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卑鄙的圣人:曹操(大全集)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五章 进军受阻,曹操退兵缓图河北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五章 进军受阻,曹操退兵缓图河北

    黎阳之战
    袁绍病逝之后,审配、逄纪等人拥立其第三子袁尚为河北之主,继任大将军、邟(kàng)乡(今河南省汝州市)侯,兼领冀青幽并四州牧。袁熙领幽州刺史、高幹领并州刺史,两人坐镇地方如故;身为长兄的袁谭名义上依旧是青州刺史,却被扣留在邺城,解除了一切军政权力。曹操获知变故,调集兵马再度北伐,兵锋直指黎阳(今河南省浚县)。
    黎阳城不但是黄河沿岸防守重镇,还是袁氏大本营魏郡门户所在。此处一旦失陷,曹操将来往大河南北将不受制约,以后的战事会完全陷入被动。袁尚从未遇到过大阵仗,得知军报手足无措。袁谭久欲脱困自请率军御敌。他毕竟常随父征战,在军中有威望,况且袁氏一族亲自上阵有助于稳定人心,大敌当前顾不得兄弟矛盾,袁尚只得同意他前往。
    袁谭信心十足抵达黎阳,调遣各部人马,原以为可以给曹操来个迎头痛击,哪知阻止曹军渡河的第一仗就被打得惨败。以后屡屡出击却连战连败,两军自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九月始交锋,袁谭非但未能阻挡曹军,反而损兵折将一退再退,时至建安八年三月,曹军已逼于黎阳城下……
    “张郃、高览这俩叛贼真真可恶,我非把他们乱刃分尸不可!”袁谭怒气冲冲回到县寺,满身尘土面带晦气——又一场反攻失败了。
    逄纪见他脸色不善,赶紧亲自倒了一碗水,捧到袁谭面前:“大公子不必着恼,喝口水消消气。”
    袁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逄纪赶紧纠正:“属下错了,是将军!将军请饮……”既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袁谭进驻黎阳之日自封车骑将军,逄纪明知这官号未经请奏来路不正,但既在其手下听命,也不敢公然反驳。
    “哼!”袁谭气哼哼接过水来,只抿了一小口便甩手将碗摔了个粉碎。他也是一肚子不痛快,原指望打几场胜仗重树大公子的威信,没想到一败再败越发名誉扫地了。更可恶的是袁尚、审配派逄纪充任监军,明为帮忙实是监视,外有强敌内有眼线,这仗越打越窝囊。
    逄纪明知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但局面总要撑下去,把辅佐袁绍的耐心拿出来,满脸讪笑道:“将军切莫着急,曹军不过一时得势。咱只要守住黎阳扼制要道,曹军战不能战进不能进,天长日久自然退军,到时候咱们追击于后必能得胜。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庸人之见!兵法有云:‘凡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其延日持久以待救之至,不明守者也!’亏你这老儿还是追随我父多年的,连这点儿浅薄道理都不懂。”
    “将军高见,老朽不及。”明明是歪理,逄纪却不敢与之辩驳。
    袁谭一门心思建功立业,打好了将来便有资格与弟弟分庭抗礼,把位子抢过来也未可知,利欲熏心岂肯坚守不战?他一屁股坐在大堂上,把玩着佩剑冷森森道:“自官渡之败,曹贼猖獗日复一日,我袁氏基业岌岌可危。若不给老贼个教训,他日后必得寸进尺,河北将永无安宁之日。这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坚守不出非妥善之计,不可长敌之锐气,挫己之威风!”
    逄纪素来善于揣摩人心,岂能不解袁谭是何居心?但是现在绝非翻脸之时,一者兄弟反目必叫曹操坐收渔利,二者自己还身在袁谭的刀俎之畔呢!于是不加辩驳,转而道:“将军的道理不假,但是连战数月损兵折将,如今兵不满万半数带伤,再拼下去只怕守都守不住了。”
    袁谭拍拍大腿,叹了口气:“父亲在世之时河北何等强盛?即便打了败仗,曹操也夺不去半寸领地。现在他才去了半年多,冀州变成何等模样?高幹昔日落魄为父亲所养,刚刚占据并州就以怨报德不听调遣,三弟竟奈何不了他。还有!我明明担任青州刺史,却不准我回平原管辖,现今臧霸、孙观等辈蚕食东土郡县,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我观三弟年幼无知目光短浅,又未经战事不谙军务,长此以往必折辱父亲威名。真真可恼可恨……”
    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那个位子?逄纪心里清楚,口上却敷衍道:“将军莫要伤怀,事在人为嘛!《易传》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将军能与……”说到这儿他顿住了,现在袁尚继承大将军之位,袁谭又自称车骑将军,总不能说“将军与将军”吧?他想了片刻才接着道,“只要将军与主公同心协力,保守领地抚慰百姓,只需数载便可重振昔日声势。高刺史虽对调遣之事有些意见,毕竟还是咱们河北的人。至于青州之地嘛,本处大河以南,现今局势危机顾不到那里。只要保住河北之地,日后克复也是易如反掌。曹贼南有刘表、孙权,关中诸将亦未十分归心,天长日久必然有变。”
    “天长日久?”袁谭腾地站了起来,“我最恨这句话,天下大事坏就坏在‘天长日久’这四个字上了。”他丧失继承大位的机会,可算有了切身体会,现在想来若是趁老爹卧病之时逼其就范,抢到了位子何至于有今天?
