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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严知有点怵,他看向玄关下满脸怒容的几个人,单是老师来兴师问罪他可不怕,可那还有荀秋的爸爸。
    他不自觉地扶住着楼梯,擦了擦手心的汗。
    “叔叔。”他喊了一声,顿时在心里惊叹,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恭敬礼貌过。
    荀令打量着他,两个班主任也好不到哪里去,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过几遍,薛老师开口道,“去喊荀秋下来。”
    “荀秋不在啊。”严知完全不知道住家阿姨已经告诉老师荀秋就在这里了,他仰着脑袋掩饰心虚,开始信口开河,“她怎么会在我家?出什么事儿了?”
    住家阿姨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这个男人一上来就以为她是严知的妈妈,说话不太客气,可薛老师她是认识的,他们问起荀秋的事儿,她也没多想,都直说了。
    严知听了,一下好尴尬,他挠了挠脑袋,解释道,“荀秋…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她心情不好,我呢,作为好朋友,就邀请她来家里看电视,放松一下。”
    “对不起。”他知道荀秋家里管得严,又补充一句,“我不该带同学逃课的,对不起!本来荀秋是不想来的,就是我说一直绷着弦不好,劳逸结合才——”
    话音未落,荀令便打断了他,问道,“暑假的时候,也是来的你家吗,写作业?”
    严知没反应过来,荀秋来这里可没有写过作业,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着“哦”了几声,一咬牙全为她揽下来,“对,额,那个,我化学作业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就、请荀秋,一起过来学习。”想想不妥,又补救,“还有好几个同学也来了。”
    几个大人的目光从客厅琳琅满目的游戏机划过,显然对学业探讨这个话题存疑。
    大冬天的,严知额上都快冒出汗了。
    “行了。”荀令说道,“荀秋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严知沉默了,荀秋现在还没下来,明显是不愿意见到家里人,这时候就不能留点空间,彼此冷静一会儿吗?
    他不知道荀秋家里是不允许叛逆和违背的,只要家长的威严受到挑战,一律要立即进行敲打。
    严知努力扯了个笑,“这我要问过荀秋,她同意了,我才会带你们见她。”
    徐老师两眼一黑,严知一向是个不听话的,可架不住他成绩好啊,作为班主任,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恋就算了,大晚上把人家女孩儿带家里来算什么事!
    荀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额角蹦着青筋,伸手就把严知推了个趔趄。
    严知猝不及防退出了几步,几个大人便绕过他,往楼梯上去了。
    严知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暴力与独断并行的家长,但是在荀令于三楼一间间使劲敲门的时候,严知可以想见荀秋的恐惧。
    她平时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的?
    “叔叔。”
    在最后一间卧室门口,严知握住了荀令的手臂,他沉下声音,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你说什么?”荀令盯着他。
    徐老师知道严知的狗脾气上来了,无奈地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别搞事。”又转向荀令劝说道,“家长别太激动,平时两个孩子都很听话的,都是实验班的好学生。咱们有事好商量。”
    “严知,让开。”
    严知执拗地挡在门前。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闯到我家里来不是吗?”严知笑了声,他挣开了徐老师,摇了摇右手握着的手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然我就报警了。”
    徐老师一个头两个大,这是什么美国作风,警察来了才不会管这事儿呢。
    薛老师知道从严知这里突破不了了,只得朗声对着禁闭的门说道,“荀秋,你出来,老师也在,我们好好聊一聊。”
    “咔啦”一声,门锁从里面被打开,卧室的暖风从门缝里溢出来,荀秋已经换回了自己烘干的白色毛衣,脚上还是她那双棉拖鞋,她没有外露的情绪,有点怔愣地看着几个大人。
    这一幕彻底激怒了荀令,他先上前一步,厉声质问,“你的…”衣服呢?
    可能他也顾忌有老师在场,没有继续说,只对老师道歉,说他回去教育孩子,然后拉拽住荀秋的手,拖着她往外面走。
    荀秋踉跄几步,还是跟着他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严知,做了一个“对不起”的口型。
    严知的手紧了紧,皱眉看着他们离开了屋子。
    在爸爸打电话给肖老师问和她一起上竞赛课的同学是男是女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肖老师对视。
    今天的事儿又让徐老师和薛老师也来了,可荀秋已经不觉得羞愧难当。
    她想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好羞愧的。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因为爸爸一些难以理解的举动?只因为今天这些不好解释的巧合?
    “你的衣服呢?”走到汽车旁边,荀令再忍不住戾气,一下把荀秋推进了副驾驶。
    荀秋转过来,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直接而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过爸爸,在孩子的眼里,爸爸的形象永远高大,可这一刻她的目光只有冷漠。
    他指着她,继续问,“你要不要脸,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你什么不好学,学人家早恋,这种家庭是你攀得起的吗?我看你是平时是小说看多了,回去把那些书都卖了!”
    荀秋没有反应。
    他又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听见没有?!爸爸和你说话,你听不到?”
    荀秋看着他,问道:“我妈妈呢,她在哪家医院?”
    荀令猛地一愣,没有羞愧,没有内疚,只有那种被揭穿老底的愤怒,“谁和你说的?”
    原来信念坍塌是这种感觉,荀秋觉得自己陷入无处可逃的泥潭,紧密的挤压让她胸口发闷到无法呼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妈妈呢?她在哪里啊?”
