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在肩后的柔顺乌发,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尾扫出一道道涟漪。
谢玹挺隽颀长的身躯挡在门前,如山峙渊渟,屹然不动。
容娡嗅着他身上清苦的冷檀香,察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心中不禁有些焦灼。
她眨眨眼,美目中泛起潋滟的水波。
摇漾的烛光映入她剔透晶亮的眼眸, 纤长的眼睫被泪打湿, 沾在她的眼尾, 微微勾挑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娇媚浑然天成。犹如一只行走在夜色中的美艳精魅, 要将人的魂魄勾了去。
她看着谢玹雪白冷硬的脸庞, 鼻音浓重地轻唤:“谢玹……”
谢玹不声不响, 不动如山。
他挺隽的身姿将房中倾泻而出的烛光挡了大半, 烛光明灭,勾勒出他俊容的轮廓, 越发显得他神清骨秀,面上神情却也因此有些朦胧,瞧不明晰,犹如供奉在宝椟中的玉,令人无法琢磨。
他的发髻散开,披在身后,容娡的手指自他的发丝间穿过,触感微凉。
这人一向衣冠端正、矜持不苟,平日里清高圣洁犹如一尊不食烟火的神像,很少有这种慵懒的时候,容娡看得心中一动,纤细的手指不由得缠绕上一缕他的发。
下一瞬,她感觉谢玹用了几分力道去拂开她的手。
容娡死活不松手,抱着他又拱又摇,颇为娇蛮地跺跺脚,用力摇头,呜哼两声:“谢玹,谢玹!我害怕!我好害怕!别赶我走!”
谢玹垂着眉眼,冷若冰霜的神情似乎裂出一丝细微的无奈,像是神明向不懂事的信徒投去漠然而悲悯的注视:“……不赶你走,先松手。”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然而口吻中赫然有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硬命令,拂开她的手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容娡心尖一颤,犹疑地看他一阵,不情不愿地松手。
谢玹将她从身上摘下,立即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挡在门前,目光淡然无波地审视着她,没说是否让她与他同住,只问:“吓着了?”
容娡委屈地点点头,纤长的眼睫恰到好处地配合她的神情,脆弱地颤抖两下。
她像是意识到方才自己举动的不妥,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双手绞着衣袖,可怜又无助地细声道:“我梦见你身上好多血,浑身冰冷,我怎么唤你你都不理我……”
她飞快地瞥他一眼,澄澈的眼眸中蓄着水汽。
来之前她便为自己的行为想好了说辞,谢玹的问法正合她意,如此以来,他既能借着噩梦表明自己害怕,又给方才她缠着谢玹不松手寻好合情合理的缘由——况且傍晚时的那场埋伏的确令她害怕的心悸。
这番哀切诉衷情的说辞,容娡就不信,谢玹还能不会有半分动容,仍旧选择将她拒之门外。
谢玹一动不动,清沉的目光盯着她看,眸中光晕流转,似是若有所思。
容娡腰肢挺直的立着,感觉到他冷漠的视线一寸一寸地贴着她的脸颊向下滑去,像一把薄薄的冰刃,激得她脊背发毛,心中一紧,仿佛被他的视线定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谢玹的目光停在她的锁骨处。他眼睫轻眨,抖落扑簌明灭的金光,眼眸如同映着霞光的澄澈湖面。
旋即他如玉的手指也搭在了那处。
容娡呼吸一停,察觉到他的动作,慢慢睁大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没穿袜子的脚趾也蜷紧了。
“……谢玹?”她僵直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作不出反应,口中溢出一声鼻音浓重的呼唤,嗓音轻的有些发飘。
谢玹眼眸轻眨,眼中无情无欲,淡淡地瞥她一下,微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指腹擦过她锁骨处娇嫩的肌肤。
他的指腹似有薄茧,蜻蜓点水般掠过容娡的颈项。银线绣出云纹的袖口因着他的动作,掀起波动的气流,摩挲出一点细微的战栗。容娡的心房猛地加速跳动,眼中水波晃颤,呼吸也乱了。
——然后,谢玹神情淡然的收回手。
容娡浑身绷紧,盯着他在烛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手,感觉到颈侧腾起一阵热意,热度沿着肌肤一路向上攀爬,烧的她耳中嗡鸣,脑中混沌。
好半晌,她才迟钝的收回心神,在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发现谢玹方才只是抬手将她松散的领口拉起来整理好。
……只是这样而已。
容娡咬着唇,耳后的热度渐渐褪去,看向谢玹无情无欲的一张冷脸,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浮躁的羞恼,同时隐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谢玹这厮是没有七情六欲吗?
她还以为方才他要……
她都险些以为自己要得手了!
谁知他就是帮她整理一下她松散的衣领。
她是刻意扯散的!故意露出大片雪白细腻肌肤给他看的!
这人……这人简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见到他都要甘拜下风!
