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有种后宫叫德妃.6_第九章 德妃教儿媳

有种后宫叫德妃.6_第九章 德妃教儿媳

    深宫之中,半天后,岚琪也知道小孙子病了的事,是胤禛派人来求额娘拨两个太医去府里给孩子看一看。彼时旅途疲惫的皇帝正歇在永和宫,皇帝到如今年纪,越发比从前警醒,等岚琪吩咐了这些事回来寝殿,玄烨已经醒来,慵懒地问着:“谁来了?”
    “是弘昐病了,胤禛求臣妾派两位太医去瞧瞧。”岚琪应着,便将桌上温着的茶水端来。玄烨睡得口干舌燥,不冷不烫,正好入口,痛饮了大半碗才喘口气说:“乾清宫侍候茶水的人就不会看眼色,大冬天屋子里烧着地龙那么热,哪个还要喝烫的?”
    岚琪本以为玄烨岔开话题,是不想再问她,没想到转身就听见:“孩子病得那么严重,外头的大夫不顶事了?”
    “或许这孩子迷信太医医术高明,这点儿小事,皇上就让臣妾成全他吧。”岚琪有心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头不愿玄烨再问。她也有愧不如人的地方,譬如这婆媳关系,还有儿子、媳妇的夫妻关系。原先多少人羡慕她,可如今变得莫名其妙,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也许搁在平常百姓家这样过日子很不错了,可在宫里就不成,就会因此落人话柄,更何况她们原先是好好的。
    玄烨慢声道:“毓溪是孝懿皇后亲自挑的儿媳妇,可她没来得及教,或许就算现在还在,也未必教得好。眼下胤禛家里那点事,朕有所耳闻。”
    岚琪微垂眼帘,点头道:“是,臣妾无能。”
    玄烨却说:“你不能无能,你再无能,孩子们怎么办?朕想,你大概是怕自己一腔心血换不回孩子的好,也换不回他们变成我们想象的模样,所以现在都不教他们了,是不是?”
    岚琪不出声,心里笑玄烨几时琢磨起婆媳儿女之道了。皇帝却一本正经地说:“毓溪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你真要好好教导她,不会教不会。当初皇祖母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调教成现在这样的。朕问你,早二十年时,你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到如今,朕赏下多少你抄写的佛经,朝野哪个不知永和宫德才皆备?这么长的路,不是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岚琪笑道:“还不晓得那些大臣领了那样的赏赐,会不会觉得皇上奇怪?背地里不定说什么话呢。”
    玄烨不在乎:“那他们就是对佛祖不敬了。”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好好管教他们?”岚琪很是无奈,“臣妾之前事事为他们操心,连家里妻与妾的规矩都定得明白,结果变成这样,就觉得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宽,护得太深,让胤禛和毓溪都觉得好些事来得容易,觉得这世上的人和事就该围着他们转。这才打算把他们放一放,让他们自己折腾,哪怕折腾得千疮百孔,疼了才知道错,若不愿悔改,那就继续吃苦。”
    玄烨点头:“你思量得很周到,可是,就当是朕托付你,好好扶持胤禛的家,让他妻贤子孝、家宅安宁好不好?”
    岚琪呆呆地望着玄烨。皇帝搂过她说:“你若觉得辛苦了,就跟朕说。你的辛苦朕来弥补,朕每天都哄着你。”
    “好好的又胡闹。”她心里一热,玄烨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再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这样在乎儿子的家事一定有他的用意,人家不明说,她也不好问,可家宅安宁总是好事,正如玄烨说的,她要管不难,就怕孩子们辜负了自己的好意,到头来连自己都心灰意冷,可就糟了。
    玄烨笑着说:“那朕当你答应了,往后胤禛家里的事,你多多关心,孙儿们的身体,胤禛和妻妾的和睦,你都放在心上。朕会教儿子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你呢,就替他管好那个家。”
    岚琪没多想,随口就说:“总要有放手的时候,哪能一辈子管着他们?”
    可玄烨却轻声一叹,搂着岚琪,埋在她温暖柔和的肩窝里,心里默默地说:“傻子,等朕放手的那天,朕可就不在了。”
    岚琪听不到玄烨心里的话,却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淡淡的悲伤气息,莫名就心疼,下意识地抱紧了他,满口答应他的要求:“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为胤禛扶持家宅安宁。”
    宫外头,两位太医匆匆赶到四阿哥府里。小阿哥身子的确比兄弟姐妹都羸弱,同母的姐姐自小就健壮,而嫡福晋的大阿哥虽然时常哭闹,身子骨却是好的。从前有人挑唆说福晋不会照顾孩子,如今李侧福晋自己带着孩子,小阿哥却时常病,本以为总不该再有暗中谣言,可却变了风向,说是府里的人力物力尽用在正院里,西苑李侧福晋带着孩子时常被忽视,这才让小阿哥身体不好。
    越是有这样的话,毓溪的态度就越冷漠,不可否认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别人生的不再那么有耐心和爱心,可她并没有让人亏待过李侧福晋和小阿哥,这样的话难免叫她伤心,索性就不管了。可这一不管,真就出了事,她又脱不了干系。
    太医来看了半天,禀告四阿哥,说小阿哥的病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长久的隐疾,希望四阿哥能有所准备,养得好便是好,若是养得不好,孩子极有可能夭折。
    胤禛听得发蒙,问他们:“这是怎么说的?你们太医院不是向来报喜不报忧?现在对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怕德妃娘娘怪罪你们?”
    二位太医伏地禀告:“便是德妃娘娘问下来,臣等也要如实禀告,小阿哥这样的病症臣在宫里也见过,诸位阿哥之前,皇上膝下好几位皇子,就是这样夭折的。”
    边上李侧福晋已满面是泪,但她没有纠缠哭闹,听太医这般说,只虚弱地问:“我能养活他吗?”