    逄纪听出他话里有话,再不敢随便搭茬,赶紧把脑袋耷拉下去。哪知袁谭咄咄逼人:“逄元图,我命你再写一封书信,火速发往邺城,叫袁尚发兵救援!”
    “在下已经接连发出三封军报了,必是援军尚在整备之中,将军再等等看。”
    “呸!”袁谭揪住他衣领怒喝道,“你是发了三封军报,但是里面写了什么鬼才知道!”
    逄纪一把年纪了,吓得瑟瑟发抖。他确实三次写信到邺城,也提到了援兵之事,要求却不怎么强烈。一者若是袁谭改攻为守黎阳或可保住,未必要靠后续部队;二者袁谭进驻黎阳以来,自封车骑将军,把军队将领都换成自己心腹,归郭图统一指挥,又派心腹部将严敬到临近的阴安县接管了那里的军队。如此安排下,派过来的士兵都成了袁谭的私人部曲,这样不清不楚搞下去,只怕曹操退兵之日便是兄弟反目之期,此等隐患不可不防。
    袁谭左手抓着逄纪脖领,右手探至腰间缓缓拔剑:“你这老滑头,时时刻刻掣肘于后,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当我是瞎子吗?你明着写信救援,暗里却叫三弟按兵不动,对不对?本将军今天就以扰乱军心之罪宰了你!”
    逄纪握着他手腕连连告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在下真的已请命发兵,此事确之凿凿。日后回到邺城一览书信便知……况且在下一样身处前敌,若不与将军同心同德,一旦黎阳失守,我这条老命不也要丧于此地吗?将军一定要相信我呀!”
    袁谭听他说得倒也有理,将佩剑还匣,松开手就势一推,把逄纪推了个跟头:“你既与我同心,那就再写一份军报,叫三弟立刻发来援兵。曹操已逼近城下,待援军一到,我出城与他再干一战。”
    逄纪狼狈爬起:“此事干系重大,是否等郭图回来再商议……”
    “还商议什么?郭公则在敌楼指挥战事,哪似你这老儿一般鬼鬼祟祟躲在城里?我意已决,你现在就给我写!”
    逄纪不敢再违拗,心中暗骂审配,非叫自己当监军,这不是与虎同眠吗?他趴在帅案上编告急文书,袁谭就揣着手在一旁盯着,哆哆嗦嗦字都写走样了。可刚写了不到一行,就见郭图急急忙忙闯进来。
    袁谭一愣:“公则,有何军情?”
    郭图身披铠甲面色铁青,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微微发颤,似乎有什么事令他气愤难当。明明听到袁谭问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逄纪,口气冷得能冻死人:“启禀将军,邺城援军已到。”
    “甚好!”袁谭精神一振,“马上传令,开北门迎他们进城。”
    郭图却连腿都没动,冷笑道:“我已自作主张把他们放进来了,若再请您的令,只怕这会儿援军早被曹操围歼了。”
    袁谭听这话头不对,又问:“邺城发来多少救兵?”
    “一千人。”
    “什么?”袁谭不敢相信,“多少人?”
    郭图拱拱手,阴阳怪气道:“启禀将军,您那好兄弟就给您派了一千援军!”
    逄纪听得毛骨悚然——我的三公子和审大军师啊!你们若不发兵就一人都不要派,既要发兵就该亲率大军而至。只派一千人来助阵,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
    他慌里慌张赶紧解释:“必是主公把数目搞错了,我这就把信写完,请将军稍……”
    “去他娘的吧!”袁谭一脚将帅案踢翻。霎时间竹简砚台满天飞,墨汁把帅位的屏风都染了,泼逄纪一个满脸黑。袁谭气得双目喷火,仿佛一只饿急的老虎,在大堂上转来转去:“好啊……真好!我的好弟弟竟欲置我于死地!眼睁睁看着我吃败仗都不发兵,其实何必还叫这一千人来陪我送死,干脆给我送杯鸩酒不就成啦!他能坐那个位子还不是爹爹偏袒他,可惜老爷子瞎了眼!”
    郭图更是恚怒不已:“审配这等乱国奸臣,坐拥部曲挟主自重,废长立幼败坏家邦。只要我郭某人还有三寸气在,岂能与他善罢甘休?有朝一日必将这群河北的土豹子斩尽杀绝!”他倒不是恨袁尚,而是恨审配等冀州豪强夺了他的权。
    “父亲啊……您老人家何等不公,偏袒老三任意胡为,竟将孩儿过继于外人,如今受此欺凌!他们要逼我死啊……”袁谭仰天高呼,也不知哪一句真的触动了心肠,泪水竟滚滚而下。
    逄纪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瞅着这两个狂徒歇斯底里,过了半晌才斗胆道:“将军别哭了,三公子继承大位已成事实,还望您深明大义以家国之业为重啊!将军自幼熟读史书,岂不闻吴楚七国谋乱之事?孝景帝与其弟梁孝王刘武甚是不睦,可朝廷危难之际,若非梁王坐镇睢阳独抗强敌,周亚夫便有天大本领又岂能直捣贼穴力挽狂澜?平定七国之日,天下人皆道刘武是贤王,富贵皆在他人之上。现今之际将军便是主公的梁王,万不可意气用事。黎阳非不可守,愿将军坚据城池勿与敌战,只要能逼曹操退兵便是莫大之功,日后主公怎会亏待您!将军万万明鉴……”
    “休要提那梁孝王之事,他的墓都叫曹操刨了!”袁谭利欲熏心不愿听他再言,“再说那孝景帝乃轻徭薄赋一代明君。他袁尚又算什么?他乃刘氏婆娘养活的狼崽子!刘氏那老母狗就不是个东西,父亲刚刚去世,她就把当初与其争宠的五个姬妾都弄死了,还要剜眼割舌断发刺面,怕她们九泉之下与父亲重逢。此等阴狠妒妇给我娘提鞋都不配,又能生下什么好种?我看河北之事非坏在他们母子手上不可!”
