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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1)

    正式提案的时候,王言洲不在现场,刘秘书说他有要事飞去温哥华了,陈式开和ME的人默认老板不参加,双双松了一口气,只是气没吐足呢,刘秘书笑眯眯地打开会议软件说,小王总线上恭候多时了。
    温哥华慢国内十五个小时,王言洲那头已是深更半夜,名字旁边的麦克风小标有些起伏,他不咸不淡地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又邀请了一个人进入了会议,那个人的名字韩宁有几分熟悉,王言洲主动介绍,这是昌锐的聂副董,市场营销起家,建立昌锐的功臣。
    那人笑得憨厚,很受用小王总的褒奖,他谦虚地说,今天来也是来学习一下,看看贵司会如何为我们的ME铺设会受年轻人所喜欢的世界。
    韩宁想起来了,聂健,广告界的老前辈,算是无出其右的存在,她曾经在新界实习的时候见过一面。有那么几秒,韩宁卡壳了,她以为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是真的,陈式开这回真的是陪跑的垫脚石,王言洲出尔反尔了,他虽投了给自己的一票,最后是否通过,还是会让昌锐的聂副董以更专业的角度否决。
    可看对面,ME的工作人员也是不知所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如果只是ME品牌部和陈式开,那只要乙方极尽巧能地把策划讲述好就行了,现在来了两个总部上司,那双方都得斟酌推敲言辞,生怕说得没水准,或点评得没水准。
    这哪里是只针对他们?
    难道真就是来听听?
    就算是这个原因了,无论什么结果,她权当是一次经验。
    事实证明,是韩宁小人之心了,在她紧捏着翻页笔和众人阐述完自己的方案后,虽然没有如雷贯耳的掌声,但是也没有很明显的刁难,领导让自己人先说想法,结果自己人比陈式开的还紧张些。
    大问题没有,小毛病挑了几个,王言洲和聂健不置可否。
    接着王言洲和煦地问,“聂副董,你怎么看?”
    “学习学习,不敢多加点评。”
    韩宁连忙说,“有您的指导是我的荣幸。”
    “谈不上指导,那就交流一下?”聂健呵呵两声,真心实意地感慨,“洞察全面,聚焦准确,贵司的方案是满满的诚意啊……其实现在很少能看到这么敢想的策划了,从早期的品牌放权,到策划公司创意自主度的不断收紧,一整套流程下来,创意的实现程度可能只剩下10%,市面上也因此充斥着大量模块化,形式化,企图让所有消费者都喜欢的企划,那样才太假,太胆小了。”
    “实不相瞒,在接到贵司委托时,我们也想过做出一份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卷,让ME的受众涵盖所有的消费者,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韩宁朝刘秘书那儿的摄像头看了一眼,隔着屏幕绽出对方一抹相当自信的笑容,“就像小王总另辟蹊径选择陈式开,那我们也玩一票大的,就从曾经擅长的角度去发现产品的优点。”
    “另辟蹊径?”聂健咂摸了一声,“不错,倒是该另辟蹊径。”
    他竟然说了声不错,韩宁得前辈称赞,喜不自胜,情绪有些外露,祈祷着这句赞美之后没有转折。
    确实没有转折,你来我往了几个来回,一切可谓是有惊无险的顺利,韩宁的心在王言洲隔着屏幕说,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期待ME和陈式开合作共赢时,彻彻底底地落了下来。
    刘秘书还是笑容满面地和诸位说着辛苦,看着聂副董的头像退出会议室,然后把投影仪关了。
    与此同时,韩宁的锁屏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王言洲。
    她没理,反扣了手机,兴高采烈地跟ME的产品经理和品牌经理连续握手。
    接下来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为ME上线两条广告和安排五场活动。
    没得到回讯,过了一会儿,那头直接打电话了,她虽然静了音,但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韩宁只能礼貌一笑,低头拿起来看了眼,就被上面亮晃晃来电显示吓得一跳,她存王言洲号码的时候没有设任何昵称,就是那相当明目张胆的叁个字,此时不知道有没有被其他人看见,她有些心慌地将手机捂在心口。
    韩宁匆匆告辞,说去厕所。
    等电话接起来,王言洲好像知道她在干嘛,慢悠悠地说,“没必要和他们说那么多话,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噢是吗?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可能是因为天遥路远,王言洲的声音似乎有一点延迟,“想跟你说恭喜,但是你不看我的消息。”
    她调出王言洲刚才发来的消息,果真是这两个字,韩宁心底道无聊,可回味起提案时的情景还真是紧张得七上八下,本来以为板上钉钉,但聂健的参与又让她屏气凝神……等等,韩宁捕捉到一个字眼,王言洲说的是你不看我消息,而不是你没看我消息,前者拒绝的意味更浓,也彰示着她当时实际的操作,加之王言洲接通电话的开场白,韩宁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看你消息?”