    太医没底气,唯有宽慰:“虽说听天由命,但或许侧福晋照顾得好,小阿哥能长大,这事没个准数。”
    李侧福晋含泪欠身道:“还请太医救治小阿哥。”言罢,已是捂着脸泣不成声。那模样直叫人看得心碎。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儿子,胤禛怎会冷酷无情?上前来扶着李氏的身子道:“你安心照顾孩子,有什么事,我和你一道面对。”
    李侧福晋抬起凄楚泪眼,满目感恩之态,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医需要回宫复命,而胤禛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得不亲自到宫里向母亲解释,便派人传话给福晋,说他进宫一趟。
    西苑里人散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偶尔能听见小阿哥的啼哭,但虚弱的小生命毫无力气,比起正院里大阿哥震天响的号哭,小阿哥这几声实在不算什么。
    巧珠打发了下面的人,进屋来悄声掩了门,侧福晋正坐在摇篮旁发呆,她走到身边轻声道:“小姐,四阿哥看起来可伤心了,您看他立马就进宫去了。”
    李氏恍然醒过神,看着丫鬟说:“我进门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回那么温柔地看着我,弘昐若有三长两短,他会来安慰我,不会再顾忌谁的脸色了吧?”
    巧珠笑道:“四阿哥对小姐一向挺好的,只是宋格格咋呼,嫡福晋矫情,明明您最贤惠,反而显得淡淡的了。”
    李侧福晋苦笑道:“可我就是不能像宋氏那般谄媚邀宠,也永远及不上嫡福晋在四阿哥和德妃娘娘心里的地位,所以能争取的,我一定要为自己争取。”说着话,转眸看向摇篮里孱弱的孩子,不免又心痛,“可若是弘昐能好,我也不愿演这场戏。”
    巧珠比了个嘘声:“您小声点儿,这也不是您的错。”
    原来李侧福晋特地挑了今日去正院禀告孩子病了的事,就是想孩子生病可不挑日子,怨不得她破坏四阿哥才回家和福晋团聚的好事;再者便是弘昐前几次看似小打小闹的不舒服,她就已经从大夫口中获悉儿子有天生隐疾,这孩子怕是养不长久。
    本来心痛欲碎,可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孱弱,那日又见福晋发狠毒打了宋氏,可丈夫那儿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心里就明白,她不能失去了儿子再失去了四阿哥的怜悯。便故意折腾,请来太医,势必要让四阿哥亲耳听见,更让宫里的德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可怜。
    四阿哥到宫里时,皇阿玛还在额娘那里歇着,今天怕是不走了,他把孩子的事告诉了母亲。岚琪虽然痛心,可孩子命薄,她也没法子,如今才明白了太皇太后昔日说,看多了子嗣凋零的伤心事,连伤心也会麻木。
    之后反是皇帝和儿子说了些与孩子无关的话。彼时岚琪去宁寿宫向太后禀告这件事,太后亦是一样的态度,但还是以她的名义,从内宫拨了一名太医留守在四阿哥府里,往后专心照顾小阿哥。
    那天岚琪回永和宫时,儿子已经回府了。玄烨因为旅途疲惫,用了膳后就早早歇下了,两人并未多谈论这件事。倒是第二天皇帝离开要去上朝,都到门前时,玄烨才吩咐她:“昨天说好的事,就别等了。正好出了弘昐这样的事,你把毓溪叫进来,教教她该如何面对。这事情尴尬,别叫她让人算计了。”
    岚琪皱眉,玄烨却苦笑道:“你再把太医叫来问问清楚就好。”
    “皇上的意思?”
    玄烨不屑地说:“李氏一直请的大夫,要不要朕为你找来问问话?”
    “皇上怎么提起这个?”突然说起李氏,岚琪听不明白。可她知道,皇帝眼线遍布天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儿子府里的动静,玄烨一向知道得比自己还清楚。
    “太医既然说这种病就算是民间的大夫也一看就能察觉,朕猜想李氏应该一早就知道弘昐从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若是如此,她瞒得那么久,现在才让人知道,不是很奇怪?”
    玄烨面上看似满不在意,却是谈笑间就将一切都掌控在手,更是道:“正如之前你问陈常在的事,朕想她们或许就是一样的,本没有什么恶意,可在隐瞒这些事的日子里,就意味着她们每一天都在算计。这样的人不好,朕更不喜欢。”
    岚琪心知事情轻重,面上则云淡风轻地嗔怪:“好或坏,都是皇上挑选的。”
    玄烨却笑道:“人之初,性本善。她们原来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可人心是会变的,怨不得朕。毓溪是胤禛的妻子,咱们若能好好引导,别让那孩子误入歧途,不是好事一桩?李氏好坏朕不在乎,毓溪若不能好好扶持胤禛,那就是你我该烦恼的事了。”
    皇帝说得不错,人心善变,谁能保证一辈子始终如一?就是岚琪自己,也变化太多。可是善恶分两端,有些人自以为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中立,却不知不觉已经往恶的那头一去不复返。皇帝就是防着这些人。比起天生的恶人,他们更会用诸多理由来修饰自己的罪恶,甚至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恶”,只有世道对他们的“不公”。
    玄烨要上朝去,不再多说这些事,最后提醒她:“之前讲的事,你也能和毓溪说说,瞧瞧她什么反应。朕还在犹豫着,这事是不是咱们俩拿主意?”几句话说得好似平常百姓家的夫妻,岚琪觉得有丈夫依靠,什么事都不算事,目送圣驾往乾清门去后,便派人传话,让四福晋进宫。
    宫外阿哥府里,胤禛一早去朝堂,毓溪照料了孩子,原打算今天去瞧瞧侧福晋和弘昐,可是一者放不下面子;二者怕自己的孩子康健,她跑去有炫耀之意。考虑得太多,不免做事不爽快。正犹豫不定,宫里来人说德妃娘娘让她入宫。
    宫里娘娘召见阿哥或儿媳妇,本没什么稀奇,可在四阿哥府的确是少有的事,更何况毓溪这一年来如何表现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成婚这么多年,极少有过婆婆召见她的事,都是自己殷勤地前去请安问候,若有什么事也在那些时候商议解决。婆婆突然大清早派人找她,想想近些日子的种种事,毓溪心虚不安,竟是磨蹭了半天才出门。而她绝不放心独自出门把孩子留在家中,于是把弘晖一道带进宫去了。
    岚琪见毓溪带着孩子来时,不会多想儿媳妇是不敢把孩子留在家中,满心欢喜地抱了小孙儿,一见孩子,心里头的不悦也淡了好多,以为只是儿媳妇想哄自己高兴。毓溪见婆婆如此,倒是松了口气。
    弘晖快一岁了,眼眉渐渐有了模样,像极了胤禛小时候。可是四阿哥自这么大之后,就一直在承乾宫,她难得见一回儿子,每一次见面都会变个样,不是长高了就是长胖了,以至于岚琪只记得孩子还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弘晖再长大些,她可就没法儿把父子俩做比较了。
    毓溪在旁笑道:“真是难得,额娘抱着他竟然不哭。这孩子太黏人,除了乳母和儿臣,旁人一概碰不得的。四阿哥有时候想逗逗孩子,可是弘晖一哭,他就不敢抱了。”
    岚琪抱着孙儿爱不释手,一时把正经事也忘了,笑悠悠地说:“男人都是这样,顶天立地,铮铮汉子,却能叫奶娃娃几声啼哭就制伏。”
    毓溪的心情松了好些,果然祖母一见孙子就什么都好,陪着额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岚琪抱着胳膊也酸了,就让乳母带下去照顾。那边人走时,岚琪不经意地看到毓溪的目光锁在乳母身上,一直到她们身影消失还呆呆发怔,心中微微一叹,便开门见山地说:“弘昐不大好,你知道了吗?”
