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辑背着罗克维一路向上，他已经没有心思纠结为什么数据也有重量。
    火山产生的有毒气体正在不断侵蚀他身体，用衣服护住嘴鼻，但收效不大，他仍然会咳嗽和闻到臭味；眼睛被灼得很痛，只能眯着。
    要是身上的防护服还在就好了，可惜进入赛博空间之后，自己身上只穿着工作制服。
    地面在不时地微微震动，这是火山要爆发的征兆。
    这座活火山没喷发就这么可怕，等到真的喷发，他们别想上去，而且死定了。
    这里道路危险崎岖，有时候无法径直上去，必须绕一下路，他们进展不错，火山口越来越清晰。
    很快武辑的脚步变得蹒跚，力气像是被火山吸走了一般，明明罗克维不重，他却要背不动了。
    再往上走几步，他在一块石头旁停了下来，必须要休息，否则就会昏倒。
    他不停咳嗽着，放下罗克维，看向对方。
    罗克维紧闭双眼，呼吸平稳，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是不能移动而已。
    这就是数据意识和人类的区别吗？武辑想到，也有可能是黑客与普通人的区别，罗先生一定在做着什么，自己看不出来。
    武辑没有打扰罗克维，而是坐在一旁休息。
    他口干舌燥，浑身酸痛，身上没有食物，更没有水。
    即使累得不行，在这里似乎也无法睡着，武辑依旧保持清楚的思维。
    现在满脑子都是水，想着能喝一口便无比幸福，要是地下城外的冰雪全都倒到这里，那该有多好？
    在一切结束后，盖亚就会变好，覆盖世界的冰雪一定会融化的，流动的泉水、小溪、河川、大海都会回来……只是，他看不到了。
    武辑的眼角溢出泪水，真蠢啊，他们这些人，一直抱有希望，一直坚持，一直忍耐到现在，但他们看不到，也享受不到自己创造的所有结果。
    未来不属于他们，是下一代人类的。
    他们注定会死，与其在这里生不如死，倒不如一早躺下来放弃一切，反正什么也得不到。
    武辑意志有些动摇，他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这座火山很高，只要找准角度跳出去，一切都会结束，所有的痛苦都会远离他；就算之后有人责骂，他也听不到，因为他已拥有所有生命终极的宁静：死亡。
    他有去死的勇气，却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罗先生，玛叔，如果是你们，会怎么想呢？武辑心中喃喃。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过往。
    童年的记忆已经都被战争替代了，战争，可恶的战争。
    他想起了破碎的房屋、亲手杀死的好朋友、五年变成野兽的日子。
    想起了十年的艰难历程，一朝破碎的星空之梦。
    他想起了记不清模样的家人。
    武辑霍然睁开眼睛。
    不该如此，一切本不该发生，都是因为暗影，因为高级文明。
    他还有事要做，不是去死。
    是复仇。
    要复仇，他要复仇！
    武辑咬牙站了起来，看向火山口，他的视线渐渐凝聚。
    没有未来也没关系，在死前，让那个高级文明品尝失败吧！让它见识盖亚人类的愤怒！
    它想要毁灭我们，绝不，绝对不会如它所愿！
    人类文明一定会存续下去，不断进步，最终战胜它！
    武辑重新燃起前进的意念，深呼一口气，将罗克维背起来，踏上旅程。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只知道在崩溃前，要尽量往上爬。
    一步步像虫子一样往上爬，他已经不会放弃了，除非在下一刻就杀死他，否则不能让他停止。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好像重新活过来了；路并不好走，身体也还是痛苦，精神却从未有过的振奋。
    爬山，休息，爬山……
    两人的高度不断攀升，穿过了一切障碍后，到达了那处洞口。
    武辑将罗克维放下，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轻拍同伴肩膀，“罗……罗先生，我们到了。”
    罗克维睁开眼睛，看向四周，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走了这么远。
    最终视线落到武辑身上，不禁感叹：“真不容易啊，你能把我带到这里。”
    武辑露出笑容，“有你陪着，我才能坚持下来，我绝不能辜负你们。”
    罗克维郑重点头，“我也绝不能辜负你。”
