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卑鄙的圣人:曹操(大全集)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部_第十六章 袁绍一溃千里,曹操取得中原霸权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部_第十六章 袁绍一溃千里,曹操取得中原霸权

    二将归降
    这段两军僵持的日子对曹操固然是一种考验,但对袁绍而言也是莫大的折磨。
    虽然河北军在官渡占尽了优势,但袁绍对眼前的局面还是很不满意。他心中预想是“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可战事发展到现在,竟没有一处兵马达到了既定目标。
    先是他那位宝贝外甥高幹,到了并州掌握军队之后,非但没有兵出太行逼近河内,反而不清不楚地向关中渗透势力,这究竟是何等用心?至于青州方面,自他儿子袁谭转入中军,青州别驾王修非但不能突破徐州防线,还时常被臧霸、孙礼、吴敦那帮土匪郡守骚扰,渡过济水攻敌于东的计划完全失败。还有他那位荆州的刘表,开始时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好不容易决意出兵了,属下长沙太守张羡又造了反,荆州大军未发就转而改平内乱,根本指望不上。
    至于自己威逼、收买、拉拢、册封的那些山贼草寇,没一个成气候的,都被曹兵逐个铲除了。最可恨的就是刘备,到汝南虎头蛇尾地闹了一场,让曹仁打了个惨败,逃回官渡后声称要南下荆州催刘表出兵,暗中连铺盖都卷走啦!遍视茫茫中原大地,唯一肯卖力气跟曹操交手的只有他袁绍自己。
    僵持了半年多,袁绍渐渐清醒了,什么雷震虎步、席卷中原、举武扬威、折冲宇宙,都是一厢情愿的痴梦!迅速攻灭曹操根本不可能,只有靠兵力和财力去消磨敌人,田丰建议他徐图河南分兵扰敌他没有听,郭图叫他火速南下先声夺人他又错过了,南下的时机不早不晚偏赶在曹操士气最盛的时候,急功近利连折颜良、文丑两员大将,猜忌生患逼走幽州旧部,韩荀袭击许都败亡在鸡洛山,韩猛押粮半路遭劫战死,三军疲惫士气低迷……这些过失怨不得别人,都怪他自己!
    袁绍当着外人放不下脸来,但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却一阵阵惭愧自责。如今田丰被他囚禁、沮授被他免职、许攸也叫他贬谪了,审配赶回邺城理事、郭图整日操劳军务,大儿子袁谭却还忙着拉拢部将……这一场仗改变了太多,无眠之时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了!好在时间不会拖得太久,曹操快要绝粮了,而他在乌巢还屯着万余车粮草,只要耗到敌人绝粮,这场仗就能获胜,兵进许都只是水到渠成的事。袁绍与其说是盼望胜利,不如说是盼望解脱,他已经厌恶这场战争了,打赢后可以赦免田丰、沮授他们,至于收复关西、纵兵江表都暂时放一放,先把儿子和外甥召回来。主臣关系、父子关系、舅甥关系都需要好好改善一下了,而他这疲病交加的身体也得休养休养了……
    袁绍伏在帅案之畔,独对孤灯遐想联翩,忽觉一阵寒风袭来,抬头一看,见儿子袁谭慌里慌张跑进帐来:“父亲,大事不好!眭元进所部逃兵来报,曹操率兵奇袭乌巢!”
    “啊?!”袁绍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涨得老大,浑身的血仿佛都被抽干了,蔫呆呆嚅动的嘴唇,“乌巢……粮草……”就是这一愣之间,呼呼啦啦挤进一大帮人,郭图、张郃、高览全来了,你一言我一语急切地议论着什么。袁绍脑海空空,什么都没听清,手臂一耷拉,碰掉了案头的《子虚赋》,竹简一翻,露出司马相如那美轮美奂之言“礌(léi)石相击,硠硠嗑嗑,若雷霆之声……”
    高览挥舞着拳头嚷道:“他妈的!许攸投靠了曹操,还充当向导帮着人家袭咱们屯粮之地,真真无义无耻!若叫我拿住,咔嚓一下拧断他的脖子!”
    “现在哪有工夫琢磨这些?”张郃挤到袁绍面前,捶着帅案道,“主公啊,军中屯粮不足三日,乌巢有失我等将无遗累,请您速速率大部队援救淳于琼,兴许还得及!”
    “呃?”袁绍方寸已乱,张口结舌,“好……好……”颤颤巍巍便抓令箭。
    “且慢!”郭图倒很沉得住气,“眭元进虽死,乌巢尚有淳于将军与韩莒子等人戍守,曹贼未必能克。再者他们兵少,若是远行奇袭,大营必然空虚,咱们应该全力攻打敌营,曹操不克乌巢,闻知咱们击其根本必然迅速回军,此乃孙膑‘围魏救赵’之计。”
    “公则之言也对……”袁绍已经懵了,举着令箭不知该交给谁。
    “差矣!”张郃急得直跺脚,“曹操久用兵马,外出之际必详加布置以防不虞。乌巢若有闪失,再攻曹营不克,军心定然大挫,士无斗志粮草又断,十万之众将自行崩溃矣!”
    郭图针锋相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乌巢相距四十里,曹操暴露行踪必然加速前进,即便咱们救援恐怕也来不及了,不如奋力攻营与敌一搏。”
    高览捋胳膊挽袖子,咋咋呼呼喊道,“大队人马北行,倘若救援不及还可以顺势退至白马,稳定军心徐徐撤回河北。要是在这里死拼,到时候想退都退不了。姓郭的,你算个什么都督?少在这里胡搅啦!”
    “我算个什么都督?”郭图见他明目张胆侮辱自己,气得脸色煞白,却眯着眼睛冷笑道,“就算我是一介文士,尚能不可为而为之!你身为军中大将,就该鼓舞三军拼死一战,如能获胜则转危为安。可是你非但不思进取,反而畏首畏尾只求保命之策。似你这等卑劣匹夫,有何颜面教训我?”
