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下,大多数人都觉得朕差不多是个昏君,阿斗以上,何不食肉糜未满,完全靠大明右相王祚远这权臣在推行新政,俨然是万历初年张江陵把持朝政的景象。
王祚远权顷朝野,任人唯肝,他只喜欢干活干到肝肠寸断的属下,和为次辅肝脑涂地的死忠,或是肝功能强大,千杯不罪,纵横酒桌,不管你和他关系好不好,在王祚远把持朝政的时候,必须要有一颗强大的肝,才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莫说王祚远只有张居正一半本事,即使是张居正执政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宰相,也不敢伸手去碰藩王宗室。
以及勋贵。
以及世袭锦衣卫。
以及内廷。otg2ntc=
以及孔府。
所以他的改革进行得并不彻底,死后还能保住全尸,抄家时还能留下十顷地奉养老母亲,儿子们也没被赶尽杀绝,而是尽数充军。
如果张居正的改革动了这些人的饭碗,那元老院将不得不对他发起除忆诅咒,那现在朝野所有人都会以为改革是高拱干的。
天启年间有人要为张居正平反,也只谈平反,没人愿意把废除的改革再恢复,王祚远废了老牛鼻子力气,才勉强重启了考成、京察与一条鞭法。
即便如此,若非番婆子为他安排了保卫人员,王祚远早就被患有疯病的卫所校尉一火铳崩了。
正因为王祚远一直没插手过内廷与朱家的家事,大臣们才确信这次福王造反与他无关——谁希望皇帝是个四十二岁贪得无厌的死胖子?
而且万历朝的老臣,大部分都是在国本之争里支持朕的皇考,福王这死胖子从来不以仁厚著称,当了皇帝,准没他们好果子吃,所以大臣们磕头归磕头,实际上真愿意拥立福王继承大统的,恐怕没几个。
他们磕头也只是例行公事,毕竟朕飞升之后,论资排辈,就应该是福王继位,除非东林党、齐楚党能放下成见,一起支持潞王——这货喜欢琴棋书画,参禅修佛,比三百斤的福王更好糊弄。
王祚远是朕鼎力支持,才坐稳次辅的位置,如果换了个皇帝,得罪了大半个朝廷的王祚远被六部六科御史台一起弹劾,定然凶多吉少。
因此他开口道:“皇上,福王谋反的结论,下得是否有些仓促?他是皇上的亲叔叔,怎么也不至于对侄子下手,再说了,皇城宫禁森严,等闲人是进不了宫的……”
朕指着他鼻子骂道:“昔日皇考在时,不就有个疯子执着木棍,冲进宫来要谋刺太子么?什么宫禁森严!朕看全都是福王的耳目!昔日妖书案,红丸案,难道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脱得了关系?”
王祚远掸了掸衣袖:“皇上,万历年间,臣还在国子监读书讲学呢。”
他轻轻松松就把自个儿择了出去,王江浙湖汉北祚远不似这些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拉帮结派的老臣,身上没有案底。
而剩下的人就不同了,国本之争他们用脚投票,选了皇考,现在总不能替福王说话吧?
至于朱常洵有没有派刺客进京,刺杀朕,这不重要,朕说有就是有。
有证言,有毒蘑菇,有被毒死的太监,铁证如山,岂能容你辩驳?叔叔啊,朕就是你的判官、讼师与刀斧手。
再说了,朕为了演好这出戏,可谓下足了血本,先是装病数月,将国内事务尽数托付给内阁,成了个甩手掌柜,只是每日派御马监一名康姓的太监去城外巡查京营与禁军。
而后命御医敬献虎狼之药,带病行房,耗尽元阳,总算让皇后胎珠暗结,眼看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若是能生个太子下来,国本就定了。
现在孩子没了。
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虎毒不食子,用皇后腹中的太子去换一个福王,这买卖也太亏了吧?
后世史家多半会觉得事有蹊跷,恐怕是崇祯皇帝在玩弄低劣的权术,贼喊捉贼,根本就是馋福王的银子,但番婆子的三流剧本无所谓被不被人看穿。
朕说福王是反贼,福王就是反贼,给福王说话的,全都是福王的同党。
底下有聪明人看出来了,于是人堆里传来个声音:“皇上,此事有蹊跷……”
一听有人和朕抬杠,朕搂着昏厥过去的皇后,哭喊道:“哇——”
“朕说朕当不了这个皇帝!你非疏通关系让朕坐这个皇位!”
“现在皇位被人抢走了!你也就这么去了!”
“她是朕的巴塞丽莎!朕就是皇上!朕就是朱由检!”
装昏的周后在衣摆下狠狠掐了朕一把。
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朕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吓得大臣们鸡飞狗跳。
刘之纶从人群中窜出来,痛哭道:“皇上,您啊,还是太年轻。”
周后下手极狠,朕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但两手抱着她,实在是分不出手,痛得连连点头,装作附和刘之纶。
“您不该一继位就削京营的兵,那些勋贵肯定会报复皇上的!”
大臣们:“是啊是啊……不对,刘之纶你怎敢匪帮诸位公侯?”
“那可是大明的世胄!你乱说话不怕被定罪诬告吗?”