    逄纪呆呆怔在那里,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袁谭这番恶语真的是说继母和兄弟吗?他恍恍惚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这撕破脸皮刀刀见骨的情景,像是十几年前袁绍、袁术兄弟反目的重演!他不禁悲从中来仰天高呼:“大将军啊!你在天有灵睁眼看看!他们要毁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啊!你在世时河北君臣同心同德,岂料过世刚刚半载就出乱子,悔不该一时之仁叫大公子领兵,河北难保矣……”
    在袁谭听来,他说什么话都是辱骂自己,一气之下抓起逄纪:“你这卑鄙小人,若非你屡进谗言何至于此?”说罢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三拳,又一把推给郭图。郭公则岂是善类?抓过脖领又一记耳光:“逄元图,你这无耻龌龊之徒,田丰就是你进谗言陷害致死,又假传号令夺我兵符,有何面目做此无病呻吟!”袁谭还不解气,朝他后心又是一脚,踢得他跄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逄纪被他们打得骨断筋折口吐鲜血,赤红的血液和乌黑的墨汁交织在一起,染得满身都是,恰似他这无耻谄媚而又赤胆忠心的一生。他自知今日难逃活命,迷离着眼睛瞅着袁谭,喃喃道:“将军道我是卑鄙小人,可我逄纪一生忠于袁氏……就算我谗言害死田丰……那也是想身居其位给你们袁家效力,也是为了你父之脸面……想当初我与你父同在何进幕府,决心共谋天下大事,结成生死之交……非我出谋划策,你父子哪能取下冀州?你小子哪能今天这般颐指气使?我好恨……恨你这不成器的忤逆儿郎!河北基业早晚毁于你手……”
    袁谭见他还辱骂自己,抽出佩剑寒光一闪——逄纪半生毁誉皆归尘土!
    那郭图心肠毒辣,见一剑了结还不解恨,抽出剑来又在尸身上猛刺数下方才止住。两人激愤之下杀了逄纪,气是出了可眼前的仗又该如何?两人拄着长剑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只是喘息。
    “报——”一个小校慌慌张张跪倒在大堂口,“将军,敌人大举攻城!”
    “慌什么?”郭图喘着粗气瞥了那小校一眼。“你去前面传令,敌楼之上密排弓弩,给我狠狠射!曹军人马虽众还攻不下这城。”
    见那小校走了,袁谭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今日已杀逄纪,我与老三势同决裂。我看与其在
    此处与曹贼纠缠,倒不如舍弃此处直捣邺城,抢回大将军之位。”
    “万万不可。”郭图比他冷静得多,“今曹贼大军在前,若不抗拒反而兄弟操戈,曹贼必乘势追击于后,我军必乱。即便将军侥幸夺回大位,日后还有何脸面立于河北之地?倒不如保守黎阳先拒曹操。”郭图固然怨恨袁尚、审配,却更恨曹操,夺取大位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辅保袁谭消灭曹操一统天下。
    “哼!我若保守黎阳不出,与逄纪之议有何不同?那不还是中了袁尚、审配之计?”
    郭图沉着脸想了一会儿才道:“咱们调动阖城兵马以及百姓与曹贼一战。若能得胜,将军可占据黎阳,积蓄粮草坐收民望,招青州旧部前来会合,日后再讨邺城;若不能得胜,归拢残兵回归邺城。”
    “逄纪已死,咱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将军差矣……”郭图嘿嘿冷笑,“两军阵前局势多变,你我将兵败之由推给这死鬼,谁能知晓实情?再者将军之父临死前过有过遗训,袁尚必不敢谋害将军受人以柄。况且邺城还有辛评等人愿为将军效力,将军又素有带兵之望,只要妥善经营积蓄实力,待曹操退兵之后再举事也不迟。那时没有外敌,不过是兄弟之间算账,夺来大位旁人又有什么可说?”
    “好!就依公则之计。”袁谭收起宝剑步出大堂,对手下嚷道,“逄元图妖言惑众离间我骨肉兄弟,已被本将军处死,将其枭首示众晓阅三军!另外,给我击鼓鸣锣召集所有兵马和城内百姓,明日打开城门全力一战,誓与曹贼拼个你死我活!”