    “你再说一遍!”高览挥起拳头就要打人,张郃赶紧将他拦腰抱住,向郭图解释:“并非我等惧死,而是师劳无功军心低迷,就算我们肯出力,士兵不能奋死向前又怎奈何?况且曹军已有准备,如此硬拼又要枉送多少性命?”
    郭图一脸坚决:“咱们人多,用鞭子赶也得叫他们冲破曹营!”
    高览被死死抱住,嘴上却不饶人:“姓郭的,人多又有个屁用啊?你以为三军将士是天生地长的,都他妈没爹没娘、没老婆没孩子呀!逼急了他们就跑了,连粮食都没有,谁他妈还给你卖命啊……”
    袁绍颐指气使的做派全没了,眼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实不知该听谁的,慌慌张张道:“沮授在哪儿?我的监军呢……”他东寻西看,却连沮授的影子都没瞧见——人家的心都寒透了,撂挑子不管了!寻不到沮授,他便有病乱投医,一把握住袁谭的手:“我儿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战事岌岌可危,袁谭被他这么一握反倒心生喜悦,自以为得父亲青睐,将来继承大位希望更增,便把大公子的派头摆拿了个十足,呵斥道:“都不要吵了,听本将军说!”见郭图、张郃、高览都安静下来,袁谭故意清了清喉咙道,“既然你们争执不下,那就兼取之,一面派兵救援乌巢,一面强攻官渡曹营。”说罢又向袁绍深施一礼,“孩儿想推荐蒋奇率部驰援乌巢,他原属淳于将军调度,配合还能更默契一点儿。”这不过是个托辞,其实蒋奇与他关系更好。
    张郃、高览听他这般和稀泥,都连连摇头。袁绍却如获良药:“对!两策兼取之,蒋奇率骑兵火速驰援,张郃高览倾大兵攻打曹营。我意已决,马上行动!”
    “主公你不……”高览还要再言,张郃拉住他的战袍,耳语道:“算了吧,再谏又有何用?田丰、沮授进过多少忠言,他又何曾听过?他既有此分派,咱们尽力而为,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对得起良心也就罢了。”
    “唉……”高览长叹一声。
    郭图却灵机一动,补充道:“只恐蒋奇部下骑兵不够,请张将军、高将军把你们所部骑兵拨给他调度,你们率步兵攻营就行了。”
    高览又怒:“凭什么把我们的……”
    “不要说啦!”袁谭把眼一瞪,“强敌未破岂能顾及私利?这是从大局考虑,二位将军必须服从。父亲,孩儿说得对不对?”
    “对……对……”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袁绍都觉得正确。
    高览、张郃敢怒不敢言——什么从大局考虑?蒋奇与袁谭、郭图是一党,这么做是削弱别人扩充自己势力,就算仗打赢了那些马匹恐怕也不会还了。战事都这般危急了,还有心思拉帮结派!但是疏不间亲,当着袁绍又没法说他儿子坏话。张高二将万般无奈,只得按令而行。
    袁营凑了五千骑兵,付予蒋奇救援乌巢,张郃、高览则奉命集结大部队,准备攻打曹营。二将费了半个多时辰,集合了三万多步兵,拥拥促促刚出辕门,就见遥远的东北方一片耀眼,红彤彤的光芒映亮了天空——乌巢怕是保不住了!军中士卒情绪更乱,一时间吵吵嚷嚷,二将狠着心催促大军前进,强攻曹军连营。
    曹操临行前早有交代,营中诸将知道会有一场苦战,都亲率部卒涌到了寨墙边,荀攸带病坐镇挥舞着令旗,曹洪亲自擂鼓提升士气,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开始。
    袁军似洪水般席卷而至,前赴后继箭如飞蝗,更有冲车、撞车成排推来。曹军牢牢顶住绝不后退,一边举着盾牌,一边隔着栅栏以长枪还击。冲车三突两突之下,栅栏墙倒了一大片,袁军也死伤惨重,两军恶斗纠缠不清,曹洪甚至叫人把发石车推到阵前,对着敌群一通乱抛!张郃见冲车垮塌军士混乱,都快急疯了,真就挥起皮鞭驱赶他们向前,高览更是带领亲兵涌到最前面,顶着曹军的弓石奋力而战。一翻硬拼之后,曹营的栅栏全面倒塌,已经变成了白刃战,曹洪组织敢死之士站在壕沟边结成人墙,用血肉之躯阻挡袁军的进攻。战鼓声、呐喊声、惨叫声、巨石破裂声同时大作,血雾和扬起的灰尘卷在一起黏在每个人的脸上,两军将士都已竭尽全力……这场恶斗自半夜打到清晨,又从清晨打到正午。袁军进行了上百次的突击,死人堆得满地都是。曹军人墙溃了又结、结了又溃,誓与大营共存亡!