容娡挥散心头萦绕着的那点失落,美目中泛起泪花,气得发抖,双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握成拳。
谢玹目光扫过她哭红的眼尾,停顿片刻,将外衫搭在她身上,似是对她妥协,略显无奈的侧过身,叹息一声:“进来吧。”
他若不允她进门,谢玹简直要怀疑她会迎着寒风在他的门外哭上一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容娡先是感觉身上一暖,旋即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面色一喜,像一尾鱼一般溜到他身侧,扯住他的衣袖,觑着他的脸色,细嫩的手指悄悄攀爬上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抱住。
她嗓音柔软,笑吟吟的:“谢玹,你身上好暖和哦。”
柔软的甜香依附在手臂上,谢玹颇为不自在,下意识地要将她拂开。
容娡抱紧他,犹如一只幼猫一般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愉悦地拱了拱。
顿了顿,谢玹瞥她一眼,没抽开手,纵容了她的小动作。
—
房中灯火透亮,走动时带起一点微风,烛光摇漾浮动,晕开满室涟漪。
谢玹起身将窗牗关紧,转过身对坐在榻上的容娡道:“睡吧。”
容娡身上搭着他的外衫。那件外衫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大了,她没有将它穿在身上,只是腾出一只手攥着领口,将雪白娇美的脸埋在衣料中,神情显得十分乖顺。
闻言她眨眨眼,不解的问:“怎么睡呀?”
谢玹抿着唇,没应声。
容娡心中窃笑,目露狡黠,得寸进尺,拍拍身下的床榻,嗓音甜软,提议道:“只有一张床榻,我们一起睡吧!”
谢玹居高临下,远远望着她,将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知怎地,他忽地想到了许久之前在围猎场中遇见的一只极漂亮的白狐。
那只狐狸,同他在不经意间偶遇,随后便缠着他意图谋求食物。当它如愿将食物纳入自己的利爪之下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
谢玹面容无波。
心中却没由来的响起一个声音。
——容娡这小狐狸。
不通人性的走兽并不足以为奇,猎者锋利的箭矢对准狐狸时,也不会引起他对它哪怕是丝毫的心软。他冷漠地看着那只白狐被一箭封喉,没有施救。
然而,容娡不单有狐狸的美貌与狡黠,还很是熟悉人性,极为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她能够凭借那副娇美明艳的皮囊,乖唇蜜舌,伶牙俐齿,轻而易举地说出令人无法不动容的话语,利用人性之中本能的弱点,狐媚猿攀。
她能令局势一次次脱离他的掌控,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迁就。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另有所图。
她不光是狐狸,更是只修炼成精魅的狐狸。
然而看破她接近他有所谋求后,谢玹发现,若是顺着她的意图对她纵容,反而能将局势尽然掌控于手中。
毕竟,她所图谋的是他啊。
那只白狐谋求的是他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她与它的谋求并不一样。
他可以放纵自己,容忍她的一些不算太过分的举动。
……
谢玹若无其事地收回心神,没有理会她同床共枕的邀请,而是走到橱柜前,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被褥,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铺陈在坐席上。
“你睡榻上。”他目光自她娇妍的面庞扫过,看向面前的被衾,语气淡淡,“我睡地上。”
他沉默地抚了抚被衾上的褶皱,等了一瞬,果不其然在须臾后听到容娡有些刻意、又不乏关切的惊呼。
“地上这样冷,你会着凉的。”她似是关切又自责,语气低落下去,嗓音染上几分哭腔,嗫嚅道,“怪我太害怕……不然,不然还是我睡地上好了……”
略一停顿,她颇为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谢玹,其实你我如若和衣而眠,共卧一榻不碍事的。”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和衣而眠,倒也不是行不通。
只是不知,如若与对他有所图谋的她共卧一榻,明日晨起时,该是怎样一番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自容娡水光潋滟的眼眸掠过,敛下心神,淡声道,“不必。”
“我在此参禅,你无需怕,睡吧。”
容娡娇声娇气地对他又说了些关怀的话语,他双眸轻阖,面色冷淡,没有回应。
她的话好似沉入了幽静的深潭之中。
她盯着他清冷出尘的脸看了好一阵,因着未曾得手,颇为不甘,不情不愿地慢慢躺好,脑中急转,暗自思索新的对策。
—
察觉到她躺下,谢玹睁开眼,拢着衣袖将烛光拨暗了些,眸光幽静,陷入沉思。
傍晚时那场刺杀来得实在是蹊跷。
正如容娡所说,他们用的响尾箭声响与以往那支并不同,似乎有要将罪责推到响尾蛇教名下的意思。
对方人数不少。
何人会这般做呢。
沉吟一阵,谢玹的心底浮出几个名字。
他的面色霎时冷了下去,眼中犹如落了一场盛大的雪势。
榻上的容娡正思绪纷飞,冷不丁感觉周身的气压一沉,若有所感地翻过身面对他,带着鼻音的甜软嗓音轻唤:“……谢玹。”
昏黄的烛光熠熠潋滟,她的眼眸中好似含着一汪水。
谢玹沉默一瞬:“嗯?”
他方才听到她呼吸平缓均匀,还以为她睡着了。
容娡有些睡不着,她也不能睡着——她还没引诱到谢|玹呢。
她方才躺在榻上时,不知怎地总是想到傍晚的那场刺杀,心有余悸,一闭上眼,耳边便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厮杀的惨叫声,鼻尖也似乎总是萦绕着那时嗅到的浓郁血腥气。
她忆起谢玹那时古怪的异状,便问:“谢玹,那时你的手怎么那样凉啊,是不舒服吗?”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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