    袁谭、郭图定下计谋,但实际情况没他们想象的这么乐观,河北军久吃败仗士气低靡,加之伤亡严重,已不堪出城硬战。而曹军接连取胜气势大涨,人人都似下山猛虎。两军交锋之际。河北降将张郃、高览率领所部当先突击,河北军一触即溃,丢盔卸甲狼狈逃窜。至于那些被卷入战争的无辜百姓,都命丧沙场做了孤魂怨鬼。黎阳军民死亡近万,被曹军杀得尸骨堆山血流成河。
    袁谭一战惨败,仅率数百骑兵突围而走,将近邺城才遇到袁尚亲领的大队援兵。郭图诬陷逄纪离间兄弟惑乱人心,袁尚明知是假,但大敌当前顾不得私怨,顺水推舟将罪责归于逄纪。兄弟俩合兵一处回转邺城,貌合神离地商议御敌之策。但是黎阳落入曹操之手,河北门户已完全敞开。
    长驱受阻
    这次北伐并不似曹操预想的那么顺利,袁谭处处向战全不按章法用兵,倒叫曹操忙了好一阵子。不过真正令他头疼的并非眼前之敌,而是并州刺史高幹。
    袁绍的外甥高幹自官渡以来就向西面笼络人心,通过威逼利诱控制关中诸将和地方豪强,还拉拢到司隶校尉钟繇的外甥郭援,用他与其舅公然作对,严重破坏了曹操不动干戈招诱关中的计划。在官渡之战中镇守险地的河内太守魏种已病逝,而河东太守王邑又非曹操心腹,对并州的防御整体趋于薄弱。高幹见曹操与袁氏兄弟打得不可开交,趁此机会突然发难,在关中掀起风浪。
    高幹起兵攻入河东郡,擅自任命郭援为河东太守,猛攻真正的太守王邑。随之响应的不仅有地方豪强土匪草寇,甚至还包括匈奴单于呼厨泉,关中之地一片大乱。钟繇凭借威信集结已归顺朝廷的诸方势力,领兵围攻呼厨泉所驻平阳县;高幹、郭援得讯立即回救平阳,并鼓动西凉军阀马腾、韩遂反叛,随之夹击钟繇。事已至此,钟繇不但不能攻克平阳,反而要应付敌人两路救兵,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境。
    曹操深知此中利害,钟繇一旦失败,关中诸将必然见风使舵倒向高幹,朝廷将丧失对关中的控制,这几年来辛苦经营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但他羁绊于冀州,别说无法脱身,就是临时撤退也救不了钟繇。既然后顾不得,就只有横下心来往袁氏的大本营邺城进军了。
    《孙子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曹操自然晓得这个道理,甚至还在批注时特意加上一句话:“兴兵长驱深入,拒其都邑,绝其内外,敌举国来服为上,以击破得之为次也。”意思是说打击敌人就应该长驱直入,一举端掉敌人老巢。现在如果攻克邺城,冀州全境必将闻风而降,并且可能撼动河东的不利局面。
    邺县自古就是兵家重镇,战国时曾为魏国陪都,西门豹担任邺令,整治不法移风易俗,引漳河之水修建渠道,开辟出大面积良田,自此邺县又成为富庶之地。但邺城所在之地距离冀州南界很近,在袁绍逐鹿中原之际是便利条件,可一旦敌人自南面打进冀州,其地理位置反而成了不利因素。因为从黎阳城出发北上,至邺城仅有一百五十里。在这区区一百五十里中,袁尚连续派出部队阻击,都被曹操击溃,时至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四月,河北军已无力进行大规模抵抗,曹军主力深入邺县境内……
    “曹公有令,继续前进暂不扎营……”传令官尖锐的呼喊声传得很远很远。
    虽然已经入夏,但过酉时之后天色还是暗了不少,这样行进下去恐怕就要摸黑扎营了。好在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敌人不来进犯了,甚至连零星的斥候都看不到。上至将领下至官兵,每个人斗志都很高,匆匆忙忙赶了半天路,却没有喊累的,放心大胆地在田地树林间穿行。然而中军虎豹骑保护下的曹操等人,却被焦急的情绪笼罩着。
    军师荀攸、祭酒郭嘉以及许攸、楼圭都围绕在曹操身边,但这并不能缓解大家心中的疑虑,因为接下来的一步棋很难抉择。几个军中谋主都默默无言,低头看着前面的路,还是曹操先打破了沉默:“此处离邺城还有多远?”
    许攸曾在河北效力近十载,简直成了此次出征的活地图,望了望远处隐约出现的村庄:“大概还有十几里吧?”
    “这么大的一座城,将近十几里岂会望不到城楼呢?”郭嘉与他玩笑惯了,“您会不会记错了?”
    许攸瞪了他一眼:“我他妈还能错?睁开你那睡眼好好瞧瞧吧,路东那一大片地已经是狗头军师审配的田产啦!你又不是没在河北呆过,故意跟我装糊涂吧?”
    郭嘉抿着嘴嘿嘿直乐,楼圭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抓着缰绳低声道:“天色晚了所以望不了那么远,若是我统……”他克制了一下老毛病,“我觉得咱们该扎营了。”
    “不行!”曹操一口否决,“战事不能再拖了。钟繇那边没有消息,咱们只能进不能退,必须迅速制敌!”