    兵法有云“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攻方远比守方消耗体力。袁军自凌晨到现在水米未打牙,眼瞅过了午时还不能攻破敌营,士气逐渐低落,冲击力度越来越弱,有人累得坐倒在地,有人连呐喊的劲都没有了,还有的摔倒在地大口喘息。
    高览杀得浑身是血,又被曹军挡了回来,扯破喉咙高呼:“继续跟我冲!”哪知回头一望,却只有几十个亲兵响应,举着兵刃晃晃悠悠往前蹭。高览勃然大怒,挥舞马鞭抽打那些喘歇的士卒:“他妈的!都起来给我上!给我上啊!”士兵已筋疲力尽,哪还冲杀得了?都抱着脑袋趴地不起,其他人也似看疯子一般看着他。
    高览心急如焚正催促咒骂,忽然嗖地飞来一支冷箭,正中他左肩,他大叫一声立时落马。士兵见这个疯子将军也落了马,既感意外又感解脱,像退潮一般四散奔逃。亲兵可吓坏了,恐曹军过来杀人,拼命往前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抢回来。高览被搭到张郃近前,浑身污黑满脸是泥,战袍都被血浸透了,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你没事吧?”张郃一脸惊愕跳下马来。
    高览已累得虚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鼻翼不住地翕动着,还没忘了骂街:“他……妈的……没事儿……接着拼……”
    张郃抬头四顾,自己的兵卒被敌人射得节节败退,又困又累又渴又饿,还有不少人实在不想拼了,仓皇脱离战阵,向着东北方的大营逃去……张郃叹了口气:“阵势都散了,没法再打了。”
    高览虎目带泪仰天大呼:“天意啊……”
    “这不是天意,都是主公不纳忠言所致。”张郃愤愤然拍着膝头,“还不知蒋奇救援如何呢,咱们先撤退吧。”
    可是张郃刚刚下令鸣金,对面又响起了曹军的战鼓声,撤退顿时变成了溃退。袁军士兵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到了逃命上,又哄又跑全无章法,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俨然化作一盘散沙,许多人辨不清方向跑散了,有些抛下主将自己逃回营寨,更有甚者营都不回,一路向北要逃回老家去。张郃、高览强打精神二次上马,率亲兵断后,可是除了大队逃兵,却连一个敌人都没看见——曹军根本没过来,敲了一阵鼓就把袁军轰散了!
    二将率领败兵勉强行了十里,士卒疲惫实在走不动了。此处正在袁曹两营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寻了个土坡暂时落脚,插上残破的旗帜,一面休息一面击鼓鸣金聚拢散兵。张郃歇坐在土丘上,望着四下里狼狈不堪的伤兵,缠头裹脑束胸勒臂,枪折弓断怨声载道,有人连鞋都跑丢了,他们哪里还是平定河北的骁勇之师?回想当初的意气风发,平公孙、败黑山何等英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到底应该怪谁呢?高览却没心思想这么多,他边裹创口边嘟嘟囔囔的,一会儿骂曹操,一会儿骂郭图,后来索性连袁绍父子都骂进去了。
    正在颓唐之际,又见北面一骑扬尘而至,马上的传令官高声喊嚷:“奉主公与郭都督差遣前来传令,张高二位将军何在?”
    “在这儿呢!”高览连站都没站,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那传令官一阵愕然,其实他早到了近前,但没料到平日威风凛凛的二位大将会落得如此惨相,搁在败兵堆里全认不出来,赶紧跳下马来施礼:“小的参见二位将军。”
    张郃已预感到来者不善,悻悻道:“主公又有什么吩咐?”
    “主公命二位将军不要撤退,继续攻打曹营。”
    “还他妈打?”高览怒冲冲站了起来,“没看见士兵什么样,你眼睛瞎了吗?!”
    那传令官辩解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主公和郭都督的命令。”说着举出一枝令箭。
    高览闻听“郭都督”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忘了肩上的伤,纵跃而起劈手夺过令箭,嘎巴一下折为两段。
    传令官大惊失色:“你怎敢毁坏大令……”
    高览一伸手把佩剑拔了出来:“折令怎么了,惹急了老子,连你一起宰!”张郃赶忙挡在中间:“别动手!你冷静冷静。”那传令官吓得脸色煞白,连退了好几步,再不敢吭声了。
    张郃拦住高览,转身问道:“乌巢战事如何?淳于琼与蒋奇是否击退曹军?”
    “这个……小的不清楚。”那传令官嘴上说不知道,可脸上变了颜色。张郃一看他那副模样便猜到情况不好,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禀报主公,连攻半日未能获胜,将士疲惫不堪,难以再战了。”
    传令官面有难色:“主公的脾气您应该知道,他再三嘱咐的命令岂能违抗?”
    “非是我等不遵将令,实在是无法再战。”
    “主公有言,务必请二位将军坚持下去,不惜代价不问死伤,一定要拿下曹营。”
    “要是能简简单单拿下来,咱们何必在此空劳半年之久?
    ”张郃一阵冷笑,“不惜代价不问死伤……主公啊,你不爱惜别人的性命,别人又岂能为你卖命?”
    那传令官也很为难,袁绍交托的任务他完成不了一样要受责罚,故而把牙一咬坚持道:“请二位将军依令而行,不然……不然……”不然怎么样他却不敢说。
    “不能再打啦!”张郃断然拒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是彼盈我竭,再强攻下去士兵就逃光了。”
    那传令乍着胆子道:“郭都督有言在先,攻得下也要打,攻不下也要打,我军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若不遵令军法处置!”
    张郃还欲再言,高览已忍无可忍,一把将张郃推开:“还跟他费什么口舌!”就势一扑将传令官摁倒在地,揪住他发髻,把剑刃顶在他脖子上。那传令官怎挣得过这头大牤牛:“饶命啊……饶命啊……”
    “别他妈瞎嚷嚷了!”高览压住佩剑,在他颈上拉出一道血痕,“老子就问你一句话,乌巢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快说!”
    传令官再不敢隐瞒了:“乌巢已经失守,所有粮辎尽被曹军烧毁,淳于都督和蒋将军都战死了。”
    “都死了?哈哈哈……”张郃爆出一阵自嘲般的苦笑,“真干脆!主公真英明啊,咱们都要丧于曹孟德之手啦……”哪知刚笑了两声,就闻一阵惨叫——高览已把传令官血淋淋的脑袋挽在手中了!
    张郃哑然失笑:“你……”
    “我他妈反啦!”高览踢开那副喷血的腔子,高举人头站了起来。众兵卒见他竟把主公的使者杀了,而且口口声声要造反,都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聚拢起的那点儿兵又是一阵鸟兽散。
    张郃呵斥道:“我等食河北俸禄,岂能临危而叛?咱们速速回营,或可保着主公徐图退兵。”
    “什么主公?袁绍老匹夫!”高览怒不可遏,“若不是他昏暗不明偏听偏信,何至于河北健儿殒命沙场?你还想回去?回去叫匹夫杀了咱们,叫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继续夺咱的兵权吗?我算是看透了,跟着袁绍早晚身败名裂,似他这等卑劣庸才,早就该造他娘的反!”