    “是,昨天……昨天知道了。”毓溪顿时紧张起来。
    “昨天才知道?”岚琪故意问。
    毓溪慌张地离了座,抿着唇不敢应话。婆媳俩对望了须臾,见岚琪面色凝肃,她才不敢继续缄默,垂首轻声应着:“儿臣知道弘昐总找大夫瞧,但每次派人去问,都说小打小闹没事。儿臣带过了念佟和弘晖,就想无非也是孩子常有的那些症状,就没在意。额娘,是我不好。”
    岚琪面带微笑望着她,可说的话却十足威严,短短一句吓得毓溪面色苍白,向来温和的婆婆竟是冷声说:“你的不好何止这一件?今天咱们开诚布公,好好说说。”
    永和宫里婆媳促膝长谈,直到午后四福晋才被放回家里去。回家后,毓溪一直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孩子啼哭吵闹她都没反应,反而把青莲几人吓着了,盼着四阿哥早些回来,一进门就围着四阿哥禀告今天的事。
    胤禛知道额娘今日召见了妻子,没想到她们说了那么久的话,见青莲她们那么紧张,心中虽觉烦躁,可还是舍不得不管毓溪。本以为少不得又要花费心思哄妻子,虽然他曾许诺会一辈子对毓溪好,可许诺和实际做起来时个中的差别和困难,让他深深明白了轻易许诺的代价。明明不高兴的时候,他会想对妻子发脾气,或指责她过分和不对的地方,偏偏为了那几句哄人的话,时常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此一来,他们无形之中就互相扭曲了。
    胤禛一进门,毓溪正好站起来,他皱着眉要问怎么了,却见妻子朝自己福了福身子,甜甜含笑道:“妾身给贝勒爷请安了。”
    “你胡闹什么?”胤禛不明白,但这一下方才的不悦消散了。他乐意看到毓溪笑,只是这些日子时常看到的笑容,多了几分敷衍的味道。相比之下,宋格格那儿虽然叽叽喳喳的,可她很简单,喜怒哀乐,一眼望到底,很省心。可今天毓溪的笑容,好像又有了从前的真诚。
    毓溪见没有下人跟进来,便拉着丈夫在里头坐下,附耳说了额娘告诉她的好事,喜滋滋地说:“三月初就行册封礼,往后府里上下都能正经喊一声爷了。”
    胤禛尚未满二十岁,这就要册封贝勒,他自然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但立刻又说:“可不许下人胡乱叫,这就把‘爷’喊起来了,是怕不够张扬?”
    “是,自然你说了算。”毓溪柔顺地答应着。可之后却静了不说话,倒是胤禛先问她:“额娘找你说什么了?”
    她怯然地抬眼看了看丈夫,眼圈儿一红,嗫嚅着:“这些日子,你心里讨厌我了是不是?”
    胤禛略尴尬,别过脸说:“我是有些不高兴,可不至于讨厌你,你又胡思乱想。”
    毓溪脸上涨得通红,憋着不让自己哭,可嗓音都变了,颤颤地说:“额娘今天训我了,这么多年,额娘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可是今天……”
    胤禛不免紧张,见毓溪要哭了,忙问:“真的骂你了?昨晚我就觉得额娘脸色不好,可我没想到她会把你叫进去训斥。”
    “这下你可满意了。”
    “满意?”
    毓溪眼中含泪,到底是有些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胤禛的肩膀说:“我都被额娘那样训斥责骂,你就别讨厌我了,好不好?”
    “我几时讨厌你了?”胤禛板着脸皱着眉。要说拌嘴,他从来都讲不过毓溪,但他们从前在宫里住着时都偶尔会争吵,现在却越来越客气,好久都没有过争执,这会儿的气氛似曾相识,虽然谁也不愿吵架,可意外得叫人觉得亲切。
    毓溪在一旁坐下,终于掉了几滴眼泪,开始说:“额娘说我越大越不懂事,做妻子不像妻子,做母亲不像母亲,自以为把孩子保护周全了,无形中却让他被所有人瞩目。说我看不到你现在多辛苦多努力地为皇阿玛办差事。说我被惯坏了,一心一意只为自己想。胤禛,我真的变成这样了吗?”
    胤禛听得心里直打战,这话亏得是额娘说出口,若是哪天他忍不住了冲妻子发脾气,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是不是就要撕扯坏了?
    毓溪抹掉眼泪继续不甘心地说:“额娘很凶地责备我,说我拿孩子当借口,做的所有事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别……别哭。”胤禛不自觉就想伸出手安抚妻子,可还是有意识地放下了。
    这样的动作毓溪看在眼里,一想到胤禛都不愿安慰自己,这才悲从中来,一时收不住眼泪,把今天被婆婆训得发蒙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这才把她的丈夫吓着。胤禛搂着她的肩说:“你别这样哭,万一额娘明日还要找你,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怎么出门?”