    “邺城乃河北第一坚城,即便我军至此也不能顷刻得胜,说不定还有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呢。”楼圭的口气暗含一丝埋怨。曹操许诺他为别部司马统率一部军队,官封得挺快,却没有半个兵直接归他调遣。
    “早到晚到一样。”许攸倒是想得开,“反正钟繇就是出了事咱们也救不了,干脆向前走吧。”
    “我倒不是挂念那边,是怕咱们急着赶路中了敌人埋伏。”楼圭解释道。
    许攸又顶了回来:“以我度之不会再有埋伏了,袁家有多少兵马我心里有数。狗子袁尚被咱击退数次,归拢残兵都来不及,岂能再来招惹?况且咱们已上坦途大道,不利于伏兵。”
    曹操也是这么想,却回头问荀攸:“公达怎么不说话?”
    这位大军师阴沉着脸,听到问话隔了半晌才回:“我有些搞不明白。钟元常做事甚是谨细,无论是胜是败总会有个交代,可至今没有平阳的消息,而且咱们后续的粮草也没送来……”
    “那有何惧?咱们又不缺粮。”许攸大大咧咧。
    荀攸瞥了许攸一眼,心头暗想——难怪袁绍、审配看不上你,终究是投机取巧的本事,见识还差得远呢!
    曹操却一语中的:“那有何惧?军报和粮草都不到,这很不正常!审正南、郭公则都是老奸巨猾之人,岂能这么容易叫咱进邺县?一定是……”一定是河北军绕到后面封锁了河道,我军渡不过河,所以军报粮草过不来。曹操明明这么想,却不能说出口,万一叫士兵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嚷得全军皆知,那仗就没法打啦!
    郭嘉不似许攸那般真糊涂,他心里有数表面轻松:“主公别想太多,已经留荀衍、贾信守黎阳了,真有意外他们会报过来的。咱们小车不倒只管推!”
    曹操暗暗叹气,这仗真没想象的那么简单,本以为袁绍一死河北就垮了,哪知还有如此多的困难。看来袁本初的确不简单,已经把部下完全拉拢住了,立袁尚为嗣也非单纯之举,袁绍临死还留了一手……他不敢再想下去,举起马鞭再次传令:“前军不要停歇,到邺城城边扎营。”
    “前军不准停歇,到城边扎营……”传令声又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此番出征,曹仁居左、曹洪居右、夏侯渊在后,于禁、乐进、张辽、朱灵等将都在前阵,不过张绣、刘勋已退到了第二线的位置,充当先锋的是张郃、高览。他们是河北降将,对冀州的地形再熟不过,领的路都是最近便的。
    眼看已至申末时分,天快要黑了,劳碌一天的士兵开始松懈。有的与身边伙伴交头接耳,有的哼起了家乡小曲,有的从干粮袋里抓豆子吃。往来报讯的斥候也疲乏了,加之天暗不好认路,马跑得慢多了。反正敌人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今晚到了邺城边上安营落寨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攻城可就该玩命了。
    约摸又行了二三里,在最前面盘查的几个斥候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百姓。其实这也是行军中的常态,尤其现在已到了邺城附近,河北豪族居多,佃农自然更多。莫说村户茅屋,有模有样的庄园都路过三四个了,有几个寻常百姓不新鲜,一会儿他们看清状况准得吓跑——作威作福也是当先行的乐趣嘛!
    哪知这几个百姓偏偏不跑,甚至还招着手呼喊。来投降的老百姓吗?斥候兵有些拿不准,有两个胆大的纵马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忽见那帮百姓手里倏然多了几张弓!两个兵丁大惊失色,赶紧拨马欲逃,可是哪里跑得过飞箭?当场被射死。后面的人瞧见变故便要调转马头报讯,不料还没举起马鞭,就听弦声铮铮又来一阵箭雨——俱都连人带马变了刺猬。
    张郃与高览是老搭档,带兵打仗有默契,一个督前一个押后。这会儿高览恰在先锋军前,正与心腹小校说话,忽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只一错愕,洋洋洒洒的敌人已涌过来了。这些兵什么服色都有,有穿盔甲的、有不穿盔甲的、还有灰布裹头的,刀枪剑戟各种兵刃都有,乱七八糟全无阵型。但他们人数众多铺天盖地,倏然竖起的旌旗似密林一般;加之天色已晚朦朦胧胧,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光这阵势就够骇人的啦!