    张郃一阵木然,高览抱住他肩膀:“儁义兄,谁不知颜良、文丑与咱俩乃河北之倚仗?他俩是怎么死的?非战不利乃是袁绍失策所害啊!如今又逼迫咱们强攻,枉害此间无数健儿性命,一将无能累死万军!”
    张郃叹了口气:“我也看出来了,袁绍确实难成大事。但是咱们身为河北之士,受他厚遇多年,岂能行不忠不义之事?”
    “什么忠不忠义不义,这年头哪管得了这么多!反正我已杀了传令官,不干也得干了!”高览把眼一瞪,“我他妈虽是粗人,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再说那袁家父子又是何等嘴脸?他们只宠信逄纪、郭图等奸诈之徒,这些年你进的良谋忠言他哪一句听了?咱们保这等心胸狭窄之人,与鹰隼豺狼同列,只怕将来都得叫他们害死!君不见张导、刘勋之事乎?”
    张郃倏然打了个寒战:“唉……我张某虽不是薄情寡义之徒,但也不能糊里糊涂丧于奸人之手!既然如此,贤弟有何打算?”
    高览眼望南面:“我看许攸倒有先见之明,咱们也去投曹操吧。”
    “投曹操?”张郃蹙眉环顾,但见带来的兵卒已逃散殆尽,只有心腹亲兵和重伤难行的人没走,“咱们只剩下这点儿伤兵,以前又跟曹操打了这么久,他能收留咱们吗?只怕天下乌鸦一般黑。”
    高览咬牙道:“咱们烧毁辎重和冲车,派人向老曹请降,若是容咱们投降便罢,若是不容……”
    “若是不容,你我兄弟冲入曹营杀个鱼死网破!”张郃血气上涌,“反正退后是死前进也是死,咱们就索性拼一场!”
    “对!”四只大手悲壮地握在了一起……
    摧枯拉朽
    高览、张郃虽狼狈撤退,但曹营也是伤亡累累。这场攻防战打得太不容易,将士全部累倒在地,只勉强擂了一阵鼓,实在无力追击败军了。作为留守的统帅,曹洪与荀攸最是忐忑不安,已过了午时,曹操那边半点儿消息都没有,若是袁绍还能组织兵马继续强攻,大营就保不住了。二人正在筹谋修缮之时,忽然有人喊道:“快看呢!有黑烟!”诸将闻听都涌到营前观看,只见北边十余里处,一阵黑烟伴着大风骤然腾起,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有袁军使者跑来,说张郃、高览二将自毁攻城之物向曹军请降。
    曹洪半信半疑:“二将与我为雠仇,为何这时归降?”
    于禁赶忙进言:“张郃、高览乃袁绍之心腹,交战半日突然投降,必是要趁咱们不备杀进营中,将军万万莫信此诈降之计!”
    朱灵正在一旁裹伤,听了此语不由盛怒:“于文则,你把我河北之将看得太不堪了吧?张高二人乃是军中义士,岂肯行此下作之计玷污名声,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于禁听他这般不客气,即刻翻了脸:“朱文博,你嘴里放干净些,谁是小人?岂不知兵不厌诈的道理,我可是为三军将士着想。”
    “哼!为谁着想你自己清楚。”朱灵白了他一眼,“你是怕再有两个有本事的人来与你争功邀宠吧!”
    “你胡说!”
    张绣、刘勋、鲜于辅都在一旁站着,袁军的使者也在等候发落,这时候窝里斗岂不叫人笑话嘛?曹洪恼羞成怒:“都给我住口!什么时候还斗嘴,再说一句废话,都他娘的给我修寨墙去!”
    荀攸忽然发了话:“曹将军,迟则有变速速准降。”这一宿的忙活,出了一身汗,风寒反倒好转了。
    “准降?”曹洪犯了难,“主公不在,我岂能擅自做主?况且还不知他们是否是诈降呢。”
    “我料张高二人必是真降!”荀攸拍拍胸口,“曾闻袁绍不纳张郃之计,必然是二将一怒之下前来归降,将军还怀疑什么?速速闪开道路迎他们过来。”
    于禁还是忍不住插口道:“主公还不知此二人攻我营寨杀我兵士,应允与否尚在两可,若是有违主公之意,这个干系谁来担当!”
    “我来担当。”荀攸狠狠瞪了于禁一眼。他这么一说,朱灵也跟着来劲:“我愿与军师一同担当。”紧接着张绣、鲜于辅、刘勋等一干归降之人纷纷开言,都愿意担此责任,于禁也无话可说了。
    曹洪一锤定音:“准降!”
    命令传下人墙闪开,不多时就见残兵败将缓缓开至,张高二将下马解剑昂首挺胸进了曹营,所率兵卒也都尽数缴械,老老实实列于营外等待收编。张郃、高览看到鲜于辅、朱灵、路昭等老熟人,纷纷点头致意,又见中军帐前立定一员大将,四十多岁,红发虬髯甚是武威,赶紧跪倒施礼:“罪将归降来迟,望曹公恕罪。”
    “我非是曹公。”曹洪摇摇头,“主公奇袭在外,还没回来呢。”
    高览是个直肠子,一听就蹦起来了:“哼!我二人归降之事,你他妈做得了主吗?还诓得我趋身一拜,真真可恶。”
    曹洪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见他这般不逊,立时把剑拔了出来:“他娘了个蛋的,准你们降还准出错来了。落败之人还敢如此嚣张,信不信老子一剑废了你!”
    高览还欲再骂,张郃连忙拉住。这时就见一个小校连蹦带跳从后营奔来:“主公回来啦!得胜而归啊!”