    毓溪顺势伏在他的胸前,抽噎着说:“要是额娘再找我,你跟我一道去,我今天害怕极了,差点儿都透不过气了。胤禛,你被额娘训斥过吗?额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胤禛笑道:“额娘教训我们兄弟姐妹一向不手软,十三、十四看到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毓溪却没心思开玩笑,而是正经脸色说:“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太在乎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不好,可你忙你的事,你喜欢上她们了,你对我又何尝好了?”
    “这样的话……”胤禛皱了眉头,“你也对额娘说了?”
    毓溪抿着嘴,颤颤地点头:“我忍不住,跟额娘顶嘴了。”
    胤禛有些紧张:“你都说什么了?”
    毓溪怯然:“差不多这些话。”
    夫妻俩静了须臾,毓溪收敛了泪容问丈夫:“我冒犯了额娘,是吗?可额娘却让我说个痛快,我在宫里把什么话都说了。我说我讨厌你去她们的房里;我讨厌你一看到孩子就束手无策,好像谁欠了你的样子;我讨厌你假正经,忙得日理万机似的,把家里大小都撂下;我还讨厌三福晋,讨厌皇亲里那些嘴碎的婆娘……”
    她越说越激动,但也慢慢平静,情绪大起大落,将胸前压抑的郁闷都吐了出来,浑身虽轻松,却散了架似的无力,最终舒口气道:“额娘说三岁定终生。她当年看到我的时候,我是个活泼调皮的小丫头,所以也许我骨子里就不是爱稳重端庄的人,但这两年我连装也装不像了。”
    胤禛神情舒缓下来,似安了心,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彼此温暖着,温和地说:“我也是,装得像个大人,想面面俱到,做到最好,可已经装也装不像了。”
    毓溪探过脑袋看丈夫,自己脸上还有泪痕,却道:“你可别哭啊。”
    胤禛没好气地瞪她,口中却道:“那日大皇兄带兵回城,我让他在城门前卸甲进城,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那一刻我心里很慌,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很得意,那种感觉真奇怪,哪怕从前念书骑射赢过他们,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你偶尔想和我说说,我眼里却只有弘晖?”毓溪愧疚地说,“额娘就这样说我,她
    说我没见得把弘晖照顾得如何好,却把你丢了。额娘说,端庄稳重是做给外人看的,对着你还装什么装?装过头了什么都不像,妻子做不好,母亲也做不好,还要埋怨是你的错。”
    “额娘训我的话也不少,她不是针对你,是我们虽然为人父母,却还是从前小孩子的脾气。”胤禛冷静地说,“直到那天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才让我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毓溪点头,再要开口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宋格格身体不适,请四阿哥过去看看,让给找个大夫呢。”
    胤禛不耐烦地说:“等一下。”
    毓溪脸上也不好看,别过脸说:“她们如今都敢挑衅我了。莫说我不心疼弘昐,弘昐身体一直不好,他额娘却偏偏在昨天找你,本来我满腔热情要好好照顾你,结果你头也不回地跑了。现在宋格格又来拉你了,四阿哥,您倒是去呀。”
    胤禛虎着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毓溪却道:“一家之中,妻为主妾为奴,奴才敢挑衅主子,谁给的胆儿?”说着转来霸气地瞪着丈夫说,“我之前那样打她,也未必长了主母的气势,你看她还是敢来硌硬我。说到底,她们能不能敬我,看你怎么做喽!”
    “我怎么做?”明明都板着脸,可胤禛心里却一点儿不憋着。毓溪本该是这样的人,反而之前总是搬出大道理要他如何如何时,才让他无所适从,此刻不禁笑道:“自然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毓溪见他说得认真,便起身道:“她不舒服,我该去瞧瞧,可用不着你出面。一整天累了,好好歇着才是,我去去就回。”
    胤禛点头,毓溪又说:“但她们毕竟是为你生儿育女的人,我不会拦着你对她们好,可我们之间,她们不可以插进来。今天我也对额娘说了,我从来就没放开怀抱看待她们,从前是,将来也是。我知道,你将来还会再纳侧福晋、收侍妾,我是没法儿真心对她们好的。”
    毓溪说着这些话,只见丈夫不正经地只管点头,她不免娇嗔:“实在讨厌。”
    这样的字眼儿,这两年早就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两人过的生活像挂名夫妻一般,每天说不上几句话,还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被婆婆责备她装过头时,毓溪还觉得委屈,可想了一下午,自己的确不知不觉地把对付外人的嘴脸也用来对待丈夫。心里越讨厌他对妾室好,就越想装出贤惠端庄的模样,想着自己不能和妾室一样,硬是要在丈夫心里留下最美好的模样,却忘了胤禛当初认识且喜欢上的乌拉那拉毓溪不是那样的。
    那之后几天,夫妻俩的关系得以缓和。毓溪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好,可不知不觉努力错了方向,反而和丈夫渐行渐远,她的心是正的,路却走歪了,而那一天除了被婆婆劈头盖脸地责备外,最震撼她的话,她并没有对胤禛说。
    婆媳俩关起门来,说了绝不能让外人听见的话。婆婆问她心里的抱负是什么,问她肩上背负了孝懿皇后怎样的期许,虽然没有明言那些话,可婆婆却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身体孱弱,本不能生养,上天既然把弘晖赐给她,她只要怀着感恩的心享受天伦之乐就好,不要把想要实现理想的包袱压在孩子的身上。她若想陪着丈夫走到那一步,子嗣虽然重要,却绝不是关键所在。若是像赫舍里皇后那样留下子嗣,自身却香消玉殒,不能陪心爱的人走到最后,还谈什么理想抱负?
