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的话传递进众人耳中,但却无法传递进常静的耳中。韩永信的死,激发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隐晦。
阿笙眼前恍惚,她不是医生,没办法平息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愤怒,所以只能听到她更疯狂的叫骂。
那些骂声,阿笙听不到,她觉得发生的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
被晚辈如此言语相激,常静似是疯了。
眼前常静情绪失控,把怒火全都发泄在了阿笙身上,气的韩老太太愤声道:“阿静,你闹够了没有?”
常静摇晃着阿笙,恨声道:“你爱过人没有,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声音宛如从牙根深处蹦出来一般,阿笙也不反抗,只冷冷的看着她:“你这么闹下去,你说韩叔叔如果看到这一幕,他会不会失声痛哭呢?”
此话一出,只会激怒常静,但围观众人却都对顾笙佩服的不行,这姑娘别看年纪小,嘴毒,心肠狠,最重要的是性子沉稳惊人,控制情绪近乎完美。
事实上,阿笙只是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这一屋子的人,只有她能帮姑姑,只有她,但……
“够了。”
有人快步上前,一把扯开紧抓阿笙不放的常静,把阿笙护在了怀里,当着众人的面,掌心放在她脑后,把她按在了怀里,不让她触及外界纷争,那是保护者的姿态,那么旁若无人,那么坚定。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就连常静也停止了沙哑的叫骂声,韩老太太和韩淑慧看到这一幕,一时愣住了。
韩愈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幕,神情漠然。
阿笙和陆子初的恋情就是以这种方式曝光在所有人面前的。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兵荒大乱吗?还不至于。
韩永信死了,韩老太太没心力管这种事,陆昌平事先知晓,忽略不计,倒是韩淑慧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人,眸光复杂,眉头紧锁,她觉得有必要找儿子好好谈谈。可这样的母子谈话注定要延后了,因为律师来了。
凌晨五点,律师前来宣读韩永信死前立下的遗嘱,遗嘱是在顾清欢病房宣读的,出乎现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鑫耀投资公司由顾清欢接任总裁一职,国外投资股份悉数归韩愈所有……
韩永信国外投资股份惊人,虽不如鑫耀投资公司,但那些股份累加起来,却是一笔很惊人的遗产。
让众人意外的是,韩永信把鑫耀投资公司看得很重,理应传给儿子,没想到竟把毕生心血,全都交给了一个外人。
房间里很静,常静不相信,拿着遗嘱反复看了好几遍,“这不可能,韩愈是他亲生儿子,他怎么能把公司交给一个外人?”说着,怒指顾清欢:“她算什么?一个贱货,凭什么接任总裁?”
律师说:“抱歉,韩先生确实是这么安排的,另外……”律师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清欢:“韩太太,韩先生之前委托我们,等他去世后,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你。”
常静扯了扯唇,似是想笑,但终是没能豁达的笑出来。争了一辈子,到头来,韩太太是别人的,就连公司也是别人的,再看韩愈,他明显是受伤了,眸色深邃,眉梢拧起,身为母亲,她忽然意识到,儿子正在试图逼回泪水。
常静理智,似乎就那么忽然间尽数归位,轻轻握住了韩愈的手,他没有回握,掌心里都是汗,但却僵硬的厉害。
韩愈对韩永信残留的最后一丝父爱,似乎在此刻尽数挥霍殆尽。
那封信是韩永信半月前交给律师的。
清欢:
还记得初次见面,你来韩家面试,你站在客厅里,身上都是雨水,手臂有明显擦伤。
那天你在路上摔倒了,但为了遵守时间约定,所以来不及换衣服,就匆匆赶了过来。
韩愈很喜欢你,说你话语不多,但却满腹才学,受益匪浅;家里时刻有女孩出没,再加上你又很漂亮,阿静起初是不放心的,她担心你会贪财引诱我。
我记得当时我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看书那么安静的女孩子,偶尔出神发呆,偶尔满腹心事,偶尔……寂寞并绝望着。
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矛盾的人,绝望但却从容生活,我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认识你,直到把你视作亲人。
25岁到38岁,你从韩家家教,一步步成长为鑫耀副总裁。众人都说你是为了我,所以才经年不嫁。
我也这么认为过,我想若不是爱,怎能让你为了这样一个我,心甘情愿的守护经年。
13年,你把你最美好的年华给了鑫耀,似乎替我守护鑫耀,早已成为你的习惯,那般无欲无求,好几次我都想问你:“这么做,值得吗?”