    诸将炸了营般一阵欢呼,谁还顾得上张郃、高览,都一股脑儿涌向后营。高览见竟没人搭理自己了,拉住张郃抱怨道:“我看曹营这帮人不是什么好鸟,比在袁营好不了多少。一会儿那老贼来了,若事有不顺,咱就跟他们拼了!”张郃却连连摇头:“还拼什么?家伙都缴了,不管黄连还是蜜水,这时候只得往下咽了……”
    两人话未说完,就听有个浑厚的声音连连呼唤:“二位将军在哪里?快快带路!”接着就看见曹营人等众星捧月般簇拥来一位将官——此人个子不高,头戴兜鍪身披战甲,满面烟灰,脏得都瞧不出脸色了!二将还在错愕间,那人已踱到他们近前,朗声笑道:“二位将军至此,曹某大事可就矣!”
    张郃、高览对望了一眼,不敢相信这个浑身征尘的人就是曹操,这与一军统帅的威仪相差忒远了。二将跟随袁绍也将近十年了,这十年里目睹的都是袁绍坐镇中军执掌大令,摆着四世三公的潇洒姿态,却几时见过他身先士卒血染征袍?张郃心头颇有感触——我真乃愚人也,若早知曹孟德如此身先士卒坚毅果敢,何必还蹚袁本初那汪浑水?处事用兵高下立判,这姓曹的老货打不赢那才真出鬼了呢!二将齐刷刷跪倒在地:“我等为虎作伥抵挡王师,今日归顺还望曹公恕罪。”
    “哈哈哈……”曹操抹了抹黑黢黢的脸,搀扶道,“昔日春秋之时,伍子胥错保了吴王夫差,却执迷不悟,终于有杀身之祸。哪比得了微子离商降周、韩信弃楚归汉的明智?二位将军亡羊补牢可比前辈先贤,快起来吧!”
    张郃、高览心里踏实多了,站起身来又见许攸站在不远处偷笑,不禁一阵羞赧。却听曹操又道:“老夫奉天子以讨不臣,归顺老夫即是归顺朝廷。二位既然弃暗投明,所部兵马依旧由你们统领。我记得二位在河北的名号都是北军校尉,待我上表朝廷,晋升你们为将军,并赐亭侯之爵!”
    不但不加罪,官爵还升了,这可当真不得了。高览愣了半晌,突然一拍胸膛:“明公,今日乌巢纵火我等归顺,袁军已经绝粮,势必人心离散。若您信得过在下,我甘领兵马为先锋,踏破袁营杀他个瓦解冰消!把郭图老狗、袁谭小儿乱刃分尸给您看!”他是个粗人,一直耿耿于怀的还是袁谭一派让他受的委屈。
    曹操按捺着兴奋道:“今日不忙,留着这两个好消息叫袁绍品尝一夜,先吓破他的胆,明日再出兵,看他还怎么跟咱斗!”说罢瞟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的荀攸和郭嘉。二人连连点头——张高虽降,还不能充分信任,况且困兽犹斗,现在虽胜券在握,但士卒疲乏死伤众多,很难再打一场硬仗了。倒不如容袁绍苟延一夜,等断粮的消息闹得他满营上下人心惶惶,这仗就不战而胜了。
    果不其然,转天清晨曹军逼近袁军连营时,里面已经一片骚乱。当不知所措的河北士卒向他们的主公询问应对之策时,才发现帅帐中空空如也。袁绍预感到大祸临头,已抛下军队趁夜逃跑了……
    没有统帅,袁军只好紧闭寨门自发抵抗,不过到这时候,已不是效忠谁的问题,而是为了自己保命啦!战鼓之声隆隆震耳,曹军大队尚未出击,蓦然间自人群中闪出一员白袍将军,手举银枪放声疾呼:“事已至此,今日必要踏平袁军!都跟我上啊!”呼罢吹了声尖厉的口哨,竟带着十几个亲兵骑士冒着箭雨冲到了最前面。十几杆大枪同时刺出,卡住辕门用力一掀,顿时把袁军寨门撕了个稀烂!寨门一破,后面的兵似怒浪般涌了进去,见了敌人就是一顿狂杀。
    “是张绣!是张绣将军啊!”有眼尖的人叫了出来。
    张绣摆动长枪好似银蛇出洞,带着亲随骑兵横冲直闯,冲到哪里,哪里便一片血溅尸倒。曹操拍着膝头连声赞叹:“好样的!我这好亲家至少该封个千户侯!”
    刘勋见此情景按捺不住了,一边催马一边喝骂自己的兵:“别叫张绣抢了先,快他妈跟我上啊!”他的那些兵杀敌事小、抢东西事大,像瞅见金山银山似的玩命往里冲。这两支队伍七冲八冲之下,袁军最后的战意也随着崩溃了,大营像捅破的马蜂窝一样,各个方向的寨门都被他们自己冲破,黑压压的败军丢盔弃甲,一路往北而逃。
    曹军被压抑了将近一年,见此情形所有的怨气都爆发出来了。素来军纪威严的曹营众将,这会儿也不管曹操有没有传令了,都带着兵像疯子一般往前涌,追杀的追杀、夺寨的夺寨、抢东西的抢东西,连虎豹骑都按捺不住跟着冲了过去。那激烈地喊杀声愈演愈烈,进而变成了震天动地的欢呼!
    这场艰辛的战争结束了,中原的局势自此被改写。曹操终于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了,他抛下鼎沸的沙场纵马狂奔,在荒原上仰天狂笑……
    觊觎燕赵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十月,旷日持久的官渡之战以曹操完胜而告终。袁绍迟于行而疏于备,致使屯于乌巢的粮草尽数被曹军烧毁,大将张郃、高览的投降更让全军上下人心惶惶,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当初起兵之时田丰、沮授等曾力谏袁绍不要渡过黄河,袁绍拒不采纳,现在陷于敌境又断了粮食,近十万大军乱成了一锅粥,随时都有兵变的可能,根本无法指挥他们撤退百里再渡河北归。无奈之下袁绍只得带着袁谭、郭图等心腹将领仓皇北逃,涉过黄河撤退到仓亭,把大队军兵以及营寨、辎重、军械完全舍弃!