    毓溪回来想了一下午: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丈夫重要?她难以取舍,可是她不知不觉却为了孩子,把丈夫丢下了。而明明丢下了,却又指望弘晖能作为她陪伴丈夫一辈子,并陪他将来走到那一步的资本。正如婆婆所说,她看似一心一意对孩子好,说到底,是怕孩子有闪失,不能圆了自己未来的梦想。
    从走错的路折回来,必然要多花费一番工夫。岚琪对毓溪说,只要能走回正道,再辛苦也值得了,就怕半途而废又跑回错路上去,再走错一次,可未必有勇气能面对现实再折回来。
    有了母亲开导扶持,四阿哥府里渐渐云开雾散,小两口找回了昔日的甜蜜。岚琪在宫中听得一二,满心安慰之余,明白将来还有风浪波折等待他们,他们若能一起面对,才能相伴到最后。
    转眼入了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皇帝下旨册封诸位皇子,大阿哥与三阿哥分别册封为直郡王和诚郡王。大阿哥年纪轻轻,屡立战功,得郡王之位无可厚非,倒是三阿哥引来一番争议。但救驾的功劳给了他很大的助益,皇帝更是屡屡在朝臣亲贵面前感慨三阿哥救了他的事。皇帝如此态度,给了个郡王似乎也合情合理。余下诸位成年离宫的阿哥,都册封为贝勒。
    太子之外,六位皇子中两位封了郡王,四位封了贝勒。九阿哥以下,恐怕要等这一批兄长再次晋封,或是底下弟弟长大一道再封。之后的日子里,就算九阿哥、十阿哥成了亲,也只是普通的皇子。好在皇子的身份已十分贵重,没有爵位,只不过是对朝堂上的前程有些影响。
    然而三月册封皇子的热闹才过不久,甫入四月,皇帝在宁寿宫请安时,道太后如今腿脚灵便、精神尚好,愿侍奉太后东巡省亲,只要太后点头答应,这就布置下去,等过了酷暑,八月初秋就动身。
    这事儿在宫里宫外都很新鲜,可到了岚琪面前,皇帝却又把更新鲜的事告诉她。眼下还没说明,但预备来年开春要继续带太后南巡,这一次东巡,太后若是能经得住车马劳顿,南巡也不在话下。
    玄烨说,他从前的遗憾,是没能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侍奉皇祖母回一趟故里。年幼时无能为力,等他有足够魄力时,皇祖母已老。当年南巡未能带着皇祖母同游也是遗憾。如今太后身体尚可,实在想带她南北走一走。
    岚琪原本想皇帝这样连着出远门,且带着太后必然要带妃嫔和孩子们,不知要花费多大的人力财力,可一听玄烨这话,就觉得值得了。犹记得从前太后与她忆往昔时的眼泪,先帝是愧对太后的,他不爱太后没有错,可他为了别的女人屡次三番地欺侮太后是不争的事实。玄烨如今孝敬太后,多少弥补了太后昔日的痛苦,也不枉费皇祖母的托付。
    “你好好养着身子,别临出门了头疼脑热不能跟着。”玄烨一本正经地说,“反正下半年都不在宫里,你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岚琪却笑道:“皇上真是霸气,臣妾可没想好是否随驾,您怎么就要带人家走了?”
    玄烨幽幽地往她面前凑:“朕有的是法子带你去,只要你不嫌丢脸。”
    待圣旨正式颁布,四月之后的日子,皇帝与大臣们根据是年气候变化拟定东巡的路线,预计今夏酷热散得早,提前了起程的日子。初拟七月末动身,八月驻跸喀喇沁端静公主府邸,之后将奉太后往发库山祭奠其双亲,圣驾将前往太皇太后之父的灵前祭奠。
    这些既定下的途中大事,早早就知晓了六宫。听说圣驾要驻跸端静公主府,原本懒得出远门的布贵人兴冲冲地跑来永和宫。从来没正经求过岚琪什么事,这一回却拜托她,怎么也要让皇帝带自己出门。女儿出嫁六年,这一次若不能见,可能往后再没有机会。
    岚琪则笑道:“怎么会不带姐姐去?皇上就是看到沿途经过额驸的部落,才决定在那儿停留,端静是皇上自己的闺女,皇上就不想看看哪?而且叮嘱我要请姐姐一道随驾,说姐姐稳重,放在太后身边伺候他就安心了。”
    但布贵人并不在乎皇帝夸赞她什么,能出门一趟看望女儿,她就知足了。
    路线大方向定下,随扈的皇子名单也早早有了结果。毫无悬念,大阿哥依旧领皇家亲兵随行,此外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并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都将随行,看着热热闹闹,可是不去的那几个,也挺奇怪。四阿哥、八阿哥都不随扈,带了十三阿哥却不带十四阿哥。
    胤祯十一岁了,正在最自以为是的年纪,那日圣旨传到书房,九阿哥他们都随驾,十二阿哥今年咳喘一直未好,书房也不大来,不出门很正常,可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带上了?到时候兄长们都走了,书房就剩下他一人,就十四阿哥那上天入地的顽皮性子,早晚会被闷死的。
    那日和胤祥一道自书房散了,小家伙回到永和宫就闷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连请安也一并免了。他是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事在额娘面前是求不来的,若是求得来,早把他带上了。
    胤祥性子好,又心疼弟弟,反而与额娘说:“若是人太多带不了,把儿臣留下吧。胤祯天天盼着出宫去见见世面,这次大家都去,怎么就不带他呢?”
    岚琪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一双亲生儿子都没去,一定不简单。胤禛那儿好像没什么反应,小儿子什么都挂在脸上,她早料到胤祯会不高兴,这会儿听胤祥这样说,一面安抚他没事的,一面则道:“不如你替额娘去劝劝你额娘,额娘想她出门散散心呢,可是她不想走动。如今敦恪大了不难照顾,带着妹妹一起去看看端静姐姐多好?你这会儿去趟延禧宫,替额娘劝劝她。”
    胤祥极听话,立时便往延禧宫去。岚琪这边则只身往小儿子屋里来。小家伙在屋子里打拳发脾气,一拳一式虎虎生风,乍见母亲在门前,收住了招式,别过脸说:“额娘,我也想去。”
    眼下正值暑天,稍稍一动就浑身烦躁,岚琪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为儿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温和地说着:“大热天的,你别中暑气,练功夫不急在这一会儿,屋子里又闷。”
    胤祯却仰着脑袋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可不能偷懒。”更急于表白,“额娘,我骑射比十三哥好,我念书也不差,为什么我不能随驾东巡去?”
