真是这般做了,只怕上官对我也会有看法了。”
    黎澄叹了口气:“我刚来秦州城,固然是连破大案,但是在上官眼中,却是搞得秦州鸡犬不宁。而且现下三老爷死了,若是再出这么一件大事,把二老爷也给拿问下狱,那只怕我在秦州城也呆不住了。”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却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节。
    “又长见识了。”闻安臣心中暗道:“果然这大明朝的官场,内里门道极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在其中如鱼得水的。需要下狠手的时候丝毫不能留情面,需要忍的时候也要忍得下去。今日却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忽然有些同情起现在的黎澄来了。
    刚上任没多久就有一位堂堂从七品官员被毒杀,而身为知州竟然没查清楚死因就贸然上报结案,这等罪过,足以让黎澄把罢官免职了。徐惟贤设下的这个局足以葬送黎澄的政治生命,而黎澄偏偏还有诸多顾忌,不能向他下手!心中之憋闷,可想而知。
    “虽说不能下狠手让他被下狱拿问,但至少他现下把柄在本官手里捏着了。”黎澄却是似乎完全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微微一笑,道:“把柄在我手,以后徐惟贤只好做个泥塑木偶了,全然就是摆设。日后秦州城,便是本官一人说了算,再不用受他的制肘。说起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闻安臣凑趣道:“若是他老老实实的,便让他安然致仕。若是他不老实……”
    黎澄哈哈一笑:“那就要看本官手段了!”
    又说了几句,黎澄便道:“你且先下去吧,这个案子,这就算是结了,不用再向下穷究了,就到纪司明这里为止,别再把徐惟贤给扯出来。徐惟贤那里,本官会找他去说。”
    “是!”
    闻安臣心领神会,低头应是。
    回到刑房,闻安臣立刻重新开审,又把早间审过的那些东西拿来重新问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而是每个问题都问所有人,一人回答,其他人补充。如此一来,形成的供词就更加的有说服力。
    一边鞠孝忠细细的记着,闻安臣特意叮嘱他了,不用求快,但一定要细致,一个字儿都不能错!
    这一问,又是问了整整一个上午,日上三竿才算结束。
    鞠孝忠面前的卷宗已经摆了许多,都是这两日的审讯记录。
    闻安臣站起身来,长长的抻了个懒腰,浑身骨骼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坐的时间久了,觉得整个人都快僵硬发木了,这会儿活动一下,说不出的舒坦。
    而那几个犯人则是都神情委顿的坐在那里,一个个两眼无神,面露绝望。唯有纪司明,眼神却是有些闪烁,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闻安臣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冷笑一声,忽然高声道:“晋长更!”
    “来了,来了,小的来了。”
    门外面传来一阵惶急的回答声,接着,一个年轻书吏推开们冲了进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这人便是晋长更,刑房书吏,颇为机灵,会看眼色,人也勤快,而且当初还被纪司明排挤打压过,是以闻安臣便有意识的差遣他,让他多做些事。晋长更也知道闻安臣的用心,很是感激,做事更是勤快殷切,有什么交代下来的,做的都很好。
    “东西取来了么?”闻安臣问道。
    “回老爷的话,取来了。”晋长更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包药,纸包的结结实实。
    “煮上吧!”闻安臣指了指一边的铁炉。
    “是!”晋长更应了一声,赶紧取了锅,放了水,把药倒了进去,而后等水烧开之后,又往里头加了若干东西。
    由于没有被用刑,是以纪司明精气神儿还算不错,他方才一直在沉思,也没注意晋长更的动作。但是等锅里的水沸腾了,闻到里面传来的味道,纪司明不由得悚然一惊,看了看正在锅边儿上忙活的晋长更,再看看闻安臣,厉声喝道:“姓闻的,你要作甚?”
    “都闻到这味道了,我要做甚,你还不清楚么?”闻安臣淡淡一笑,又指了指晋长更:“晋长更不错,办事妥帖,还有这么一手调药的活计,可惜了,你不会用,白瞎了一个人才。”
    晋长更听了这话,赶紧点头哈腰的行礼道谢,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几分。
    又过了一阵儿,药熬好了,晋长更倒了一碗,给闻安臣端了过来。药汁漆黑,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闻安臣使了个眼色,笑道:“来啊,咱们把这药,给纪老爷喂下去!”
