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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人间自有真情在

    安邦彦手中空有万余精兵不敢与官兵继续交战,率先逃离战场。结果被杨林、李枟和王三善等人率部追杀二十余里,所部大溃,死伤无数。马武和米云部虽然在通往水西的路上布设了炸炮和陷阱,但还是让安邦彦率残兵败将脱逃了。
    追杀安邦彦后,杨林率部转回贵阳。此时大战刚刚结束,还没有时间打扫战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些失去肢体的伤兵在血泊中挣扎哭号。
    “二虎,传令各队,命他们带随军郎中速去收拢救治我方负伤将士,不得遗漏一人!”杨林早已习惯了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但看到交战双方痛苦万分的负伤士卒,他的心中还是一阵阵发酸,“还有,敌军负伤将士只要投降的,也一律救治。不过要排在我方负伤将士之后!”
    “是,大人!”杨虎躬身领命道。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渍、汗渍和污渍,一条包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一直在向外渗血。激战中,他一直不离杨林左右,屡屡化解对杨林的危险。
    “四哥,你们都没事吧?”杨雷驾着沾满血肉和碎渣的战车呼隆隆的奔过来。先看了看杨林,然后又看了看隋德刚、萧文远和关海等人。
    “我们没事。怎么没看到万学呢?”杨林看着同样满身血污的杨雷道。
    “哈哈,四哥,小弟来了!”于万学驾着战车从另一侧急急的奔过来嚷道:“这战车就是好,跑起来那是真带劲儿!五哥,咱俩以后就坐这东西得了,比骑马威风。尤其是冲入敌军阵中的时候,就一个感觉——太好了!”
    “哈哈,我也是这感觉!”杨雷得意的向杨林道:“四哥,你是没坐上这东西。什么叫猛士冲阵?你上来试试就知道了。可惜就是没有骑马灵活!”
    萧文远见杨雷和于万学大赞战车的好处,出言提醒道:“二位把总,战车与骑兵一样,只适合在平坦的地形上驰骋。这川滇黔三地多高山密林,行军作战还得以步军为主。”
    “萧先生说的对,你们两个不要认为战车是无敌的。它是受地利约束的。”杨林接过杨虎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脸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快回城内去拜见张总督他们去。”
    杨雷和于万学应诺一声,率战车队随着杨林等人向贵阳走去。离城门还有二里,只见大路两旁密密麻麻站满了扶老携幼的贵阳百姓。
    见杨林率部开来,百姓们不禁涌上前高呼道:“是杨将军,是杨将军。杨将军,你们辛苦了!”
    “多谢杨将军率部解围之恩,请喝口水吧!”
    “杨将军,我们一家老小感谢您救命之恩,给您叩头了!”
    “没有杨将军率部血战,我们贵阳几十万百姓就完了!”
    “……………………………………………”
    百姓们纷纷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对杨林的敬仰之情,这让他和麾下将士们感动的泪盈-满眶,不断的抱拳回礼。
    杨林在马上向百姓们抱拳拱手道:“感谢贵阳父老乡亲们的厚爱,在下布置不周,让逆首安邦彦跑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安邦彦早晚会被捉住!”
    “是啊是啊!杨将军救贵阳百姓于水火,比捉了安邦彦的功劳还大!”
    “杨将军,我们已经没有吃的给将士们了,你就让大伙喝口水吧!”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嚷道,纷纷将烧好的开水递给杨林部官兵。官兵们血战了几乎一天,见状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后就纷纷喝起来。
    “杨守备何在?杨守备何在?”
    杨林也喝了一杯水,刚将水杯放下,就见一帮文武官员在大队官兵的簇拥下拨开人群来到近前。为首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来到他马前倒地便拜:“贵州代巡抚李枟替贵阳四十万百姓感谢杨守备救命之恩,请受老夫一拜!”
    “大人万万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卑职了。”杨林急忙从马上跳下来,伏地回拜李枟道:“卑职来迟了,让大人受委屈了。如何敢受大人一拜?”