    岚琪没有回答,摸到儿子衣领都湿透了,便唤宫女去拿十四阿哥的衣裳,可小家伙却往边上一坐,耷拉着脑袋说:“额娘,我想去东巡,我知道您不会替我去求皇阿玛的,我自己去求好吗?可您不能动气。”
    儿子聪明,对自己的脾气摸得很透,岚琪自觉不必多说什么,只道:“你若能求得阿玛带你一道去,额娘当然不会动气。可皇阿玛不带你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但你一心想去,天大的道理在你眼里都不算事,你若懂事,也不需要我们解释什么。”
    “那我……”胤祯站起来,稍稍胆怯了一下,但心里实在不服气,还是说,“我这就去问皇阿玛为什么,额娘,您不能拦着我。”
    岚琪往边上让开些,抬手说:“去吧,不过这样一身汗,见了你阿玛还没开口,就该先挨一顿训,要去就换了衣裳再去。”
    等十四阿哥洗漱干净换了衣裳,便兴冲冲地带着小太监跑去乾清宫。正好十三阿哥从前头延禧宫回来,瞧见弟弟往外走,不知他要去哪儿,但急着先来禀告岚琪,骄傲地说:“额娘答应跟我们一道出门了,我说要带敦恪骑马去,妹妹缠着要出门,到后来都要哭了,额娘总算点头了,还是妹妹有办法。”
    岚琪笑着道:“那额娘就把她们交给你照顾,一路上车马仪仗绵延数里路,前后照应说句话都难,你和哥哥们骑马前后走动时,多看顾一下你额娘和妹妹。”
    “是。”胤祥正气地答应。
    岚琪摸摸儿子的脑袋说:“胤祯的脾气有哥哥一半好,额娘就放心了,他像头小牛似的,总爱横冲直撞。”
    胤祥却说:“十四弟聪明胆大,皇阿玛很喜欢,我羡慕他,可我不管怎么努力,就是不如弟弟好。”
    岚琪温柔地宽慰他:“你们各有所长,额娘眼里胤祥就是最好的,现在你们还是孩子,能让额娘安心省心的才是好孩子。说实在的,把你弟弟留下,额娘也不放心。”
    这边母子说话的工夫,十四阿哥已经兴冲冲跑来乾清宫。傍晚时分,暑气将散未散,正是闷热的时候,胤祯着急要门前的太监去通报,里头的人迎出来说:“十四阿哥等一等,皇上正在和太子、四贝勒、八贝勒说话呢。”
    “既然是哥哥们,我有什么不能去的?”胤祯一向受阿玛喜爱,平日里若有事,进出乾清宫十分容易,今天更是有要紧的事要来商量,却吃了闭门羹。可正因皇帝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打搅,这才把十四阿哥阻拦下。
    胤祯不服气,冲他们道:“你们再去通报皇阿玛,皇阿玛若不见我,那我自然就走。”
    这边太监竭力应付着十四阿哥,梁公公那儿又不能通报进去,幸好僵持不过小半个时辰,书房里终于散了。胤禛和胤禩一道出来,见梁公公正皱眉头和小徒弟说话,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梁公公忙上前道:“请问四贝勒,皇上是不是还在与太子说话,这会儿奴才可否进去打搅?”
    胤禛摇头:“自然不能,什么事?”
    梁公公便说十四阿哥等在外头要见皇帝。听说缠了很久,胤禛脸上不好看,与八阿哥一起出来,果然见十四弟在门前晃悠。
    天气闷热,胤祯急得脸上通红,才换的清爽的衣裳,又透出一片汗渍,见到哥哥们出来,立马推开守在门前的太监,跑过来就问:“我能见皇阿玛了吗?”
    胤禛却冷着脸道:“见了我和你八哥,就这样打招呼?这里是什么地方?”
    十四阿哥一愣,他知道哥哥恪守礼仪规矩,见哥哥脸色不好看,一时不敢顶嘴,忙躬身向兄长行礼,便听八阿哥在一旁温和地说:“你急着找皇阿玛什么事?皇阿玛还有要紧事与太子说,恐怕还有些时候,不如明天再来。”
    梁公公也在边上说:“还有一刻钟,皇上要召见工部几位大人,人都在外头候着了。”
    十四阿哥白了梁公公一眼,虎着脸不高兴。胤禛见他如此,更加不高兴,严肃地说:“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额娘知不知道你来这里?还不赶紧回去!”
    胤祯顶嘴道:“额娘当然知道我来了,额娘让我自己来问皇阿玛,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去东巡。”
    胤禛皱眉:“我和你八哥也不去,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你去,就在书房好好念书便是。”
    弟弟哪里肯服气,大声说:“四哥你不想去,和我有什么相干?”
    这句话嚷嚷得大声了,皇帝在里头一定会听见。胤禛不免动了气,拎起弟弟的衣领就把他往外带。小家伙张牙舞爪地乱蹬要挣扎开,到了乾清宫外头,眼看着要被哥哥扔出去,八阿哥上前拉开了他,好声道:“你太胡闹了,在皇阿玛门前嚷嚷?”然后对胤禛说道:“四哥先去忙。我和他等一等,既然十四弟想问个明白,或许皇阿玛那儿也有话说的。”
    胤禛无暇发怒,父亲刚交代了差事,胤禩这一说反而冷静了,喝令弟弟不许再胡闹,便匆匆往宫外去办差。这边胤祯扯着自己歪了的衣领,很不服气地说:“总是那么凶,等我再大些,就不用怕他了。”
    胤禩听着好笑,拍拍弟弟的脑袋说:“那你快些长大。可你再大也是弟弟,做弟弟的当然要听兄长的话。”
    胤祯哼哼着:“四哥就对我凶,对十三哥就像八哥你这样好脾气了,难道我头上长角?他怎么老不待见我?”
    八阿哥大笑,让他安静等一会儿,很有耐性地陪着等,一直等到太子退出来。太子见他们在门前,听说十四阿哥是为了不能东巡去不高兴,随口玩笑道:“原来是你们在吵闹。傻小子,二哥我可是哪儿都没去过呢。你个小不点儿,着什么急?”