    袁绍逃跑后,河北大军彻底崩溃,在曹操猛烈攻势下,近十万人争先恐后向北逃窜。夏侯惇、程昱得到捷报,自东西两面率部包抄;屯驻河内的魏种,也率部沿河西进堵截河北去路。河北败军本就死伤严重,既无粮草又缺船只,绝大多数人被阻于大河以南,成了曹军的俘虏……
    当曹操带着荀攸、郭嘉、许攸等人步入袁绍的卧帐时,大家都被其中的摆设惊呆了——这哪里是临时起居议事的大帐,简直比许都皇宫的装潢还要华贵。织锦的幔帐绣着鸿鹄朱雀,卧榻铺着锦缎被褥;榻边立着衣裳架子,盔甲佩剑已经摘走,仅留下一件锦绣衫襦,金缕轻纱黼黻(fu fu)熠熠;后面立着一张八尺长的屏风,上书南华子《逍遥游》,乃是书法大家师宜官的真迹。上等紫檀木几案,上摆着三尺高的翡翠投壶,里面插了几支金批令箭,璋珪瑜瑾几样把玩的玉器,一座青铜的犀牛灯,还有几卷书籍。卧帐中央有一座四四方方的铜鼎,艾芡兰蕙云烟缭绕;犄角处摆着两个炭盆,泛着余烬的火光,也不知里面烧的是何种特殊木炭,竟连一点儿炭气都嗅不到。最惹人注意是西首有两口庞大的樟木箱子,里面的竹简文书堆得像小山一样,连盖子都扣不上。
    曹操漫步走到帐子中央,环视着这些古玩、珍宝、图书不禁咋舌道:“十年前袁绍的卧帐就奢华淫靡,没想到他势力越大就越会享受,看来也不亚于他那个当皇帝的弟弟嘛!”
    郭嘉瞟了一眼立在帐外的曹洪和刘勋,讪笑道:“主公啊,这多亏子廉、子台二位将军派兵保护,这里的东西才没被乱军哄抢。”
    “不见得吧?”曹操眼望二人戏谑道,“败兵是没抢,只恐他们这俩财迷鬼却没少捞好处。”曹洪、刘勋低着头笑而不语。曹操所料不假,他俩一杀进袁营就瞪着眼睛搜罗珍宝,这卧帐里真正的好东西早被他们弄自己营里去了,只把搬不走的和次等的留下来,而且曹操过来之前,俩人还因分赃不均吵了一架呢。
    曹操信手拿起卷帅案上的竹简,展开一看,是班固的《二京赋》;又拿了一卷,是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再取一卷来看,竟是谶书《帝览嘻》!他抛下竹简一阵冷笑:“除了诗赋就是谶纬,袁绍的品位可比我高多了。”
    荀攸不禁感叹:“两军对峙之际全心应战尚不能胜,还有工夫看这些闲书,袁本初焉能不败?”
    “他是四世三公,看不看的也要摆这个排场。”曹操转过身,又取箱子里的文书,随意拾起一卷展开来看,但见字迹潦草歪歪扭扭,不禁发笑:“这是谁给袁绍来的信啊,字写得这般难看……下官铚县县令秦宜禄遥问大将军安……”一句念罢曹操瞋目而怒,“秦宜禄那个无耻的奴才,竟敢勾结袁绍!”
    郭嘉一脸鄙夷道:“小人永远是小人,就会趋炎附势吹牛拍马。岂能料到主公以少胜多扬威官渡?这倒不错,有了这卷文书为证据,回去治他的串通反贼之罪,一刀杀了才干净!”
    “不用明令典刑,这厮已经死了。”许攸接过了话茬,“前番刘备到汝南勾结刘辟叛乱,秦宜禄也与之同谋,后来他们被曹仁将军击败,秦宜禄又想叛离刘备,结果被张飞杀了。”
    听说秦宜禄死了,曹操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以后不用再担心他宣扬杜氏的事儿了,把竹简往地下一扔,嘲讽道:“他那点阳奉阴违的把戏遇到刘备岂不是班门弄斧吗?猥琐小人不足挂齿,大耳贼又如何?也随袁绍逃归河北了吗?”
    “早跑了。”许攸冷笑道,“刘备从汝南回来没待两天就又走了,说是去荆州联络刘表,可连铺盖都卷走了,八成是瞧出袁绍要坏事,找个借口溜了。那刘玄德就像是船上的耗子,船会不会沉他总能最先预料到,这份精明倒也不简单。”
    曹操咬牙切齿:“哼!总有一天,我要诛杀此贼消我心头之恨!”但想起关羽又不禁暗觉失落,指了指那两箱子文书道,“去叫路粹、繁钦来,把这些文书仔细查阅一下,看看袁绍还有什么阴谋。”
    又听外面一阵喧哗,王必跑了进来:“启禀主公,列位将军追击败军得胜而回,未曾过河的袁军大多被获,少说也有五六万人呐。”
    “这么多俘虏……”曹操非但不喜,反而皱起了眉头,“带我去看看。”刚迈出帐门,又见鲜于辅、齐周等推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俘虏迎面而来。许攸大惊失色,不等诸将开口,抢先嚷道:“阿瞒兄快看,沮授来投靠您了。”他与沮授同在河北多年,虽然为人处事作风疏异,但也佩服其才,更重要的是他虽逃奔曹操,却没有什么根基,急需有一个和他情况相似的人互相扶持!故而抢先说是投奔,给沮授留足了后路。
    哪知沮授根本不领许攸人情,脖子一梗,把发髻甩到脑后,朗朗道:“我不是投降,是被你们的兵抓住的!”