“刘大炮,你平日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在朝堂之上胡乱攀咬,可是要拿出证据的!我大明可是讲究依法治国!”
刘之纶受过特殊训练,能做到面不改色,但站在刘之纶身边的李邦华听到依法治国四字,饶是宦海沉浮几十年,依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朕:“噗哈哈……呜呜呜,连世受皇恩,世袭妄替的公侯,都和福王勾结,要窃取神器了吗?”
大臣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倒是没人戳穿朕的拙劣演技。
粘竿处的锦衣卫架着一人,将其从人堆里拖出来:“皇上,就是此人说事有蹊跷!”
此人是翰林院编修陈演,在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当过内阁首辅。
当初朕打算跑路去南京,就是这个逼不让朕跑。
李若琏抽出绣春刀,手起刀落,将陈演一刀枭首,血从腔子断口喷溅出来,还在眨巴着眼睛的人头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嘴巴不断开阖,似是还在申诉什么。
“陛下,此人勾结福王,意图里应外合,不利于陛下,臣已将其正法!”
大明朝堂上都是聪明人,但聪明人也分有点小聪明,聪明绝顶,和大智若愚这几档。
几千万人里选拔的官员,差不到哪里去,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看出来,朕这些都是演技了,哪有什么福王谋刺,都是假的。
如果只有点小聪明,发现了朕的意图,跳出来试图和朕抬杠,那朕就只能勉为其难,让他唱一出丑角。
真正聪明的人,都在静观其变,特别是大智若愚的老狐狸们,全都作出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军机处唾骂福王丧尽天良时,帮衬几句,骂朱常洵真不是东西。
尽管大明律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应该知道这样一条铁律:和皇帝抬杠,肯定没有好下场。
刘之纶本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原则,趁热打铁:“皇上!福王手上只有王府护军,较之朝廷百万之师,不成气候,却敢公然谋刺陛下,恐怕已经买通了不少军镇!比如……”
正好来北京领红夷炮的满贵吓得赶紧磕头:“陛下,臣是忠心耿耿的!臣没有收福王的钱!”
毛文龙这些天也在北京疏通关系,想让户部拨一笔银子粮食给渤海上的弟兄们过冬,也在朝中,听到这狗血喷人的诽谤,也是纳头便拜:“臣等百万老弱孤悬海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和鞑子拼命,尚难自保,怎敢心怀二心?”
刘之纶挥手喝止了其他人的话:“慢,鄙人说的不是各地边军、卫所。陛下,福王如此有恃无恐,恐怕买通的军镇就是京畿之地的卫所,趁着陛下宾天之时,于朝廷心腹之地,骤然起事,何其歹毒!”
朕哭道:“元诚,你可有实据?”
刘之纶一指勋臣所在的队列,那些勋贵面无人色,看清刘之纶所指的目标后,赶紧把总戎李守琦推了出来。
“臣要弹劾襄城伯李守琦,勾结福王,意图谋反!”
李守琦原本有些黑的脸刷一下变得雪白,他看着李若琏手持还在滴血的绣春刀走了过去,咚咚咚磕起了头:“皇上!诽谤啊!完全是诽谤!臣冤枉!”
刘之纶转头看向负责协理京营的文官李邦华:“李先生,鄙人听闻,你整顿京营时,襄城伯李守琦对你百般阻挠,可有此事?”
李邦华早就和朕通过气了,点头道:“确有此事,不仅如此,京营十万大军,堪用者止有一万七千,其余不是仅存于名册,就是老弱之人。”
刘之纶又道:“京营乃朝廷天兵,命脉所在,怎么可能朽烂至此?肯定是李守琦与福王暗中授受,将其中精锐尽数抽走,待到皇上遇刺,立时发作!拥立福王称帝!何其歹毒!”
朕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李守琦!兵部的军费,百姓的脂膏,朱家的恩泽,全都喂了你这条白眼狼!朕哪里亏待了你,哪里得罪了你,竟要置朕于死地!”
李守琦哪有胆子谋反,只是不停的磕头:“皇上,冤枉啊!冤枉啊!臣怎敢谋反!”
刘之纶骂道:“你若没有谋反,那即刻交出令旗虎符,兵部这就去京营驻地,提出十万大军,看看人数对的上对不上!”
平日秋操点卯,京营都要提前去外面雇人充数,盘点人数军械时也是百般推诿,用各种手段规避,兵部查验的人也从京营的军费里丰润不少,又碍于官场风气,自然不会说破。
当官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得罪勋贵,和一帮世袭的公爵侯爵结仇,这是嫌自家人丁太兴旺了,再说全天下都在吃空饷,勋贵吃点怎么了?
现在朕来秋后算账了。
除非李守琦能在半天之内变出十万人大军来,否则今天这一关他是绝对过不去的。
怎么可能变出来呢,京营朽坏是万历年间就开始坏的,除非他和黄太极是拜把子兄弟,下午就把八旗都从辽东请来,客串京营,否则无论如何凑不齐这十万人——凑齐三万都够呛。
所以你自己选吧:你究竟是调走了京营的精锐,打算和福王一起谋反呢,还是单纯吃空饷,漂没了朝廷的军费呢?
番婆子的三流剧本将襄城伯李守琦逼上了绝路。
36.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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