    太子撂下这句玩笑就走。梁公公这边派人请工部几位大臣进来,那边去禀告皇帝十四阿哥求见。
    皇帝果然没空闲见儿子,知道是为了东巡的事,让梁公公传话,说叫胤祯留在宫里好好念书,他会留下课目,等东巡回来就要考他,若是考得好,明年开春有奖赏,让他回去问额娘奖励什么。
    十四阿哥哪里肯服气,还是要硬闯,胤禩不免拉着他训斥:“你是真胡闹了,不怕挨打?”好说歹说,把弟弟送回了永和宫。岚琪知道八阿哥来,本想留他喝杯茶,可是胤禩客气地道了声安,就告辞了。
    小家伙在屋子里气哼哼的,好容易被允许去问为什么,结果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岚琪在旁看着他,心想,不知不觉,这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个性?可玄烨喜欢小儿子,就因为他眼里皇阿玛是阿玛,而不是皇帝,比起他的兄长们,他的率性反而更像是个儿子。
    要说玄烨做皇帝快四十年,对九五之尊的崇高早就麻木,小儿子受宠,一定是让他感觉到了做父亲的滋味,这里头父子间的微妙,还真不是旁人教得来,兴许就是他们父子的缘分。
    十四阿哥跑出去时,温宪和温宸正好从宁寿宫回来,刚才就听说弟弟跑去乾清宫找皇阿玛理论,这会儿听底下的小太监说被四贝勒撞个正着还动了气,温宪在边上煽风点火说:“你傻不傻?跟他顶嘴还有你的好?他没揍你就是你运气了。你等着,姐姐明日帮你去求皇阿玛,再不济,咱们求皇祖母呀。”
    她得意扬扬地说着,却被妹妹拽了几下,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来,额娘一脸严肃,像是要训人了。小宸儿拉着她悄声说还是走吧,温宪冲额娘笑笑,抛下弟弟就跑了。
    胤祯却记着刚才的话,追到门前喊:“姐姐,咱们这会儿就去求皇祖母可好?”
    可是姐姐二人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了,他站在门前发脾气,只听母亲在身后道:“胤祯,你过来,额娘跟你好好说。”
    晚膳时和哥哥姐姐坐在一起,闹腾了一天的十四阿哥终于老实了,乐滋滋地吃着饭菜。温宪怎么逗他都不上当,问额娘怎么回事,岚琪也只是摇头,因为他们母子说好了,绝不告诉别人。
    原来岚琪哄儿子时,听说皇帝让他来问自己明年开春能有什么奖励,与玄烨默契如她,自然晓得能让儿子高兴,并与东巡相比肩的事是什么。便悄悄把来年皇阿玛要南巡的事告诉了胤祯,说草原虽美,可皇阿玛每年都要去一两趟,不稀奇。江南走一遭则不容易,又说自己去过,知道那一路风光多有趣新鲜,哄得儿子眼睛发亮。她便敦促他要安心留下念书,若学得让皇阿玛赞许,明年就能随扈南巡。
    胤祯继承了父母的聪明,虽然骄纵些,可脑筋清楚得很,从小明白求不来的事他就是满地打滚都没用。额娘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立刻掉转枪头,把对草原的热情转到江南风光上去,答应额娘一定不叫皇阿玛失望,那之后都乐呵呵地把不高兴的事都忘了,真正还是个孩子脾气。
    只是岚琪提到他今天在乾清宫顶撞兄长的事,责备了儿子无礼,要他明天去向胤禛道歉,见儿子勉勉强强,满面不情愿,便把胤祥找来说:“明儿你带着弟弟去找四哥,让他向四哥赔个不是,回来告诉额娘他们说了什么。你看着点胤祯,别叫他又跟哥哥顶嘴。”
    但是隔天不等他们从书房抽出空去找哥哥,四阿哥却主动派小和子来书房传话,说一会儿在额娘那里见。胤祯当时就对十三哥嘀咕:“四哥肯定要找额娘告状,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人。”
    胤祥向来崇拜四哥,又不愿与弟弟争执,就没理会他的埋怨,待书房散了后回永和宫,四哥却还没过来,兄弟俩在门前徘徊好一阵才见到四哥的身影。胤禛先给额娘请了安,禀告了圣驾东巡后他在京城要做什么。岚琪听着,叮嘱他别为了差事把家里忘得一干二净,见他要和弟弟们说话,也就不管了。
    兄弟俩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了,胤祯怕热,又闷出一头汗,见了兄长就说:“四哥,我们去屋子里说,那里有冰。”
    胤禛摇头:“这点苦都吃不得?你可知道随扈可不是游山玩水,日日夜夜骑马,颠得你骨头都要散架,你这么娇生惯养怎么成?还自不量力地一门心思要跟着。”
    但做哥哥的心情不坏,示意小和子上来,捧过一方盒子。他在两个弟弟面前打开,里头卧了两把带鞘的短刀,他拿过一把给胤祥,又拿过一把给十四,说道:“十三,这把刀已经开锋,这次随皇阿玛东巡,你就
    带在身边,要好好保护阿玛、额娘。胤祯,你的刀还没开锋,几时你也能跟着皇阿玛出远门了,四哥再为你去开锋。”
    十四阿哥欣喜不已,抽出短刀,亮闪闪地晃了晃,差点儿一兴奋就说明年春天他就要跟皇阿玛去江南,却先听十三阿哥指着盒子说:“四哥,那里为什么空了一个位置?还有一把刀吗?”
