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在治国上并没有什么本事,尽管这几个月来稍有长进,但想比起合格的政客与统治者,仍然欠缺知识和经验,他在战场上毫无疑问是所向披靡的王,任何勇者都要为他垂下高傲的头颅,但在殿陛之间,朝堂之上,这位大兄弟就跟雏儿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我及时接受罗马政坛,重新平衡当地世家的利益,借着捐纳赈灾粮饷打压几家,又把枢机席位分配给另外几家这两年时运不济的贵族,恐怕这会儿狗皇帝已经开始念叨“吾妹,亦有汝焉?”。
尽管最后死的肯定是各个贵族,但那时罗马家家披麻戴孝,我作为罗马皇帝,这辈子也就和贤帝称号无缘了。
史笔如铁啊,我生前固然可以靠收买文人来搏个好名声,然后靠着虚名去找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借钱——统治者的名声直接影响利率和还款期限,像西吉斯蒙德这种说话如放屁,恶名昭彰的家伙,钱到手就是一成三分的砍头息。
这些商人各个奸猾狡诈,不像以土地工坊为生的贵族,他们仅有的钱都存在各家银行,或是储存在某处不起眼的地窖里,即使拿刀逼着他们签,也是榨不出钱来的,而商人的财富大头都是各类债券与凭据,一旦将债券的主人捉拿,对应的票据就会作废,因为债务人不可能把钱还给一个死人。
因为杀光了枢机团,我在意大利各家商会的评级已经跌无可跌,otg2ntc=美第奇商业银行已经向罗马寄了一份提前收回本息的通知单,美第奇家族盘踞在佛罗伦萨,距离罗马也就两天脚程,催收账单很是便利。
账单上还附言说,要是我不还钱,那他们将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来弥补自身的损失。
比起这帮贪得无厌的佛罗伦萨,犹太人倒是识趣了许多,直接把我的欠账一笔勾销,那可是整整三十五杜卡特外加四十里弗尔银币的巨款,是我的军需官赊账采购一批牛革后的应收货款。
罗马犹太社区的拉比亲自来销账,可以说对这笔巨款相当重视,毕竟这么多黄金足以聘用整整一个班的士兵效命数月,足以左右一场采邑骑士间械斗的结局走向。
拉比不安的搓着手,岣嵝起精瘦的身子,小心的仰视着我:“巴塞丽莎,您还想额外借钱的话,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了。”
他的名字叫做……
无名小卒罢了,不值得记名字。
不过我上下打量着这位老拉比,他有着犹太人特有的大鼻子,鼻梁高高隆起,头上带着小圆帽,形容枯槁,面黄肌瘦,显然已经好几天没吃奶油炖牛肉了。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犹太人,君堡的犹太人常常在谈判桌上被我杀价杀得人仰马翻,各地的犹太商队也总是在我手里吃瘪,所以我很清楚犹太人的套路,他们社区派出来谈判的首席拉比往往不是族群内最聪明,最熟悉经文的,而是面相看起来最诚实本分,令人心生好感的。
而且这位拉比每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绝不能吃胖,以摆出身无分文,清贫度日的样子,和那些身着赛里斯绸缎的威尼斯人暴发户形象截然不同——其实我都知道,拉比们全都有钱的很,而威尼斯人的所谓进口丝绸其实都是国产的。
我也作出为难的样子,用食指指节敲打起桌子,并用生疏的希伯来语与他套着近乎:“哦,我的老伙计,看在弥赛亚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您得帮帮我,我发誓将来一定会报答您的,我发誓。简直不敢相信,您居然质疑我的还款能力,我和您打赌,等到明年我的财政状况就会好起来的!您可以看看我的税收与产业报表,就像隔壁狄奥多西叔叔家的马匹股一样硬!”
拉比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希伯来语:“哦,巴塞丽莎,您的腔调……您的腔调未免太冲了,我们在实际使用中不会用这么正规的音标。”
老娘和他浪费这么多时间,不是来上文法课的,遂轻咳一声:“总之,您有多少钱就借我多少钱,再少我也不会嫌少,看看街上垂死的病人把,看看天主教堂里等待真主蒙召的灵魂吧,在看看墓地里新竖起的新月——”
拉比听完吓了一跳。赶紧施展了个伯江浙湖汉北拉卡祝福:“祢是有福的啊,我们的主——胡大,宇宙的君主……哦,巴塞丽莎,您可不能乱说啊,罗马城哪里来那么多大食教徒。”
我微微一笑:“整个意大利都在用突厥人和阿拉伯人奴隶,那些工场和农田里用铁链拴着的大食教徒和罗斯人总不会是我的幻觉吧?何况据我所指,罗马周围的奴隶贸易,似乎都是拉比您的生意啊,我在君堡也干过‘非公民劳动力再分配’的买卖,这个行当有多赚钱,您是瞒不过我的。”
因为圣经禁止买卖奴隶,所以这帮伦巴底野人自欺欺人,用犹太人来代理生意,奴隶的拥有权挂在犹太奴隶贩子名下,庄园主和工场主按月或按季度租用奴隶,再因为业务往来,“借”一大笔钱给犹太人,一段时间后犹太人“资金链断裂”,不得不把奴隶作为抵押物,抵押给债主,于是这桩生意就不算是贩奴,而是单纯的破产清算。
公教徒真是恶心,拉丁世界竟然连贩奴蓄奴这种传统艺能都不敢继承,也敢妄称是罗马后裔?