    武辑休息好了，再次背起罗克维，迈入山洞。
    黑暗与高温笼罩二人，内部传来沉闷的响声，火山的震动越发频繁。
    武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岩臂向前走，没走出几步，一道红光撞了过来，它们从山洞的前方照射出来，如同沙滩上的潮水涨落，一会儿刺眼，一会儿暗淡。
    目的地近了，继续向前，抵达了红光最盛的地方，山洞的出口。
    他已经看到了在火山口中央，方块模样的莫比乌斯，它光芒黯淡静静悬浮着，仿佛沉睡。
    走出山洞，一块巨大断裂的岩石横在这，恰巧形成了通往莫比乌斯的道路。
    “我们来了！”武辑朝它大喊，向前走过去。
    中央的大方块亮起来，发出白色光芒，盖过了火山口下方的红光，它似乎不想伤害二人的眼睛，光芒并不刺眼，直视也不觉得难受。
    在光芒照射下，武辑和罗克维都感觉好多了。
    “欢迎你们。”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
    罗克维让武辑把他放了下来，他们一起走向莫比乌斯。
    因为莫比乌斯的庞大身躯太过引人注目，临到它跟前，武辑才发现有一个透明的人站在岩石边缘，比他们更加接近莫比乌斯。
    反叛者黑客！
    武辑大惊，立刻冲上去，想控制住对方。
    但是，他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对方身体，根本触碰不到对方。
    “不用管他。”罗克维走过来，怕武辑不理解，继续补充道：“他现实身体已经死了，这是断连后残留的数据，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把它当做全息投影。”
    武辑明白了，终于放下心来。
    罗克维走上前，直视莫比乌斯，“我是罗克维上传的数据意识，原体来不了，由我来做下面的工作。”
    “好的。”莫比乌斯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下降，慢慢沉入火山岩浆中。
    罗克维看了几眼后，回头望向武辑：“好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交给我吧，过会儿你就会被送出去；别了，武辑，跟你一起的时光很美好。”
    武辑意识到什么，他满脸愕然，“罗先生？”
    “我将要融入莫比乌斯，帮它进化；那时我会死，死亡是我的愿望，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我不希望你为我忧伤。
    “我是罗克维的数据意识，我拥有他所有的记忆、情感、性格和思维方式，但是有一件东西，他有，我没有；没有这件东西，对我来说，永生是最痛苦的诅咒。”
    “武辑，谢谢你。”
    说完，数据意识走到边缘，纵身一跃。
    沉入岩浆中时，他还向武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武辑愣愣地盯着数据意识的大拇指消失，眼眶渐渐湿润。
    众多人类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在咏唱歌曲，伴随着声音，火焰激射而出，微震变为巨震，整座火山摇晃起来。
    世界颤动，大地炸裂，火山顶部的火焰直冲云霄，黑灰喷涌，闪电迸发，声音越来越多，歌曲越来越响，它们变成了一首至高的大合唱。
    武辑苏醒过来，他已回到现实，在离开赛博空间前，进化完成的莫比乌斯对他说了一句话，仍在他脑海里不停回荡。
    “奉献唤醒勇气，勇气激发牺牲，牺牲指引死亡。”
    武辑站立起来，推开中枢室大门。
    外面机柜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他看见玛叔倒在地上，一架机器人正不停捶打他。
    抬起枪口，火焰爆发，子弹精准打中机器人，清空弹匣后，机器人跌倒在地，终于迎来终结。
    “哇，要不要怎么狠，第五发的时候，它就已经坏了。”玛叔扒开压在身上的金属，气喘吁吁地从废铁堆里站了起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玛叔问道。
    武辑摘下头盔，露出了被泪水染过的脸颊，双眸紧闭用力点头。
    “呵。”玛叔一看便猜到大概，伸手帮武辑捋顺头发。
    “长大了。”他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