    “老夫是替贵阳百姓向你一拜,万不可推脱!”李枟说罢向杨林连叩三个头,引得百姓们也是跪倒在地纷纷叩谢。
    “大人……各位父老乡亲……,”杨林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回拜道:“保家为民是我辈武夫分内之事,无百姓供养何来我辈武夫的吃穿用度?今日我等武夫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焉敢再受这一拜?”
    “好,杨守备虽年轻,但这话中饱含对百姓的深情厚意,真乃后起俊杰。老夫也不是那虚情假意之人,贵阳被围日久,实无可犒军之资。杨守备若不嫌弃,还请率部到城中喝口茶洗尽征尘!”李枟起身邀杨林等人入城。
    这时忽听人群外一声高喝:“川黔总督张我续张大人,新任贵州巡抚王三善王大人到——!”
    话音刚落,两名年纪五十多岁的官员在大队官兵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本官是新任贵州巡抚王三善,哪个是成都守备杨林?还不前来见过川黔总督张大人!”其中一名身形清瘦,面目威严的官员向众人问道。
    王三善,字尤明,河南永城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中进士,为官清正廉明,不阿权贵,唯独缺点就是傲气自负。
    杨林见状急忙上前拜道:“卑职就是成都守备杨林,参见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因卑职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万望二位大人恕罪!”
    未待王三善说话,他身旁的张我续道:“杨守备请起身。本官在京城时便闻你设伏截杀了四川逆首奢崇明,如今又以数千精锐解贵阳之围,实乃忠勇之士!朱公能有你这样的好学生,本督真是好生羡慕啊!”
    张我续现在是兵部侍郎兼任川黔总督,他是在王三善一直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才来贵州的,来了没几天就遇到了杨林请求夹击安邦彦的请求。经过一番争执,俩人最后才决定援助杨林。应该说,他这个人没有王三善能力强,也比不上王三善的人格魅力。
    杨林闻言忙抱拳道:“大人过奖了。卑职不过是一介武夫,今日贵阳一战,如无大人您和王大人、李大人率军援助,卑职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王三善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没有我们的援助不能打败敌军,竟然大胆到接连派使者催促总督大人和本官进军。本官长期屯驻平越之意,是待大军集结后给予贼军致命一击,擒斩安邦彦!现在可好,贵阳之围虽解但却让逆首跑了。到时又要劳师糜饷的去追击他,你可知当今国势之困?”
    “这个,卑职实在不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杨林道:“卑职之意就是想解贵阳之围,救百姓于水火。其他实在是有欠考虑,卑职甘愿领罪!”
    这时李枟看了看王三善后道:“杨守备,正如你方才所说,保家为民是武人分内之事,那么解围救民又何罪之有?你年纪尚轻,万不可沾染上表面为国为民实则畏敌如虎的恶习!”
    “你,李大人是说本官畏敌如虎吗?”王三善一指李枟,极为不悦的道:“本官说了,屯驻平越是待大军集结后一网打尽贼逆,省却今后四处追击之苦。这样不仅可事半功倍,更可为朝廷减轻钱粮困顿之苦!”
    李枟听罢不屑的反讽道:“王大人屯驻平越日久,想必定是为朝廷省了不少粮饷。既然已来到贵阳,那么老夫的代巡抚之责已经尽到。还请王大人与我速到府衙交割印信,将完整无缺的贵阳移交到王大人手里!”
    张我续知道李枟这是不满意王三善不救援贵阳,遂哈哈一笑打圆场道:“李大人坚守贵阳半年有余,其中艰辛自不必说,本督一定会向朝廷禀明实情。另外李大人也要体谅王大人的难处,他也是忠君体国才做如此打算的,只是大军集结需要时间,确实慢了些,李大人还需体谅啊。不管怎样,如今贵阳之围已解,剩下的事情就是要追剿贼逆不让其有喘息之机,所以我等还要齐心协力才是!”
    “大人,卑职愿率所部追剿敌军!”杨林向张我续一抱拳道:“安邦彦如今主力尽失,正是将其在水西的势力连根拔除的大好时机,所以卑职斗胆请大人恩准!”