伦巴底野人我根本不当成是国民,是以罗马城里的公教徒死再多我也不会眨一下眼,1204年,威尼斯人和法兰克人在君士坦丁堡劫掠时,罗马城里因为教宗选举问题明火执仗,大肆烧杀,也没见这帮野蛮人有所反思,既然他们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任凭自己的同胞病死街头,化为腐尸,我又何苦为他们操心?
但奴隶是无辜的,要是这些病死的奴隶都捉回到君堡去,一年能给我做多少工啊,现如今却白白死于了罗马贵族的无能。
贵族们把疫情当成相互倾轧的政治工具,没有一个肯掏钱救灾的,任凭街上饿死病死的尸体一日多过一日,也不肯掏出一个子来赈济,收尸人每天要从凌晨工作到午夜,也无法清理所有的街道,以至于有些人迹罕至的巷道里满是腐尸和白骨,蚊蝇和瘴气充斥其中。
我动心忍性,可以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和贵族们在欢宴上谈笑风生,但大猪蹄子见到这种景象却是会忍不住。
这帮犹太人自称是爱好和平,遵纪守法的少数族裔,实际上根本就是奴贩工会和犯罪企业,与罗马城的贵族沆瀣一气。
拉比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道:“巴塞丽莎,那些都是异教徒,是算不得人的,无论罗马的法律或是教宗的敕令,这都是合法的劳务派遣和人力外包业务。”
我眯起眼:“你们买卖的牲口里,也有不少是高加索和黑海的正教徒吧?在罗马城,基督徒也可以被当作是奴隶吗?”
“正教徒怎么能算是……”
拉比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就是正教信徒,如果在公教眼里,东方教会不算基督徒,那反过来也一样,按照这种逻辑,我可以合情合理的把罗马的拉丁人全部贩卖成奴隶。
即使在我来之前,罗马的贵族役使罗斯奴隶也不能过于张扬,因为在教宗呼吁东西教会弥合的潮流下,这些罗斯人都属于教会积极拉拢和争取的教会兄弟。
如果有朝一日教会弥合了,他们都会自动获得自由,被送回到波兰和莫斯科,把空出的工作岗位留给游手好闲的本地穷人。
“第一,把你手上的罗斯人奴隶都释放掉,我会和教宗说情,免除对你的责罚。第二,把历年来贩卖基督徒奴隶的不义之财都捐出来,拯救罗马城的灾民,这样你的灵魂或许还能得救。第三,为罗马城守备部队筹集牛革五百捆,帐篷三百顶……”
拉比终于慌了,赶忙答道:“第二,我选第二项!”
侍立一旁的巴西尔和伊万一起笑出声来,我也被逗乐了。
听到瘆人的笑声,拉比额头沁出两点冷汗,巴西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您对巴塞丽莎还不怎么熟悉,容我来向您解释巴塞丽莎的圣谕。巴塞丽莎的话,并不是选择题,而是排序题,你的自由仅仅是安排各项要求的次序,而不是在这里挑挑拣拣,讨价还价——巴塞丽莎连教廷的枢机团都杀了,你觉得自己是有弥赛亚罩着,还是仗着西吉斯蒙德会给你撑腰?”
满脸为难的拉比不由咂舌,如果要实现我的所有诉求,这个犹太社区将付出许多年来的积蓄,并且在未来很长时间都一蹶不振,甚至无法再以财力与当地贵族相互合作、制衡。
猜出了他的心思,我出言抚慰道:“你放心,赈济北意大利的义人不会只有你们,各位贵族们也会慷慨解囊,这样的荣耀每一位有良心的绅士都能共享。”
一听说遭殃的不止自己,拉比顿时放松下来:“此事事关重大,我还得回去和长老们商议一番……”
我点点头,真要命人送他出门,却听得城堡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全副武装,头戴铁盔的小个子骑士走了进来。
他两手提着一串人头,血淅淅沥沥的流下,把大理石地面染成了绛红色。
一见到我,骑士随手把人头丢到墙角,声音中透着欣喜:“姐!听说西吉斯蒙德的五万大军杀过来啦,一个人头五十杜卡特,五万人头就是两百五十万,咱们赶紧披挂,速速出城把这笔巨款收入囊中才是。”
拉比吓得连连后退,后背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好像见到了恐怖的凶兽,罗马城的贵族堪称人面兽心,常年率兽食人,他也敢与之谋皮,不知签了多少丧心病狂的合同,如今却仍被满地乱滚的人头吓得尖叫连连。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赛里斯的长公主朱安娜殿下,也是罗马帝国的至尊者。
她将全权负责监督犹太人完成“捐纳”。
49.捐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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