但我该怎么问呢?一切只是猜测,你是我红颜知己,是我商界最得力的黄金搭档,你那么了解我,比我了解我自己还要深。
如果没有你,我和阿静也势必会离婚的,她该有新生活,而我只会把她变成婚姻里的囚鸟。
一场婚姻分居战,持续经年,僵持的我和她彼此身心交瘁,你在那段时间成为了炮灰,承受着莫大的委屈,也曾想过召开记者会澄清我和你的关系,但这么一来,似乎只会越描越黑。
清欢,我是喜欢你的,不敢深化到男女之爱,所以只能仅限于此了。
38岁,你生日那天,你笑容温和,第一次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永信,我们结婚吧!后半生,我陪你走。”
我觉得你疯了,我也疯了,因为我和你结婚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可婚后的你看起来很开心,那些笑仿佛能吹进人心里。
知道吗?傻姑娘,你没掩饰成功,每年3月15日,你都会关机消失;每年7月8日前后,你会躲在房间里,就那么发呆一整天;我知道的太晚,上次病发住院,心脏忽然很疼,为你感到心疼。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在岁月里成长的这般不快乐。
我知道我活不长久了,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吃力,可我放心不下你,为了我,你成为了孤家寡人。
能不能不要在人群中走路时,倔强的仰着头;能不能拥有你自己的悲喜。能不能在我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还能好好的活着。
顾清欢,我害怕了。
这一辈子,是我负了你和阿静,阿静有韩愈,可你有什么呢?
你知道鑫耀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我把它交给你,你帮我好好的守着,好好的活着……
夫妻一场,最终走向曲终人散,但我想告诉你:清欢,你人生里所有的沉默,我都懂得。
所以,如果你有爱过我这个人,请善待自己。
那天,顾清欢看信的时候,没有眼泪。
不顾医生劝阻,在阿笙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了停尸间。
顾清欢脸上毫无血色,跪在停尸房,趴在韩永信胸口上,久不闻心跳声,终于有泪无声滑落。
她哭的时候没有任何声息,究竟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哭出来。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常静眼前一阵恍惚,唇微启,良久方才沙哑开口:“顾清欢,都说我狠,其实最狠的那个人是你,为了一颗心脏,你生生破坏了我好端端一个家。”
一语出,宛如惊雷,众人都惊呆了。
阿笙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听韩老太太惊声道:“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常静近似悲哀的看着韩老太太,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步伐迟缓的走到韩永信面前,目光温存的打量着他的遗容,吐出惊人之语:“1988年,永信发生车祸,他心脏原本就有问题,车祸发生后急需心脏移植,后来院方说有个男人前几天发生车祸,脑出血引发脑死亡,但心脏还在继续跳动着,最后还是院方出面说服了男人家属,把心脏移植给了永信。”
“所以呢?”韩老太太声音颤抖的厉害。
“我最近才知道,17年前,那个男人是顾清欢的男朋友。”
常静说这话时,顾清欢已经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身形摇摇欲坠,人影虚浮,眼前一黑,在她栽倒在地之前,陆子初已经快速上前接住了她的身体……
阿笙立在原地,尚未消化常静的话,只觉头脑发懵,一片空白。
有时候,世人想要的,往往是命运无法给予的。更甚者,不给予却掠夺。
1984年,顾清欢21岁,也就是这一年,她认识了苏澜,萌生了第一次心动。
他们是在朋友聚会上相识的,不同校,不同系,却相知。
他是一个豁达开朗的男人,喜欢登山和打篮球,笑起来的时候有洁白的牙齿。
他叫她“清欢”,语调轻柔,她那时候才发现,原来她的名字被人叫起来也可以那么美。
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缠绵的像是一场美梦。犹记得,那时嘴角扬起的笑,比夏花还要明媚妖娆。
她爱他,因为他是她初恋,因为他们那时候爱的很纯粹。
苏澜生性幽默,偏生她性情寡淡,他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却在认识她之后,喜欢陪她静静看书,偶尔看书累了,抬眸总能看到他温存的眸光,他会越过桌子,双手捧着她的脸,俊颜逼近她:“清欢,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一句话,心里足以开出耀眼的花。
四年相爱,仿佛把彼此融进了掌心纹络里,不易察觉,却在生命里不可或缺。
3月15日是苏澜的生日,从1984年到1988年,都是她陪他一起度过的。
1988年的3月15日,是她陪苏澜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生日那天,苏澜说:“清欢,什么时候带我回家,一起见见咱爸咱妈,商量一下我们的婚事。”
这话听似是在开玩笑,但苏澜当时的表情却很认真。
她笑,其实早已打算88年暑假带他回家,她想她会安静的站在他身旁,跟家人介绍:“他叫苏澜,我很爱他。”
苏澜是7月8日出事的,出事前跟她通电话,能够听得出来,为了见她父母,他很紧张,唯恐细节做得不到位,频频询问她父母平时有什么喜好没有?
想了想,她说:“你先去商场等我,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苏澜笑着说:“你看看,娶你可真不容易。”
那天,顾清欢乘坐出租车前往商场,汽车内本市交通频道正在播报一条车祸讯息:今天上午10:15分,在三环东大桥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一位车主系酒后醉驾,在逆向车道撞向两辆轿车,两辆车被迫相撞,车体严重变形。一轿车车主当场死亡,另一轿车车主受伤严重,已送医急救,目前肇事司机已被警方控制。
卷2:第97章 在这世上,还有他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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