    曹军这几日遇敌交锋,差不多将河北主力击溃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集结起来,怎料还有这么多人呢?突然来袭全无防备,曹兵还未交手就已怯阵。高览是条硬汉子,事已至此拔剑出鞘:“跟我冲啊!”先锋军已经乱了,诸人自保且难,哪有人还敢跟他往前冲?一时间人喊马叫乱如蜂窝,曹军毫无准备就与敌人撞在一起。这帮敌人与众不同,不要命地往前闯,都没听见什么兵器碰撞声,就将先锋军冲了个稀巴烂,一个逃百个逃,丢下兵器就往后跑。张郃在后面还想阻拦呢,一言未发就被乱军撞得险些倒地。
    第二部是刘勋督前队,这守财奴正打小算盘呢,光琢磨夺取冀州之后如何多捞田产,想来想去觉得凭自己昔日与曹家的交情,一定少赚不了。哪知还乐着呢,败军已经过来了。眨眼的工夫也乱了。刘勋举起大刀片子:“他妈的!不让老子赚钱老子宰他全家老幼!杀呀!”他倒是豁得出去,可只有心腹亲兵跟着他玩命。
    张绣督的是后队,过申时不扎营他已经饿了,饶是凉州勇士骑术过人,一手举着肉干,一手攥着水袋,连吃带喝两腿夹着马,竟不耽误赶路。他一口牛腱子刚咬进嘴,忽闻一阵大乱,败兵已过来了。张绣把吃的东西一扔,顺手自亲兵怀里抢过银枪,一个银龙摆尾刺倒两个迎面涌来的逃兵。这枪扫过嘴里的肉也咽下去了,随即嚷道:“有大军殿后慌什么?谁再敢逃格杀勿论!”可他管近管不了远,还是有逃兵自左右溃散……如此这般一队冲一队,曹军人马似被大浪席卷了,敌军与败军搅在一起,所到之处犹如乱麻。
    闻听前方骚动,曹操赶紧勒马,命中军将领史涣、韩浩速调所有盾牌手、长矛兵护在中军之前——不单是防敌人,更是为了防败军,主帅部队若是乱了,全军就都乱了!毛毛躁躁慌了一阵子之后,盾牌已安排妥当,换步兵在前人挤人顶住盾牌,除虎豹骑外所有骑兵退到后面以免马匹受惊。曹休率虎豹骑围个圈子,把曹操等人护在当中,又传令给夏侯渊,叫他勒住后军不要再动。
    喊杀声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
    黑,为了避免被敌人突袭,中军连一支火把都不敢点,曹操等人只能昏昏沉沉呆在黑暗中。一会儿东面有小校报告:“曹仁将军前军遇袭!”一会儿西边来了消息:“曹洪将军被败军冲乱阵势!”
    “这是怎么搞的!”曹操气得直拍马鞍。
    郭嘉接茬道:“自官渡到现在,咱们没打过一次败仗,这帮武夫们难免骄傲。加之今日多走了半个时辰,士兵也懈怠了。”
    “哼!当年我追袁术连赶四城,破刘备往复千里,也没一个兵敢松懈。看来得好好整顿军纪啦!”
    “不着急慢慢来。”郭嘉一点儿也不慌张,“敌军阵势松散,这么摸黑打,咱乱他也乱,少时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事情确如郭嘉所料,开始时曹军是败了,但时候一久便发现敌人并不甚强,既然双方的建制已经打乱,索性就拼个痛快吧!两军士卒各寻对手捉对厮杀,嘈杂的嚷叫搅成一片。等过了酉时天色大黑,这仗实在没法再打,曹军鸣锣聚兵,河北军裹在其中乱乱哄哄往外拥,虽然大部分突出乱阵四散而去,但被曹军围歼的也不少。
    待军兵渐渐安静下来,中军这才点燃火把。张绣、刘勋等将寻着亮凑过来,一个个杀得跟血瓢似的,瞧他们这幅模样,曹操也没心思责怪他们了,先下令清点死尸。许攸等瞪着满地的死尸,百思不得其解:“袁尚主力早就被咱们打散了,如今哪杀出这么多人来?而且这些人服色不一铠甲不齐,打仗连阵势都没有,倒像是一窝土匪。该不会是黑山贼张燕的兵马吧?”
    “不对。”楼圭也是紧锁眉头,“刚才那恶斗,敌人没有万人也有八千,哪家草寇能有这么多人?黑山张燕与袁氏乃是雠仇,也绝不会在此时出手相援。”
    荀攸思索良久,俄而环顾四周猛然醒悟:“我明白了……这些队伍不是袁氏兄弟之兵,也不是土匪,更不是黑山所部。”
    “你什么意思?”曹操这会儿脑子都乱了。
    “唉……”荀攸连连摇头,“主公怎么忘了,袁绍入主冀州以来扶植豪强为其效力,那些人田宅地业在此间,若是各家发动私人部曲,顷刻之间便能凑出万余兵士。”
    “何止万余?单审配一族家兵佃户就有数千。”许攸也醒悟过来了,“只要那狗头军师传句话,说今年不收田租了,或者放贷的钱不要了,所有的部曲佃户都要出来打仗!难怪旗帜衣甲参差不齐呢。”
    曹操闻听此言一阵悚然——好厉害的土霸王!我于官渡之战坑杀敌人将近八万,自仓亭至今连战连捷,想不到还有如此多的人能上战场。我只道袁绍纵容豪强号令不齐,不料这招原来也有好处,我攻其地虽冲着袁氏,但也触了这帮土霸王的眉头,他们岂能不与我拼命?此间豪强无数兵家充足,无休止地耗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攻破邺城。倘若钟繇战败,我这里又迟迟不胜,那许都可就……他越想越害怕,不禁抬头眺望远方。借着朦胧的月光邺城已遥遥可见,那突兀的城池、漆黑的城墙犹如一只庞大的怪物矗立在平原之上;敌楼还有零星火光晃动,那是守城军兵在巡查,想必强弓硬弩滚木礌石早就预备好了吧!