    “这个……”,张我续略一沉吟,看看王三善道:“杨守备率部血战贵阳劳苦功高。本督看将士们几乎人人血污满身,想必急需休整。如今十万贼军溃散,安逆覆灭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而且王大人已派部将刘超、刘泽清等人追剿,所以杨守备暂且率部好好休养,不必再担心战事。”
    张我续这时候是有私心的。他的打算是绝不能再让杨林立功了。人家一个四川来的小小守备仅率数千人马就敢进攻十倍于己的敌军,首战鹰头岭,再战贵阳城,打得十万叛军分崩离析,擒斩大小头目近百。如果朝廷因此问起来,那么自己和王三善怎么向朝廷解释?这要是再让杨林进军水西,然后把安邦彦他们全擒了,得了,川黔两个逆首全栽他一个人手里,那功劳不得大上天去啊?到时候朝堂上那些御史言官一顿弹劾,自己和王三善就等着上吊谢罪吧。
    “大人,卑职……”,杨林还想请缨出战,萧文远却在暗中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立刻就明白张我续的用意了,立刻改口道:“卑职多谢大人美意,这就让我部将士休整。”
    “好好好,杨守备和将士们尽管放心休整,军资钱粮什么的不必担心,本督会让人保证供应。”张我续笑眯眯的看着杨林,半真半假的道:“杨守备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年不及冠便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今日贵阳一战更能名满天下,不愧是陛下所赞的‘名将之花’。朱公真是好福气啊,本督若是有你这样的学生也不枉为官一回啊!”
    “谢大人夸赞,卑职实愧不敢当!都是各位大人抬举厚爱,卑职才坐享其成而已!”杨林急忙躬身表示谦虚。在四川有一个马祥麟就够自己头痛了,如果在贵州再来个这样的人物,那么自己还能不能活了?
    “大人——!大人——!我们捉住了安若山和安阿成!”
    这时在人群外想起了阿力曲比和哈木俩人粗狂的声音,随后几十名身着叛军服装的大汉挤了进来。他们把两个绑得象粽子一样的人带到杨林面前,豪气万状的拱手施礼道:“属下回来向大人复命,因安邦彦和安邦俊护卫严密,大战的时候没法捉到那两个逆首。但我队官兵擒获化装败逃的敌将安若山和安阿成!请大人发落!”
    “哦,这是怎么回事?”张我续一愣,向杨林问道。
    杨林便把战前的部署向张我续、王三善和李枟等人简单说了一下。
    “好!杨守备不仅能征善战,而且还善于谋划!实乃英雄少年!老夫致休之前唯一能做的便是为杨守备及所部将士向朝廷请功!”李枟听完杨林的话不禁大赞,随后道:“来人,笔墨伺候!老夫就在这里为杨守备和将士们向朝廷写请功折子!”
    李枟也不管张我续和王三善愿意不愿意,接过笔墨当众写了起来。只见他笔走游龙字如凤舞,将杨林率部如何大战鹰头岭,又如何血战贵阳的经过详细写来,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请功折子一气呵成,竟无一错别字。可见其心情是何等激动。
    李枟写完最后一个字,又盖上自己的名章,交给身边的随从。然后又给朱燮元写了一封信,讲了杨林在贵州转战的大致经历和立下的战功。然后才让随从将折子和信件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分别发给京城和朱燮元。
    “大人,您……”杨林对李枟的豪爽仗义感到极为感动。他见张我续和王三善受到李枟冷遇,便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不料李枟却一摆手打断了他。
    “杨守备的意思老夫明白,不要说了。”李枟微微轻叹道:“老夫老了,不能象你们年轻人一样再为国效力了。但老夫没有遗憾!因为我大明还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这让老夫倍感欣慰!杨守备,老夫即刻回城与王大人交割印信,随后便启程回乡。你今后要为国为民尽心竭力,这样才能不负朱公学生之名,切记切记!”
    杨林听罢眼泪差点流出来,他虽然与李枟第一次见面,但互相极有好感。此时见李枟叮嘱自己,急忙躬身施礼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终生不敢忘怀!”
    “孺子可教也!”李枟点点头,说罢一阵仰天大笑,随后气势豪迈的长吟道:“浴血孤城表精忠,吟太祖十七朝人物;三万人同心死义,保大明百万里江山!”