    曹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他一番,莞尔道:“昔日我在河北之时就佩服先生足智多谋,惜乎大河相隔,难与您共济大事。不想似您这般人物,今日也会被获遭擒。”
    沮授苦笑道:“我家大将军失策,无奈弃军北逃。在下智力俱困,被擒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曹操本就赏识此人,又见他笑得凄苦,更动恻隐之心:“并非是您智力俱困,皆因袁本初刚愎自用不纳良言,河北军才会有此劫难。”说着话示意鲜于辅为他松绑,“沮先生,官渡之役已见胜败,然丧乱未平四海未定,先生可愿与我共筹大事?”
    沮授凝视着眼前这个身量不高却心胸开阔的人,深悔自己昔日择主不明错保了袁绍,可是高洁之人又岂能做贰臣?他木讷片刻,还是回绝了:“多谢明公美意,但在下家眷族人皆在河北,性命悬于袁氏之手。我若降公,袁绍父子岂不杀他们泄愤?但求明公速速赐我一死,既能保全我家小,又能树我不屈之名节,在下感恩不尽。”
    许攸也觉不忍:“您再好好想想,谋大事者不拘小节……”
    “许子远,你别说了。”沮授一摆手,“咱们俩不可以共论,你仗势欺人招权纳贿,妻儿老小已被审配投入大狱,这场仗打得赢打不赢结果都好不了,可我不一样!再者沮某脸皮薄,行不出你等卖主求荣的事!”一席话把许攸臊得满脸通红。
    知他死意已决无可挽回,曹操叹息道:“若早得先生辅佐,天下不足为虑……可惜喽!把沮先生……”刚要传令将其处死后给予厚葬,许攸又凑到他耳畔:“您别杀啊,把他关起来,对外宣扬他已经投降,袁绍闻知必害其家小。到那时他与袁氏结仇,就会死心塌地保您。”
    曹操眼睛一亮,马上改了口:“把沮先生送回我营中看管起来,是杀是赦以后再议。”
    沮授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许攸嘀咕些什么,火冒三丈骂道:“许子远,你这卑鄙小人,我饶不了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众军兵哪听他聒噪,推推搡搡而去。荀攸、郭嘉都是聪明人,也已猜到许攸的主意,只是碍于曹操的面子,不好当面骂他缺德罢了。
    曹操心里有数,嘴上却不说,带着众人来到辕门。但见河北俘虏自北而来,全都摘盔卸甲背缚双手,绳子一连就是一大串,队队接踵望不到边,比押解他们的曹兵多好几倍。曹操连连摇头:“俘虏太多了,咱们的粮食还不够给他们呢。”
    荀攸笑道:“这倒不成问题,袁绍一破各地危机亦解,现在下令征调粮草应该不成问题了。”
    曹操却笑不出来,胸中暗暗嗟叹:那些郡县官吏哪个不是我提拔起来的?在我困笃之时却都袖手旁观见风使舵,除了李典谁也不曾给我送来一粒粮食,现在平安无事了又都想起锦上添花了。这世上的人心何其薄也!此等首鼠两端之辈难道不当诛吗……算了吧,天子尚且对我三心二意,更何况别人呢?夫英雄者固当有吞吐天地之志,亦当有海纳百川之心胸啊……
    正在他感慨良多之际,路粹、繁钦两位书佐跑出辕门跪倒在他身畔:“我等有紧要之事告知主公。”
    “说吧。”曹操眼望俘虏连头都没回。路粹有些为难,环顾在场之人,吞吞吐吐道:“我二人在那两箱缴获的文书中发现了……发现了不少地方官给袁绍的投降书,甚至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路粹把牙一要:“还有咱们营中将领串通袁绍的密信!”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呆住了,有人惊诧、有人愤怒、有人恐惧、有人悲悯,但谁都不敢说什么,所有的眼光都齐刷刷投向曹操,料想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必会勃然大怒追查到底。哪知他不急不闹,重重地喘了口气道:“我早就料到,想要投靠袁绍自谋生路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徐佗……你们带几个兵把那些文书都抬到这儿来。”
    “诺。”路繁二人领命而去。
    众文武立时警惕起来,心里有鬼的料想败露就在眼前,胸口狂跳脸色煞白;那些心里没鬼的,意识到有叛徒站在自己身边,也觉毛骨悚然。这时候谁都不敢瞅谁一眼,生恐胡乱猜测犯了忌讳,所有人都耷拉着脑袋扪心自问,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眼睁睁瞧着士兵把两箱子书简堆在营前。许攸自是无事一身轻,乐呵呵道:“阿瞒兄,现在这些书信就摆在眼前,只要寻根溯源就能将营中奸邪叛徒一网打尽!”这席话不啻雪上加霜,众人心头都是一紧,脑袋压得更低了。
    曹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都烧了吧。”
    “烧了?!”不单是许攸,在场之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处置。
    曹操见无人敢响应,自亲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点燃后顺手一抛,那堆得像山一般的竹简立时腾起一片火焰。他环顾众人朗声道:“当袁绍强盛之时,我亦不能自保,何况他人乎?忠奸是非付之一炬,清者无须再生猜忌,浊者也请自安从善,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老夫有些累了,你们也忙了半日,没有差事的就回去休息吧。”说罢一甩衣袖,回转辕门。只留下一团熊熊烈火,映照着一张张感激涕零的面孔……
    曹操低着头独自漫步,忽听身后有人笑呵呵道:“你这焚烧文书的计谋果然高明啊!”曹操回头一看——许攸跟了过来。
    “子远说的哪里话来?”
    许攸捻着小胡子道:“你骗得了别人,岂能骗得了我?昔日光武爷平灭王昌,将帐下诸将私通王昌的文书付之一炬,令反侧子自安,此后诸将忠顺更胜往昔。如今你也学了这一手,以为我不知道吗?”
    曹操侧目打量这位老朋友,觉他聪明得有点儿过头了!但毕竟是昔日旧交,又是帮自己破袁绍的首功者,便按捺不满佯笑道:“子远啊,你我兄弟彼此默契,何必要把话挑明呀。”
    “阿瞒,我为了帮你连家眷都不管了,如今孑然一身,你该怎么报答我呀?”