    正在曹操发愣之时,张郃满脸悲怆跑了过来:“启禀曹公,前军折损近半,高览战死乱军之中……”他与高览在袁绍帐下时就是好兄弟,投靠曹营也是并肩而战,伙伴战死怎不痛心?
    在敌人家门口吃了败仗,还糊里糊涂折损一员大将,所有人都不再吭声。昏暗的火光下也瞧不清曹操的表情,隔了半晌才听他长叹一口气道:“把高将军尸首裹了好生葬埋,等战事完结我再追表其功……原地扎营,明日再议破敌之计。”
    “咱们不过是小小受挫仍可再战,难道这就要撤退?既然张将军所部受损,末将愿为先锋,再遇敌人杀他个片甲不留!”朱灵第一个发起牢骚。
    刘勋也咋呼道:“他娘的!死几个人算什么,我看咱们还是接着往前杀,老子就不信捣不了袁家狗子的贼窝!”
    “对对对……”他俩一闹,其他将领也跟着起哄。
    “放肆!”曹操瞪了他们一眼,“老夫传令谁敢不从?你们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么松散的阵势也叫人家杀得大乱,还有脸在我面前嚷?谁再多言留神军法,回去再跟你们算账!”说罢掉转马头当先领路而去,众将也灰头土脸各带各的兵去了。
    大军方扎下营寨,便自黎阳追来三份军报——原来袁尚麾下魏郡太守高蕃趁曹操深入之际绕到黄河岸边,铺开阵势切断了曹军补给;留守黎阳的贾信兵力有限,加之高蕃又有阴安守将严敬接应,故而始终不能破敌,平阳军报也传不过来。关键时刻押运粮草的李典、程昱赶到,二人以粮船为掩护突袭高蕃,这才冲散敌军防线。
    高蕃一败平阳捷报也到了,原来马腾首鼠两端,虽应高幹之邀共同起兵,其实也对战事颇多顾虑。钟繇派出使者前去游说,凉州刺史韦端也修书规劝,马腾最终临阵反水,遣其子马超率部突袭高幹军,不但解了钟繇之危,西凉部将庞德还当阵斩杀了伪太守郭援,高幹败归并州境内。匈奴呼厨泉见援军溃败,只得开城投降——关中之地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三份军报。曹操此番北伐之前已命徐州诸部攻战青州以为策应。而那位土匪出身的昌虑太守昌霸竟趁臧霸、孙观等人北上之际,率部占领东海诸县举兵造反。昌霸一直不愿为朝廷卖命,自被招安以来几度反复,算来这已是他第四次造反了!这个土匪头似乎身有反骨,兵力只有数千,却没完没了折腾,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行军打仗一整天曹操也累了,看罢这有喜有忧的三份军报,实在不想再讨论下去了,朝众将摆了摆手:“快到三更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议攻打邺城之策。”众将方挨了顿训,耷拉着脑袋都走了,荀攸、楼圭等也离了大帐,唯有郭嘉整理衣冠落在最后。
    “奉孝有何话说?”曹操瞧他一步三摇不紧不慢就知道有事。
    郭嘉立刻止步,灿然一笑凑到他身旁:“我军现已兵临邺城,主公可想好破敌之策?”
    “不愧是年轻人,半夜还有这么大精神。”曹操打了个哈欠敷衍道,“邺城坚固难取,最好诱袁尚出来交战……不早了,明日再议吧。”
    郭嘉却没有告辞之意,又问:“倘若袁尚坚守不出呢?”
    “无非大军围困待其粮草耗竭。”
    “今夜之败主公亲眼所见,河北豪强部曲甚多,若兵围其城势必纷纷来扰,况青州、幽州尚有兵马,倘来援救又当如何?”
    曹操想了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围住邺城正好打援。”
    哪知郭嘉接着又问:“若是袁尚弃城而走,另寻他处落脚,咱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围城呢?”
    这不都是废话吗?曹操这会儿累了,想打发他走,却见郭嘉满脸的坏笑,这才明白过来:“你小子跟老夫绕什么弯子,是不是有了什么鬼主意?”
    “在下这点儿心眼哪逃得过主公的慧眼啊!”郭嘉还不忘了奉承,“不过在下以为,现在咱们该退兵了。”
    “退兵……好不容易打到这里,轻易退兵岂不是前功尽弃。”曹操虽这么说,但刚才在路上也曾默默考虑过。
    “在下试为主公析之。”郭嘉已从曹操无奈的眼神里看穿了他心思,“今我军虽至邺下,然深入敌境众兵环伺,袁氏兄弟凭借坚城不肯出战,倘幽州袁熙发来人马又需分兵敌之,身在险地攻不能取,此乃眼前一忧也。”郭嘉背着手侃侃而谈,“再者并州高幹虽败,然其势力染指关西已久,未尝不能卷土重来,若河东之地再生险情,钟繇是否还能勉强得胜?此亦二忧也。况且荆州刘表近得刘备相助,若我军羁绊于此,天长日久有机可图,发兵抢占南阳进犯许都,那时又当如何?”
    曹操不得不点头:“你这三忧所虑极是,老夫也曾想过,但讨贼至此不可轻易言弃。若叫袁尚谨守河北休养生息,凭冀州之丰饶,不久必复昔日之势……”
    “不可能了!”郭嘉一阵冷笑。
    “你怎敢下这个断言?”