    第二十一章
    爱情算什么。
    他们年少相识,陷于贫苦的农村生活中,一块豆腐乳、一罐萝卜干也愿意分给对方吃,追逐梦想的路途中,多少质疑和嘲笑也没有放开过彼此的手。
    相扶相持二十余年,终于还是偏航离港。
    受害者羞愧痛苦,承受度到达极限,也只会伤害自己。而施暴者却能将这致死的痛苦毫不犹豫地加诸于枕边最亲密的人,且振振有词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负责任地离开。
    荀秋不懂爸爸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她自尊自爱,逼仄的车厢里,她诘问,“爸爸,你教我自尊自爱,可你没有以身作则啊,那个女人只比哥哥大一岁,和你搞婚外情,你不会以为是自己魅力大吧,既然罔顾道德就可以获得即时利益,且爸爸也默认这种行为的可行性,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学?”
    荀令冷笑一声,笃定地说,“你妈教你说的。”
    不错,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荀秋成绩好,听话乖巧,那就是荀家的基因好,荀秋叛逆,无理取闹,那就是陈雯把她惯坏了。
    妈妈就必须是完美的吗?
    陈雯没有选择原谅,只是生意上的事盘根错节,要剥离出到双方都满意的方案,还待两个律师商议。
    再加上荀令并不想离婚,又拉不下面子来求和,只能在附加条件上一再苛求,以期拖延时间。
    风言风语传遍了亲戚圈子,所有人都劝陈雯就这样算了,四十多岁的人,能和小三断了,得过且过就算了,哪个男人不偷腥?更何况他们还是做生意的伙伴,两家亲戚来往也密切。
    “别弄散了好好的一个家庭。”他们这样劝陈雯。
    “你会恨妈妈么?”陈雯摸荀秋的脑袋,“是妈妈要离婚,让你和哥哥没有完整的家庭了…”
    “不。”荀秋仰着脑袋,“妈妈,你没有做错。”
    让家庭破碎的人是谁,荀秋很明白。
    比起一个貌合神离的完整家庭,她更需要一个自由快乐的妈妈。
    拉锯战让双方都心力交瘁,陈雯搬到二姨家,荀令也不再回家,荀秋开始了住校生涯。
    她和严知的事儿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默认,学校有严知的拥趸者在后背笑话她麻雀变凤凰,可她好似已经一夜长大,再不会为这种无聊的谣传而觉得不自在。
    只不过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凑在一起,玩起来总归会忘乎所以,在他们第三次逃课之后,薛均去了一趟a楼。
    七中住校生不算太多,大都是家里比较远或者区县的学生,住宿楼只有abc三栋围楼,共用一个院子。
    荀秋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她和严知约好了一起去他家里玩电脑游戏,走到a楼外边的时候,她见到了薛均。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盖遮住了一部分面容,但荀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红白校服干爽又整洁,黑色的书包背在身上,两根带子扯到合适的长度,是标准的好学生模样。
    薛均大概是刚到学校,准备要去上自习了吧。
    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和薛均说话了,总之,他完成了他作为僚机的职责之后,就和她保持了普通同学的距离。
    薛均并不住校,他来这里做什么?荀秋下意识地躲避,走到了院子旁边的灌木后面。
    薛均在一楼走廊里拦住了严知。
    他的目光落在严知空空如也的手上,露了个和煦的笑,“怎么不带书包,又要带着荀秋逃自习?”
    严知也笑了声,他搞不懂薛均到底有什么资格来管他和荀秋的事情,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实在让他很不爽。
    “嗯。”严知无所谓地点点头,“自习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他尝试往前走,可薛均不肯让路。严知表情已经不那么和善,随着和荀秋的接触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介意薛均对荀秋的过度关注。
    薛均明明知道他在追求荀秋,也很配合地入了他和曲梦梦联合设计的局,甚至能帮他递写情书,主动避嫌,不再和荀秋来往。
    可为什么他还要来管荀秋的事?
    严知皱着眉,冷言道,“让开啊,荀秋在等我。”
    “你觉得荀秋的前途无所谓是吗?”薛均突然说。
    “和你有关系吗?”严知笑出声,“你是她什么人?”
    荀秋攥紧了手指,薛均是为了她才来的?
    “我不是她什么人。”薛均的声音很平静,对严知突如其来的恶意似乎无所察觉,“我也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她不应该总是逃课,快高三了,破坏良好的学习习惯,对她很不利。”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两个成绩都在退步,你没察觉到吗?”
    荀秋玩乐的时间增加,成绩自然就下降,可她似乎要以家庭变故为堕落的理由,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玩,虚拟世界要获得快乐与成就实在太容易,她不可否认自己的沉迷。
    薛均说道,“还是你觉得,荀秋的成绩根本不重要,你可以给她一个很好的生活?”
    原来薛均也以为她在和严知谈恋爱。
    严知有点不耐烦了,哼出个鼻音,顺着他胡说八道起来,“对啊,难道我养不起吗?荀秋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很自在快乐,我就是有这个自信能给她很好的生活啊,怎么样?”
    荀秋忽然听到一声冷笑,她怔愣了一下,是薛均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发出这种…不屑又轻蔑的叹音。
    “你养得起…”薛均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又说道,“不错,你的家庭条件的确养得起任何人,可是你养不起一个荀秋,她不是依附在树上的藤,不会等任何男人来养她,如果你觉得现在把她带废了也无所谓,你们走不到最后。”
    耳鸣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开始振聋发聩地拉响,荀秋艰难地抚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们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裂石穿云的砰砰声。
    在薛均心里,她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评价,原来他真的…觉得她很好。
    院子四面透风,灌木上的雪粒子落进她单薄的运动鞋,鞋袜可能已经湿透,可荀秋浑身都在发烫,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档口堕落,明明这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啊。
    这天荀秋没有逃课,之后也没有再用学习时间去玩耍,甚至可以整个周末都坐在电脑前面写作业,让严知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以做戒毒所的形象代言人了。”严知逗她,把装着水果的玻璃碗放在她鼻子下面转了转,弯着眼睛笑道,“秋秋,吃葡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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