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番婆子过得怎么样。
地龙筋骨结实,那一剑看似轻松,实则用尽了全身力气,不过刺死地龙只是一击,倒也还好,反倒是把龙头砍下来颇费了一番手脚,借了罗德岛士兵的斧头,好一顿劈砍,才把龙头带回城里。
比起砍人头,果然还是砍龙头更加有趣。
龙的颈骨坚硬如铁,一直到那天晚上睡觉,两只胳膊都酸胀不已,不过番婆子应该已经适应了才是。
还有半条龙尸没带回来,得让人把龙皮鞣成皮革,给她做身披甲才成,朕没法时时刻刻护着番婆子,平日便只能用龙革甲防身。
不过从龙床上爬起来之后,朕也就没心思去想什么番婆子了,奏疏在书桌上堆积如山,快碰到房梁了。
其中三分之一是夷事局和东厂、锦衣卫报上来的奏报,翻开一看,全是各地柴米油盐的价格,两淮两浙到长芦河东之地的盐价,各省城、州县的米价,还有些锦衣卫乔装下乡,抽查了几个乡镇的价格。
朕看着那些数字头都大了,如果换成往常,朕肯定要好好考究一番,但这数字未免太多了,而且番婆子为了防止番子锦衣卫怠慢,每个人分配的地点都相互交叉,用于相互对照,这样一来可读性就更差了。
苏州米价一石八钱银子……松江米价一石七钱八分……苏州米价一石八千二分……怎么还涨了,南京米价一石九钱。
北方天冷少雨,亩产较南方少,故而米贵,到了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一石粮食要卖到二两,要是海运真能万无一失,从南方海运粮食到北京,说不定还能出售部分富余的粮食,换成银钱。
当然,海运肯定有风险,朕昨天不就被一个浪头卷走了?等到海运真正组织起来的时候,要让船队贴着海岸线才成,西海龙王好说话,东海龙王脾气可大着呢。
不过龙王爷要是太过分,要的贡品太多,朕就下海拆了它的水晶宫,抽了它的筋,剥皮放血和莲藕一块炖了。
胡思乱想之间,朕鬼使神差的在奏报上写下了“将东海龙王鳌拜弃市”这种莫名其妙的批注。
把番婆子要的价目账本都摆到一边的书架上,朕又打开了地方送来的奏疏,哪里的江堤又垮了,某县又三月未雨,某乡被流寇劫掠,杀人毁舍多少。
唉,大明三百万里河山,到处都是坏消息,就没有一个好消息,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是要求朝廷减免今年税赋,并要求拨银子。
好在朕多留了个心眼,哪个县报灾,朕就从番婆子要的粮价里寻找对应的粮价,锦衣卫一个月就要吃掉朕五万两银子,消息传的可比驿站快多了。
有些地方,却是粮价上涨,锦衣卫也报告当地受灾严重,朕就允他们减免今年的辽饷加派,粮价奇高的,朕就要指定几个州府,往灾区送粮食。
然后朕看到了有趣的事情,再度翻出锦衣卫的密报,找到陕甘一册。
陕西米脂县,锦衣卫报上来当地是阴雨连天,黄河暴涨,若破堤而出,各乡洪泛,阡陌被大水冲垮,田地被尽数淹没。
可是奏疏上报上来,不知为何就变成了干旱,赤地千里。
对,你们东边的临县,西边的威武堡,南边的绥德州,北边的银川关,报的都是干旱,要是朕没看锦衣卫奏报,岂不是要被你漏过去了?
“将米脂县县令晏子安,抓捕入京,交大理寺严加审问。”
其他县闹灾,你们县风调雨顺,想要蒙混过关,骗朝廷赈灾的粮食?当本大明提刑官是傻子吗?
斧头!斧头呢?朕要砍他脑袋!
朕连摔了好几个杯子,站在书房外的近侍战战兢兢,赶紧进来收拾。
自打某位巴塞丽莎弄明白了宫中瓷器的价格之后,她特意去宫外买了一批便宜的粗瓷碗碟,闲来无事就摔两个。
本来她还想搞一批便宜的丝绸和玉器,闲来无事就撕裂布帛,砸碎珠玉,好好过一把穷奢极欲的瘾,被朕死活劝住了。
……上回买酒往池子里倒,烤了肉往树上挂的荒唐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七八个装甜点的盘子都被朕砸了,朕抓起最后一个装燕窝羹的琉璃碗,正要掷在地上,忽然想起来这玩意值二百多两,赶紧把这位祖宗放下。
朕赶紧写了个条子给锦衣卫:“多派骑兵少派步兵,一人双马,不,三马,尽快将此人捉拿归案。”
说起来锦衣卫的力士和校尉也挺惨的,一个月算上津贴,也不过四五石大米,正七品的小旗月俸也就七石,这点钱在北京吃顿便宜坊就没了,却要风里来雨里去,跑去陕西抓人。
朕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没写内容的中旨,却见得上面已经有了番婆子的笔迹。
这是一份抄家令,都已经草拟好了,只要填上人名,官职,再写上日期盖章,即刻生效。
抄……抄家令?