    郭嘉把头探到曹操耳畔道:“请恕在下直言,假若袁谭不是出兵厮杀,主公有几成胜算?”
    他这话问得曹操一愣,但是平心静气想想,郭嘉问得有道理!高蕃屯兵河上阻断了粮道,高幹又在河内大闹一场,如果袁谭再坚守城池拖住自己,恐怕这场仗的结果会完全翻转,落败的不是袁氏兄弟而是他曹某人!想至此曹操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越发感到袁绍余威不散,自己所取得的战果都是侥幸。
    郭嘉容他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主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巧,袁谭穷兵黩武急功近利,屡屡为我所败,乃至溃不成军难以再战。袁尚眼见其兄受困就是不发大军相救,最终黎阳失陷。您不觉得这对兄弟的举动有些反常吗?”
    曹操仿佛被劈头浇了盆凉水,所有疲劳一扫而光,手据帅案眼光熠熠道:“你是说……他们兄弟之间……”
    “然也!”郭嘉坐到他身边解释道,“袁谭乃袁绍长子,拓地青州广有战功,又在军中颇具势力,然勇而无谋为人骄横。袁绍传位三子袁尚,此儿虽能求同合众安抚豪强,却未经阵仗资历浅薄。兄弟二人本就颇多嫌隙,又有郭图、审配各奉其主交斗其间,越发矛盾重重。今我军大兵压境,两方迫于形势合作互保,若我军不再攻战,兄弟得缓一时必生内斗!”
    “你的意思是……”
    “主公可暂时撤军,假作南征刘表之态以促兄弟阋墙,待其变乱而后击之,河北之地一举而定也!”
    曹操虽觉有理,但还有些犹豫:“胜败之道勿求于外啊。”
    “主公何须再虑!”郭嘉斩钉截铁道,“昔日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到头来五子争位却将其饿死宫中,皆因嫡庶不分长幼无序。袁本初生前令三子一甥各领一州,袁谭袁尚各拥党羽争权夺利势同雠仇,此萧墙之祸折骨断筋更甚外敌!主公岂不闻前代谚语:‘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一席话不亚如当头棒喝,曹操初闻之下低头凝思,俄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好!想当年袁绍、袁术气狭任性手足相攻,今袁谭、袁尚也要步其父辈之后尘啦。且容他们鹬蚌相争猖狂一时,老夫坐收渔人之利。即刻传令三军,明日回归黎阳准备撤退。”
    “且慢。”郭嘉又笑呵呵拦住,“撤军之际还有几件大事要办。一来今年谷物将熟,主公当趁袁尚不出抢割其粮;二来邺城周匝豪强佃农居多,咱们不妨迁百姓归往河南削其劳力;三来阴安县毗邻敌我边界,若取此地与黎阳成犄角之势,咱们便可粮道通顺不受敌制。”
    “桩桩件件皆依奉孝之计!”曹操愁了半日这会儿总算痛快了,“任峻抱病卧于军中,就令夏侯渊代其督办军粮之事吧。”
    郭嘉补充道:“妙才将军虽平易近人但性情急躁,主公还要多加叮嘱才是。”
    这又给曹操提了醒,接连得胜使军中骄傲轻敌的情绪极度膨胀,该整饬一下军纪了。他随手拿过一卷空白书简,笔走龙蛇写了道军令:
    《司马法》云“将军死绥”,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写罢吹了吹墨迹交给郭嘉:“将此令传阅众将,叫他们都给我规矩点儿!今日之退乃为明日之进,别叫他们随便议论泄露军机。”
    郭嘉心里有数——兴兵以来屡遭危难,一直是宽纵诸将以收人心,如今势力已壮大,就要黑下脸来讲规矩了!他虽这么想,嘴上却逢迎道:“主公这笔字写得实在是好……”
    “奉孝劳苦功高,传过军令也早些休息吧。”曹操手捻胡须望着这个年轻人,心头说不尽的喜爱。郭嘉虽是军谋祭酒,谋略却不弱于军师荀攸,而且三十出头前途无量,日后诸多大事恐怕要偏劳于他了……
    有了整饬军纪战败抵罪的教令,众将再不敢松懈怠慢。曹操回军攻打阴安之时,果然人人奋勇有进无退,张辽、乐进当先攻入城池,杀死了袁军守将严敬。
    袁尚始终不敢出战,曹军趁机抢割了邺城附近的粮谷,既而威逼周匝百姓迁至黄河以南,把邺城方圆近百里变成了无人之地。之后留贾信分兵镇守黎阳,命荀衍监察袁氏兄弟动向,遣夏侯渊督办兖豫徐三州军粮,张辽往东海征讨叛贼昌豨,曹操本人带着大军回了许都。这次北伐又没能成功,不过在郭嘉参谋下一个全新的计划产生,曹操要假意兵伐刘表,促使袁尚、袁谭自相残杀……


同类推荐: (gb)暗夜无归(高h)在色情游戏里被迫直播高潮(西幻 人外 nph)变成剥削阶级的勇者懒得拯救世界(西幻np)双穴少女和她的触手男友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我的属性修行人生快穿黑化:病娇哥哥,坏透了!火神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