    他坦言,“刘秘没关摄像头。”
    还以为王言洲说完合作共赢的那一刻就下线忙自己事去了。既然没有,那就代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韩宁理直气壮地噢了一声,全无被抓包的歉窘。
    毕竟她也没什么不对,自己是忙于工作。
    王言洲却没有回话。
    慢慢地,韩宁接到他电话时如炮竹般燃起的心,慢慢地,平息下去,仅留一地彩纸余灰。
    她嗅着空中残余的硝烟味,清楚地记起自己的定位。
    一时间两人无言,任凭静默的气息在电话两端流淌,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是他们过去五年都没有的经历,纵然前不久才坦诚相待,韩宁却感到了一丝不适,她刚想挂掉电话,王言洲就出声了,“Conen万圣节会有个活动,你和我一起去。”
    Conen是昌锐旗下的一个设计稀奇古怪的奢侈品牌,韩宁默了一默,讥诮地翘起嘴角,才想问以什么身份去,那头说,“也为你接下来做ME的线下活动找找灵感。”
    如此,那就是以韩组长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去,韩宁没有拒绝,她说,“好。”
    王言洲提醒,“聂健和他的夫人也会在场,你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
    他停顿了两秒,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韩宁,昌锐的副董怎么可以有空来听一个新品牌的策划方案。”
    韩宁没开口,王言洲继续说,“他夫人是亿兹国际的高层,你说你想要资源,我总得给你先铺个路。”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聂健加入视频会议的原因,自己还想过,这是王言洲另一种拒绝的方法,韩宁心头突然就涌上了一丁点儿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怪异,她犹豫了一下,舌尖没压住话,轻轻地飘出去了,“我还以为……”
    将说不说,话没过半,王言洲听着那古怪的语调,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还以为,王言洲当然知道她会以为,只是没想到完全冲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于是他也顺应着她的以为说下去了,相当平静,声音听不出恼意,内容却有几分罕见的犀利,“对,我怕我离经叛道,一叶障目,看不出方案的好坏,所以,就请聂副董替我把把关。”
    自己明明说王言洲另辟蹊径,他此刻非得贬义十足地说是离经叛道,一叶障目,两个成语汇在韩宁耳朵里,怎么都像四个大字——受人蛊惑。
    相隔万里的大洋彼岸,王言洲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多了。
    看着视频的时候,他其实很清楚地察觉到她的情绪,韩宁即使面上遮掩地很妥帖,但是总是会有一些暴露心绪的小动作,比如她被聂健点评的时候会紧张,不停地摩挲着她手里的翻页笔,比如被夸了之后,嘴很容易撅起来,然后她就会轻咬一下下嘴唇以保持平静,比如最后确认市场计划就按这个方案走时,她冲旁边的同事抛去的得意,做作,又讨喜的一瞥。
    韩宁会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但毫不吝啬能感染到众人的喜气洋洋,他情不自禁地想原来乙方的方案被通过,是会这么的高兴,这份正向的情绪浓烈到王言洲迫不及待地也想去感受,去体会一遭,想对视她充满雀跃之意的眼,想听她在耳边欢呼,耶!过了!
    或者,她说,王言洲,谢谢你。
    他会说,谢得太早,还不知道市场反馈。
    但他心里会说,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是你自己获得大家的认可。
    然而没有,她还问,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韩宁真奇怪。
    王言洲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温哥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却没有去洗漱,从觥筹交错的酒宴回来已经过了叁个小时,他还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他喝不少,头还有些晕,但还是上线再听了一遍韩宁的方案。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就像很早之前看到她打羽毛球,看她耐心地开导着一个不敢挥拍的小女孩。她说自己曾经还是个很不自信的人,但是只要多尝试多体验,让经验成为你自信的来源就好。
    小女孩说,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办?
    她说,那就找到一个让你有勇气去体验人生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朋友,是老师,是偶像,或是伴侣,无论谁,或是什么身份,对照着他,能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就行。
    王言洲嗤之以鼻。
    但不由地想,她说她曾经不自信是什么样的?
    直视日光谁都觉得刺眼,可是被风吹散阴云后显露的日光竟是如此柔和。
    王言洲凡事都得研究个剔透,他告诫自己,分解欲望,才能控制欲望。
    可他分解不了对韩宁的探索欲。
    于是他驻足了,他停在原地,他想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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