番婆子你怎么知道朕今天要抓人砍头抄家的?
也对,查各地米价的锦衣卫是你派出去的,每天报灾的文书纷至沓来,两相对照,很容易就能看出问题。
朕赶紧打开番婆子的笔记,果不其然,她先是骂了一通大明的财政制度,然后才详述如何反腐。
在她看来,只要大明朝涉及钱权的地方,就都有腐败,可试问哪个衙门不涉及钱权?
合着我大明官吏各个贪腐如硕鼠?——朕这么问番婆子,番婆子直接照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
前两天蓟州倒是有个官员,真的清如水,办事认真不拖沓,当地军民纷纷称赞,调离当地时还给立了牌坊,最后被几个官员举荐到北京,番婆子不信这个邪,一查——
这人是建州的奸细。
现在在东海龙宫做客。
朕不得不承认,大明朝真的就没有一个清官了。
前几天户科给事中韩一良上疏《劝廉惩贪疏》,痛斥官场腐败,说人人爱钱,当官真的是为了忠君爱国吗?做官是要花钱的,买官要钱,打点考试要钱,升官要钱,交谊往来要钱,考课打点要钱,就算不走这些旁门左道,不去种地不去做工,没有功名的熟人寒窗腊月苦读,在做官之前也是一分钱都没有的,读书人家等于要养一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累赘。
韩一良举例说,之前他就收了五百两,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一下就能收五百两,那些高官岂不是收的更多?
如果这份奏疏是送到朕手上,朕肯定要夸奖一番此人大破情面,忠鲠可嘉,一定要破格拔擢,加升为右佥都御史。
收到奏疏的是番婆子。
她笑嘻嘻的收下了奏疏,留中不发,过了几天才想起来这回事,批注“朕知道了”。
什么朕知道了!你倒是给我反腐啊!问他这五百两谁给的啊!
番婆子轻描淡写的留言道:“当官是为了发财,这种道理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此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竖子,上疏不过是为了圣眷,你要他说五百两是哪儿来的,他要是说了肯定死,不说,还有一条活路。”
朕很是不解,死路一条?
“他攀咬了几个大官,你按图索骥砍了大官们的脑袋,马上他家里就要有人重病亡故喽。”
不至于吧,都是读圣贤书的士子,会动这种脏手段?
“我看了赛里斯的史书,还有官员当庭群殴,打死禁卫军指挥官的呢,你不在的时候,大臣们当着我的面打了好几次群架了。要我说,你就该把这些儒生编练成军队,派到北方去打鞑子,不管是鞑子杀了士子还是士子杀了鞑子,赛里斯的百姓都有救了。”
你当大明是君堡那个县城么,只要带着瓦良格卫队走一下午就能巡遍全国,朕把这些官吏都砍了,谁替朕治理这两京一十三省?朕又不可能飞到各省各府,就只能用厂卫来勾校账目。
这样一来,大臣们便对朕用厂卫治国颇有微词,番婆子还大张旗鼓派上千个厂卫明察暗访,现在天天都是阴阳怪气的奏疏。
又翻看几份奏疏,都是些引经据典,指桑骂槐,拐着弯骂朕是暴君的,要不先裁撤厂卫吧,锦衣卫一个月就要五万多两,省点银子不说,还能让朝堂上和气一点。
“所以我才让锦衣卫去肃清地方官吏怠政,暗查反腐,是为肃反,也和锦衣卫说了,只要查出有官员贪腐,抄家之后,一律四六分账。贪官奸,皇帝就要比贪官还奸,那些可是赛里斯的人精,你用光明正大的手法,是根本玩不过他们的。”
四,四六分账?我拿四?
“什么四,我们拿六。我在赛里斯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抄家了,抄家可是个技术活啊,最早那几个阉党,尤其是魏忠贤,我们没啥经验,抄到的钱财大多都没了。后来我痛定思痛,每次抄家,都要组织一个专门的小组,去对方家里登记造册,东厂和锦衣卫都要出人,相互监督,最后从总额中拿出一部分,按官职和出力给小组分成。这四成已经包括了运输,统计,转卖物资的成本,其实大头还是进了内帑。再者上下利益均沾,反而不容易被锦衣卫自己吞了的情况。那个骆养性,手脚可不干净呐。”
你上个月,抄到多少钱?
“你先告诉我,每个月内帑少了十万多两,到底去哪儿了!”
这是朕的私……私事,对,私事,十万两是给宗室的拨的钱。
12.旱灾旱灾水灾旱灾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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