    杨林和隋德刚等人一愣,李枟怎会知道杨林这几句保卫成都时候的诗句?张我续和王三善也是一愣,暗赞好一首慷慨悲壮的诗句。
    李枟微闭着眼睛,好似深深体味着这几句诗词的韵律一般,向杨林道:“杨守备不要诧异,老夫知道这是你在成都血战时吟唱的绝命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片精忠报国的情意尽在这短短的几句诗中。老夫初时还感觉不到什么,现今是体会到了。不要问老夫是如何知道的。此乃千古绝句,人人得以吟之!”
    王三善是第一次听到这几句诗词,口中反复体味着其中的意境。此时李枟却道:“王大人,请随老夫入城交割印信!张总督正好在此,做个中间人吧!”
    “好吧。一切听从李大人安排!”王三善见李枟转身便走,知道再多说无益,与张我续等人陆续入城。百姓们见状也都转身回城。
    见城外无人了,杨雷指着伏在地上的安若山和安阿成道“四哥,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打入木笼囚车,连同衡开竹等敌将交给王大人处置!毕竟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什么?弟兄们拚着性命抓的敌将凭什么交给他们?”于万学不愿意了,嚷道:“四哥,兄弟我不是爱挑理的人,但话不能不说。就说方才的大战吧,他们帮什么忙了?等他们来的时候战事基本都结束了。这本就是抢咱们功劳了,你还要把所有的俘获的叛将交给他们。你可真大方啊!”
    “万学说的对,没他们这些鸟人掺和,咱们镇远营的弟兄们一样打胜仗!娘的,两三万大军好几个月按兵不动,眼瞅着让贵阳的百姓饿死,现在和咱们抢功来了,我不答应!你们说答不答应?”杨雷急了,向身后的一众将士喊道。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满身满面血污的镇远营官兵各举刀枪齐声高呼,这是他们第一次违抗杨林的命令。
    张超胳膊上吊着绷带,推开身边扶着他的亲兵上前一步,未等说话眼泪先流下来了,哽咽着道:“大人,你看看,这一仗弟兄们阵亡了六七百,剩下的个个带伤。赵把总和侯把总战死了,队官们也死了十几个。咱们镇远营什么时候打过这么惨的仗啊?大人,他们都是从龙安就跟着你的老弟兄啊。现在你要把功劳让给别人,我们活着的弟兄倒没什么,可怎么向死去的弟兄们交代啊?他们不是等于白死了吗!”
    “散开,都散开!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大人!”
    张超的话音未落,从官兵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躺在担架上的熊大海浑身缠满了绷带,被八名官兵抬到杨林面前,他挣扎着支起身来,拽着杨林的衣角哭道:“大人,俺老熊从未求过您啥,今日我就舍脸替阵亡的弟兄们请功了!大人,您不能把功劳让出去,否则我死后怎么去见我那些阵亡的弟兄们啊?大人,求您了……”
    “大人,求您了……”包括关海等人,镇远营的官兵呼啦啦全跪了下来。这些在战场上舍命拚杀的汉子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一个个却象孩子似的痛哭流涕。
    “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他娘的给我站起来!”杨林先是挨个提身边官兵的衣襟,然后一把抓住关海的衣襟吼道:“关兄,你这是干什么?”
    “你要是把功劳让给别人,我就不是你关兄!”关海的脾气若是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你要是敢把功劳让给别人,你就不是我们四哥!”杨雷和于万学瞪着眼睛对杨林大吼道:“杨老四,你问问阿力曲比和哈木,再问问其他弟兄们,抓个敌将是容易的事吗?弄不好就得把命搭上!你可好,大嘴一张就把功劳送出去了。你这是等于把阵亡弟兄们的命送出去了!不行,绝对不行!”
    “我没说把功劳给别人,我就是说交给王大人处置,然后让他们负责看管。再说李大人已经为咱们写了请功折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们都误会了!”杨林不得不妥协让步。这种情况下若是坚持下去是不明智的。
    “好,既然如此。我要在这两人身上留点记号表明是咱们镇远营俘虏他们的!”杨雷说罢将安若山两人上衣剥掉,不顾两人的挣扎哀求,在他们胸膛上用匕首刻了五个血淋淋的大字——镇远营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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