    “是!”
    几个书吏狞笑一声,上前把纪司明给摁住,鞠孝忠还伸出几根手指头,硬是把纪司明的嘴给掰开了。纪司明奋力反抗,但如何能挣扎的动?他眼中露出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喉咙中赫赫作响,有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闻安臣不急不缓的把药汁倒进了纪司明的嘴里。药汁滚烫,就这么直接倒进去,烫的纪司明疼痛难忍,痛苦不堪,身子一阵抽搐扭动。
    第57章 洛城东
    闻安臣一边倒一边冷笑道:“你纪老爷这辈子也给不少人喂过哑药,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哑药的滋味儿!”
    原来他现在给纪司明灌的,竟然是哑药!
    哑药灌完,纪司明已经是满脸通红,双眼翻白,痛苦不堪,浑身上下都被汗给泡透了,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等到书吏们把他放开,他捂着喉咙满地打滚,发出一阵痛苦的赫赫声。
    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怨毒。
    “哟呵,还恨我呢?”闻安臣淡淡一笑:“纪老爷,你现在可不是当初了,你背后的靠山也不顶事儿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你就要适应过来。”
    他一摆手:“来啊,把纪老爷的双手都给打烂。”
    “记住,是打烂。”闻安臣又强调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门。
    里头的气氛太压抑,他要出去散口气。
    等到闻安臣再回来的时候,书吏们已经处置妥当了。纪司明的双手血肉模糊,不正常的扭曲着,手指骨肯定是都断裂了,而且还有几个很深的豁口——这是手筋被挑断了。
    此时的纪司明,狼狈不堪,凄惨之极,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样子。甚至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连怨恨都不敢有,有的只是求饶和畏惧。其他人,包括那些书吏们,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也是更多了十分的畏惧。这位年轻的司吏老爷,不但断案如神,折磨起人来,也是凶狠无比啊!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么做,还真不是单纯的凌虐,而是有目的在其中。黎澄的意思,是不把徐惟贤牵扯进来,而一旦纪司明发现徐惟贤不救他了,没了指望之下,说不得会四处攀咬,把徐惟贤招供出来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今日其实黎澄已经是暗示闻安臣了——让纪司明闭嘴!
    让纪司明闭嘴,但又不能让这起大案的最重要案犯死掉,是以闻安臣只能这么做。
    灌他哑药,是让他说不出话来,打烂他双手,是让他没办法写字。
    这件案子,就算是这么了解了。
    在官面上,很少再有人谈论。徐惟贤也没有任何的举动,闻安臣不知道黎澄跟他说了什么,但想来是把这位同知大人给吓唬了一通,徐惟贤也老实了,明显低调很多,这个能看得出来。而他在这种时候开始低调,衙门里的人也不傻,能猜出一二来的,可是不少。
    再说了,州衙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什么秘密都保存不住。闻安臣审完纪司明,把完整卷宗递到黎澄那里的第二日,各种小道消息就都传开了,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竟然是和真实情况基本相同,也不知道是谁往外传的。
    只不过,私底下固然是传,但没有谁敢正大光明的说。毕竟这件大案,三老爷死,还牵扯到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争斗,谁敢四处大声嚷嚷?找死不成?
    衙门中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只不过都对破获这起大案的闻安臣起了十分的敬畏,更是对他的狠辣手段极为忌惮——闻安臣把纪司明灌了哑药,打烂双手,挑断手筋的事儿也传开了。现在不少人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的极为尊敬,生怕哪一天落到他手里。
    衙门中人顾虑颇多,市井之人却是毫无顾忌了。
    现在秦州城的街面上,消息都传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走在大街上,只要是看到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兴高采烈,十有八*九乃是在谈论这个案子。
    没办法,这个案子确实是太离奇,太曲折,太有传奇色彩了!比话本儿还好看,比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故事,还有意思!