    不知为什么,当初许攸献计时,呼唤小名时曹操听着颇感亲切,可到了这会儿听着却觉刺耳!他点点头赔笑道:“子远兄若是不弃,就在我幕府为军师祭酒吧。”
    许攸眉毛一挑:“区区一个祭酒,叫我跻身荀公达之下,与郭嘉等人为伍,你也忒慢待老友了吧?”
    “别这么说啊。”曹操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畔,“我岂能亏待你,虽是军师祭酒,财货房室衣食俸禄自然异于他人。”
    “这还差不多。”许攸摇头晃脑沾沾自喜,“面子、银子、女子,人这辈子说穿了不就为了这些嘛!”
    两人各怀心事携手来至袁绍寝帐,曹操坐到袁绍的几案前,顺手抽过一卷空白的竹简,开始润色告捷表章。许攸则在一旁翘足而坐,侃侃而谈陈年旧事,曹操有一搭无一搭地搪塞着。过了片刻王必寻到此处,禀告道:“俘虏清点已毕,共七万有余。”
    “嗯。”曹操奋笔疾书,连头都没抬,“我知道了。”
    王必又道:“那沮授冲出软禁的营帐,抢夺马匹意欲北逃,未出营门又被士兵拿获。”
    “哼!”曹操故意瞥了许攸一眼,吩咐道,“虽有奇才而不能为我所用,反成了累赘,推出辕门斩首吧!”又指指袁绍的卧榻,“还有,今天我住在这里,让许褚忙完差事到这边护卫。叫人把袁绍的锦缎给我扔出去,换上我的旧铺盖,所有的珍宝图书一律撤掉。这帐子既然已属于我,就得由着我的性子布置!”
    许攸自以为得了宠信,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再不管沮授的死活,也没听出曹操的弦外之音,还随着说风凉话:“沮授也真是痴人,长胳膊拉不住短命鬼,既然找死那就死呗。”
    曹操已将告捷表章写完:“子远,你来帮我看看。”
    “诶!”许攸撅着屁股凑过来看:
    大将军邺侯袁绍,前与冀州牧韩馥立故大司马刘虞,刻作金玺,遣故任长毕瑜诣虞为说命禄之数。又绍与臣书云:“可都甄城,当有所立。”擅铸金银印,孝廉计吏,皆往诣绍。从弟济阴太守叙与绍书云:“今海内丧败,天意实在我家,神应有征,当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则北兄长,以位则北兄重。便欲送玺,会曹操断道。”绍宗族累世受国重恩,而凶逆无道,乃至于此。辄勒兵马,与战官渡,乘圣朝之威,得斩绍大将淳于琼等八人首,遂大破溃。绍与子谭轻身迸走。凡斩首七万馀级,辎重财物巨亿。
    前面的他还读得津津有味,当看到最后“凡斩首七万馀级”时,差点吓了个跟头:“你要把俘虏全杀了?”
    曹操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留着他们太耗费军粮,放他们回去岂不是帮袁绍重振旗鼓?况且他们与沮授一样,妻儿老小尚在河北,隐患可不能留啊!昔日秦之白起在长平坑杀赵军四十万,如今我不过杀七万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许攸望着曹操恐怖的笑脸,感觉脊梁骨一阵阵发麻。杀七万人又算得了什么?他这话说得如此轻巧,与方才焚烧文书时判若两人。
    直到此刻许攸才有些明白,曹操已不是当年那个轻狂小生,这个主子比袁绍更难伺候,他更精心计更善伪装,简直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魔鬼……
    “子远,还有件事劳你帮忙。”
    “是……主公!”许攸不由自主改了称呼。
    曹操递给他一支令箭:“你去跟于禁说,叫他深深挖几个大坑,待到夜深人静之时,把河北降卒一批一批领到坑边,然后……”说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我明白……我明白……”
    曹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阴森森笑道:“嘱咐他们做干净一点儿,别惹出麻烦……辛苦了,子远贤弟!”
    “不敢当……”许攸差点儿被他拍倒在地,强自支撑着,抱着那令箭战战兢兢出了大帐。曹操望着他颤抖的背影,终于满意地笑了——金银财宝可以不吝惜,但尊卑必须要明确,绝不允许有人居功自傲!只有拥有不可侵犯的威严,才能震慑住敌人、驾驭好官员、治理好国家。
    许褚领着几个亲兵趋身进帐,将各种珍宝器玩封到箱子里,又叠了锦绣卧榻,换上旧铺盖,曹操这才张着双臂躺下,开始做他的美梦了……官渡之战仅是这场美梦的开始,下一步他要追过黄河痛打落水狗,消灭袁绍征服河北,之后再夺荆州、平江东、定西北、收西蜀,汉室天下一定能够复兴!然后……曹操倏然睁开眼,他的美梦中冒出一个可怖的梦魇——那是张血淋淋的绢帛,写着“诛此狂悖之臣耳!”末尾那个“耳”字一竖拉得很长,似乎还在滴血。
    曹操扪心自问:真有一天仗都打完了他该何去何从呢?还政天子退归林泉?他已经有了与天子一样不可侵犯的威严,怎么还可能全身而退呢?难道放弃那个权力,任由那个对自己充满芥蒂的皇帝随便宰割吗?如果再来一次“玉带诏”,到时候该何去何从呢?
    他凝思良久,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索性不管那么多了,翻个身继续睡。天下还没平定呢,春的后面又不是秋,何必为将来发愁呢……二十年前与袁绍把酒言欢之时又岂能想到今天?何用二十年!去年跟刘备煮酒论英雄那一刻又怎料到反目成仇?
    就是这世道,一切都随遇而安吧……


同类推荐: (gb)暗夜无归(高h)在色情游戏里被迫直播高潮(西幻 人外 nph)变成剥削阶级的勇者懒得拯救世界(西幻np)双穴少女和她的触手男友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我的属性修行人生快穿黑化:病娇哥哥,坏透了!火神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