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封君见云玳不是因为旁的事情,而是昨夜谢今棠醉酒回屋后闹了一场。言语之中迷迷糊糊的念叨着她的名字,小厮听见后不敢声张,只将此事告诉了黎氏。
黎氏倾注了多少心力在谢今棠身上,府中无人不知,是以一大清早她便去寻了老封君,话里话外无非是要让老封君为她做主。
先前因为三夫人的事情,云玳与黎氏打过几次交道,知晓她性子强势,为人刻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能让老封君命人将她叫过去,定是言语之中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以至于云玳去到老封君院子时,还未来得及问安,便被呵斥,“棠哥儿昨日醉酒,与你有关?”
此时堂内坐了好些人,老封君坐在最上头的太师椅上,坐在她右下方的黎氏正捏着帕子拭泪,一双美眸恶狠狠的瞪着站在老封君跟前的云玳。
不等云玳回话,黎氏便又哭上了,“婆母,如今科考在即,他整日都在读书,哪有心思去外边儿混不吝的喝酒,昨日之事本就不寻常,老爷先前还说是我将孩子逼得紧了,若不是棠哥儿房里的小厮听着他念叨云姑娘的名字,我可真是洗不清了。”
“老封君,棠哥儿将来可是要入仕的,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意外啊。”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说谢今棠被女子勾了,而勾他之人就站在跟前。
老封君被黎氏闹的有些心烦,想起谢今棠身上的病,又是一阵心累,但她忍着心绪,看向云玳,“你今年也快十七了吧?”
云玳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的听着,如今老封君问话,她才略微颔首,“回老封君,是。”
对她而言,此事实乃无辜。她无从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老封君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记着你是从扬州来的姑娘吧,双亲离世,那这儿便是你的家,我也当得起你一声祖母。”
“婆母!”黎氏低泣的声音一顿。
老封君略含警告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对云玳道:“前两日的宴上来了好些人家,那河东宁家的公子谈起他家兄长,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去年正妻诞下嫡子后便去了,至今未娶,宁家如今虽算不得大家大户,但二十年前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世家,便是落魄,底蕴尚存,京中好些姑娘盯着那位置呢,也算不得委屈你。”
黎氏闻言,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也不哭了,“宁家我还有些印象,大公子如今不过三十五,模样也过得去,如今夫人走了,正妻之位空悬,乃是一等一的良配。”
“可那宁大公子据说身有残缺,只剩三指,乃是前些年出京遇着劫匪落下的残疾,况且他不好女色,与他先前的夫人也貌合神离许久,甚至有人传他有断袖之癖。这若是姑娘嫁过去,岂不是与活寡无异。”
说话这人乃是世子生母陈氏,眉眼瞧着与谢今澜有三分相似,气质清冷温婉,年轻时也是上京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妹妹,话不能这样说,男子不好色应当是好事,况且以宁家的家世,多的是姑娘想要嫁过去做继室,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好亲事,旁的些,不需要咱们操心。”
老封君看向云玳,“你意下如何?”
不等云玳回答,屋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少年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带着一脸愠怒。
“棠哥儿?”黎氏猛地起身,“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屋中温习……”
随即她看向谢今棠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厮,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母亲,我有话想与你说。”
谢今棠低头看向云玳,眼底闪着愧疚,小声道:“云妹妹,对不起。”
有谢今棠出面解释,胜过她千言万语,便是她说破了嘴,也不定能让老封君打消心思。
这头,谢今棠与黎氏去了偏房,不出一刻钟两人便回来了。
云玳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老封君却心中有数,见黎氏面色惨白,忍不住哀叹一声。
老封君管着这一大家子多年,心头最在意的,便是膝下的几个小辈儿,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便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儿,有心无力,顿感疲乏。
眼瞧着黎氏欲言又止,泪眼朦胧,老封君挥了挥手,示意云玳与陈氏都出去,只留下二房一家。
云玳从屋内出去,还未行远,便被陈氏唤住,“云姑娘。”
云玳回头看去,高挑纤细的妇人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方才老封君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向来疼爱棠哥儿,怕他走岔了路,一时情急,难为你了。”
“云玳知晓老封君是好意,没有见怪。”
“好孩子。”陈氏拉住云玳的手裹在掌心拍了拍,领着她缓步往前走,“我晓得你与今澜关系好,他这人呀,待人待物都不怎的热络,连他嫡亲妹妹都鲜少来往,但他却将你带在身边。”
云玳抿唇不语,心底没有半分紧张,像是先前决定靠近谢今澜时便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好在陈氏温和,便是警告的话也说的十分委婉,“他待你如何,我也听说过一二,先前他身边无人,你这个做妹妹的有事情,他自是不能不帮,可如今的风言风语你应当也听说了,圣上虽未下旨,但我与宫中的娘娘有些交情,赐婚圣旨,想来清明前后便会下来。”
“云姑娘,长宁是个好孩子,国公府更是正经人家,今澜这孩子懂事听话,我不担心他,就是怕他日后与长宁那孩子相处时,你一个人在这儿举目无亲,受了委屈。”
“夫人……”
陈氏眉眼含笑,“我可以唤你玳玳吗?”