    现在秦州城百姓口中说出来的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几乎就是‘闻安臣’!不但是秦州,现在闻安臣在整个工巩昌府,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甚至许多说书先生已经把这个案子给改编成自已的剧目,因为这段时间,茶馆或者是客栈的听众们,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个了。
    而案中的许多细节,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流传了出来,当然,许多地方他们是不知道的,只好就自行脑补。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秦州城档次最高,最遮奢,当然也是最昂贵的一处客栈——‘洛城东’的大堂之中,就有这么一位了留着三缕垂胸长须,长相清庾的说书先生,正在站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说的正酣。
    ‘洛城东’出自欧阳修词,垂杨紫陌洛城东。能取出这个名字,可见客栈的东主也是很读过书的人。
    洛城东规模极大,上下四层,大堂足有七八丈方圆,素日里可以吃饭,也做茶馆,还专门辟出一个角落来给说书先生挥洒。
    这位说书先生口齿很是便给,说的条理清晰,快慢有度,又是很会调动下面听众的情绪,时不时的卖个关子,吊吊别人胃口。下面的人都是听的聚精会神,每每到了高潮处,都是发出一阵叫好声。
    这会儿,正是说到了高潮!
    啪的一声,那说书先生把手中的惊堂木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拍,眼中精光闪烁,用一种很夸张的语调道:“那闻大官人梦中惊坐起,顿时是浑身起了一层白毛儿冷汗,那叫什么?两股战战,汗透重衣啊!”
    “起来之后,他起步下床,也没穿鞋,就这么光着脚踩在青砖上,来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时候,心里那股燥气,才略略下去了一点儿。你道,他为何这般反应?到底是坐了什么噩梦?”
    “原来啊,这可不是噩梦,这一夜,闻大官人刚刚入睡便入了梦,那梦中,他站在河边儿,一个老头儿正站在他面前,跟他喊冤枉,说自已死的另有隐情!闻大官人定睛一看,顿时是骇了一跳,说,喝,这不是赵二老爷吗?二老爷你不是去了么?怎么倒是给我托梦了?他就问,二老爷,你是怎么死的?内里有什么冤情?你尽管跟我说,现在这案子我查着呢,准能还你一个清白!却没想到,那二老爷这会儿一句话都不说了,只是踉踉跄跄往河里走,到了河边儿,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闻大官人急了,说你这怎么话就说半截啊?想把人给急死?赶紧到了河边儿,在往下那么一扫,顿时是一个激灵!合理哪里有赵老爷的影子,只有一头大鼍趴在水中!喝,这大鼍,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八尺,头似鹿头,上还生着两角,那壳子,泛着古铜光,坚若精铁!上头龟纹纵横,不知有几千几百!这上头可宽敞,只怕站上几十人都不成问题!这大鼍回头瞧了闻大官人一眼,一摇头,一摆尾,便赶着浪头,飞也似的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那大鼍走了,闻大官人也从梦中惊醒了!”
    第58章 风情老板娘和俊俏少年
    “坐在桌子前头,他心里泛起了嘀咕啊!这是怎么个意思啊?瞧这样子,是二老爷给我托梦来了,他说内里有冤情,难道说,他不是卫氏和赵长青二人杀的?”
    “‘对了!’那闻大官人忽然心中有灵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处!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何处了!’”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也是狠狠的一拍桌子,把聚精会神听讲的大伙儿都是给吓了一跳。
    只听他口沫横飞道:“闻大官人猛然就想到了,那二老爷化作的是什么?那是一头大鼍啊!俗话说,龟鳖鼋鼍,内里虽有差异,但总也都算是一类啊!二老爷化作大鼍,他怎么可能会喝老鳖汤?”
    台下众人也都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叹,这等转折,让他们都是听的目眩神迷。
    叫好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咱之前只听过神人托梦,现在才知道,还有神鼍托梦这个说法!”
    旁边便有人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我问你,你知道这案子最后是怎么地?”
    “俺要知道,还在这儿听?”那汉子反驳道。
    “这位客官,您就算是知道,您在我这儿听一听,那也是不冤枉的!”见下面反应热烈,那说书先生也是颇为得意,他捻着胡子笑道:“这条街上,单论这说嘴,能过我王铁嘴的,一个都没有!您在我这儿听了,包您这壶茶要的不亏!”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催促道:“下面怎么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下面怎么?哈哈,且听下回分解!”王铁嘴哈哈一笑:“我说了这大半天,口干舌燥,得吃口茶去了!”
    “哎……这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没说完呢!”有人顿时就急了,高声叫道。正听得开心呢,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会儿不少人正是听得入迷,百爪挠心的时候,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闻安臣会怎么做!
    王铁嘴一摊手:“我总不能不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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