云玳颔首,不明白她自个儿为何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知晓二夫人是好心,一半却又失落难过。
“玳玳,日后若遇着麻烦,可以来寻我,至于老封君说的亲事,你若不愿,我自会帮你想法子。”
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云玳垂目敛睫,待陈氏走远后,才恍然发觉,她所求的安稳,似乎并不安稳。
大夫人与二夫人都因为府中公子而对她有些意见,老封君甚至因此想将她嫁出去。
屋内,只剩下二房的人后,黎氏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道:“你当真……”
“好了,非要戳孩子的痛处才高兴?”老封君拧眉斥责之后,看向谢今棠的眼中带着心疼,“来,来祖母这儿。”
谢今棠走过去,如幼时那般蹲在老封君跟前,趴在她的膝上,“祖母,孙儿这辈子是不是毁了啊……”
老封君红了眼,“胡说什么,你可是我谢家的三公子,怎会有毁字一说!”
“可我这样,没有人家愿意将姑娘嫁过来。”
这话戳到了老封君与黎氏的痛处,谢今棠心下不忍,心里头念叨了许久,才阖眼轻声道:“既然我已经是无用之人,祖母能不能成全孙儿的拳拳之心。”
“不行!”黎氏哽咽着开口,不容置疑道:“便是你不能……又如何,云玳只是一个孤女,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你的妻子。”
“况且,你年纪还小,成亲一事不急,外边儿的大夫不行,便拿牌子去请宫中的御医,总能治好的。”
老封君也是这个意思,“棠哥儿,事情还不到无法转圜的地步,莫要任性。”
谢今棠不甘心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就在这时,小厮来禀,谢今澜寻来的大夫已经到了府中,说是为谢今棠瞧身子。
“你说谁请来的大夫?”
小厮被谢今棠震住,纳纳道:“世子……”
第32章
申时一刻, 晚春的天暗的比先前晚一些,桌案上换了紫檀小香炉,灰白的烟雾如丝线缕缕升起, 坐在椅上低头瞧画的男子开口询问,“大夫如何说?”
“三公子不让瞧, 还将大夫赶了出去。”
谢今澜拿画的指尖一顿,随即又漫不经心道:“不让寻常大夫看,那便拿牌子去宫里,请御医。”
“告诉他, 若他觉着御医还不够, 我不介意费些心力, 请一道圣旨。”
世子这是铁了心要坏三公子的大计。
东南在心中暗叹一声。
不多时,香炉中的烟似乎燃尽,谢今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状似无意开口询问, “她还没来?”
“回世子,想必是铺子上的事儿耽搁了, 云姑娘这才晚了些。”
谢今澜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东南走上前, 从怀中拿出一封帖子,弯腰恭敬递给桌边神色恹恹的男人。
帖子上烫了鎏金,纸张稍硬,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最喜欢的帖子样式,“宫中送来的。”
谢今澜抬头看他一眼。
能从宫中送帖子来府中,还是给他的, 总共便没几人。
圣上太后只会召见,后宫娘娘更会避嫌, 而在朝的公主,与国公府更是泛泛之交。
谢今澜稍一琢磨,便晓得送帖之人是谁。
想起今日听见的传言,沉默片刻,还是从东南手中接了过来。
说是请帖也不尽然,信上的字句皆是以好友相称,约他明日湖中泛舟,赏春末的最后一场雨。
帖子熏过香,被谢今澜夹在指尖时,淡淡的香气与香炉中的月凝融合,生出了些旁的味道。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今日都不见云玳出现,谢今澜让东南去问。
“云姑娘应当是生了场病,袍屋的嬷嬷说,看见云姑娘去煮了碗姜汤,脸色瞧着不大好。”
生病了?
谢今澜起身往外走,“去瞧瞧。”
云玳这病来的突然,她晌午从老封君那里回来后便觉脑袋昏沉,本以为是因为世子一事,才令她如此。
后来她睡了会儿午觉,醒来时只觉身上冷的厉害,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拖着沉重的身子去袍屋煮了碗姜汤,喝下之后好似并未转好。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应当是染了风寒。
她自小便很少生病,所以突如其来的风寒打的她措手不及,将自己裹在被褥中,想着生些汗出来,明日应当就会好了。
谢今澜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床榻上的被褥几乎被裹成了一团,绣着蔷薇的被褥下微微凸起一小块儿,少女面朝里,满头青丝凌乱的散在脑后。
谢今澜放低了声音,“叫大夫了吗?”
东南心领神会,出去寻了个大夫回来。
云玳睡的正昏沉,忽然察觉到抵在下巴处的棉被紧了紧,好似正有人与她拼着力气往外拉扯,她嘤咛一声,带着沉闷与不耐。
“世子,唤个丫头进来吧?”
到底是姑娘,她将自己裹的这般紧,若是被褥下穿着清凉,他们两人在这处像什么样子。
谢今澜轻应一声,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屋子。
不多时,东南叫了个小丫鬟来,让她进去将人唤醒。
云玳听着耳边有人在低声唤她,可眼皮好重,她睁不开,费力的动了动唇,却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无奈之下,丫鬟只好如实禀报。
谢今澜站在屋檐下细细听着,大夫还在院子里候着,总不能她闹,便由着她去。
拨动珠玉的手停了一瞬,谢今澜吩咐道:“将她身上的被褥掀开,让她把手腕露在外边儿。”
只要能让大夫看诊,她不醒便不醒吧。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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