    四阿哥眼神微微黯然,但很快就提起精神,点头说:“还有一把,四哥放在别处了。”
    这一打断,胤祯冷静下来,到底没把与额娘约定好的事说出口,反而记起额娘让自己道歉的事,深深给兄长鞠躬道:“昨天是我错了,四哥别生气,额娘狠狠说我了,往后我再也不跟您顶嘴了。”
    胤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瓜子说:“阿玛、额娘离宫后,我也不进宫了,这紫禁城里暂时没人能管你,你只管撒野,等我们都有了空,回头来收拾你。”
    十四嘿嘿笑着,捧着刀要去跟额娘献宝,心里则有底,边跑边骄傲地嚷嚷:“我才不犯浑,我听额娘的话。”
    胤祥跟着弟弟一道跑去要献给额娘看看,可进门时往四哥这里望了一眼,瞧见他正冲着空了的盒子发呆。他禁不住把这一幕记在心里,这晚临睡前来向额娘请安时,等十四弟走了,他又折了回来。
    “心里有事吗?”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即便不是亲生,也一眼就能看出孩子有异样。胤祥又那么乖巧,更叫人舍不得忽视他一点点,这会儿挽着儿子的手在窗下凉爽处坐下,岚琪问道:“晚膳时就瞧见你心事重重,现在要跟额娘说吗?”
    胤祥点头,见额娘如此温和,便大胆地说起今天的事,说那盒子里还有一处空着的位置,他问道:“四哥说还有一把刀他放在别处,是不是留给六哥了?”
    岚琪从开始听孩子说这事,就猜想到可能为什么,这会儿听到十三亲口说“六哥”,她心中一阵痛,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好半天见胤祥越来越紧张,才缓缓道:“兴许是,兴许不是,可你六哥早就不在了,现在四哥最宝贝的弟弟,是你和十四。”
    胤祥眼睛微红,认真地说:“我听姐姐还有宫里的人说,四哥最喜欢六哥,他们说我和六哥很像。”
    岚琪无奈地含笑摇头:“你小时候爱跟着四哥身后跑的模样挺像的,其他都不像了,六哥没有胤祥你这么懂事。”
    胤祥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笑着笑着就落泪了。岚琪察觉到自己掉眼泪时,慌忙转身掩饰,孩子却追过来,认真地说:“额娘,我会好好跟着四哥,听他的话,我好好念书,好好练骑射,不让他再为了六哥难过。”
    岚琪渐渐平静下来,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语重心长地对孩子道:“谁也替代不了你六哥,胤祥,你也不能。额娘相信,四哥疼你,是因为你是他的十三弟,你明白吗?”
    胤祥真诚地望着母亲,用心想了想她说的话,点头道:“额娘,我懂。”
    七月末,圣驾浩浩荡荡离宫,几乎是皇帝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出巡。众人欢欣雀跃的时候,岚琪心里盘算着来年开春的南巡,指不定比这一次还要热闹。
    这一年顺顺当当,转眼入了腊月,腊八之后,连着三四天,环春都跟着自家主子出入乾清宫。皇帝的御膳每日都分赏到后宫,皇帝自己吃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小菜,但精神、气色都比前些日子好些,终于得空去给太后请安时,老人家亦笑道:“果然还是岚琪伺候你才好。”
    皇帝则与太后商议明年几件大事:一则要为九阿哥、十阿哥立福晋,二则是要侍奉太后南巡,三则便是南巡后大封六宫。
    阿哥福晋和册封六宫不是难事,倒是南巡,太后有所犹豫。老人家上次东巡得以返回故里,至今津津乐道,但唯一不尽兴的,便是她的宝贝孙女温宪因为晕车而中途返回不能随驾。因此,南巡固然有兴趣,可一想到温宪不能相随,就举棋不定了。
    玄烨请太后在除夕前给他一个准信,而岚琪知道皇帝此番南巡的决心,侍奉太后同往,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孝敬她,太后同行另有意义。玄烨向来不轻易做劳民伤财的事,便私下劝太后答应南巡,更道温宪若知自己阻碍了皇祖母的脚步,反而要自卑惭愧了。
    太后则道:“那就把孩子的婚事定下吧。这件事办好了,我便踏实了。”
    待岚琪将太后的话转达给玄烨,正月里圣旨下,九阿哥、十阿哥是年选福晋离宫建府,五公主下嫁国舅府舜安颜,南巡归来,便为皇子、公主操办婚事。
    翊坤宫、永和宫有喜事,宫内宫外皆来道贺。正月里正好送往迎来,十足热闹了好一阵子。且另一边准备皇帝南巡事宜,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紫禁城内一片繁荣景象。
    岚琪整天忙得不知今日是何日,那天太后召她到宁寿宫去,有老王妃进宫请安,要她过去一道说话。岚琪刚在永和宫见了宗室命妇,一身华贵鲜亮的吉服,拥着氅衣便匆匆往宁寿宫走来。
    半道上遇见两乘软轿,那边知道是德妃娘娘在这里,忙停下轿子,太监宫女拥簇轿子上的人过来。岚琪见到是佟国维夫妇俩,不免让环春几人前去相迎。等他们到了跟前,更是客气地说:“国舅爷和夫人何必下轿呢?打发个奴才说一声便好,地上都是积雪薄冰,您二位要小心走路。”
    佟夫人年事已高,孝懿皇后故世后郁郁寡欢,几乎不怎么进宫了,岚琪都不记得上回见到她是几时。此刻陡然见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心里不免沉重。而佟夫人见到雍容华贵的德妃娘娘,想着她的女儿若还在世也该如此,亦是悲从中来,只是守着礼仪分寸,死死地撑着罢了。
    相比之下,佟国维精神矍铄,气色极好。在岚琪看来,这总是好事,皇后也定不愿父母家人为了她太过悲伤。彼此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岚琪便让环春搀扶佟夫人上轿。他们老夫妻俩同是进宫来向太后请安并谢恩,家中嫡孙就要娶公主做额驸,下圣旨那会儿,佟夫人身子不爽未能进宫,今日精神好些了,佟国维便带她进来。
    岚琪看着佟夫人坐回轿子里,正要请佟国维也坐轿子,他却笑道:“臣可否与娘娘同行?”
    “您……”岚琪本想拒绝,却见佟国维深邃的眼眸里满是要与她说话的意思。而佟国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是国舅国丈,无须太过避嫌,于是两人并肩同行。环春则在主子的暗示下,渐渐带着宫女、太监离得远了。
    佟国维见这光景,才开口道:“娘娘果然机敏聪慧。”
    岚琪听他一副长辈的口吻,索性谦和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佟国维少不得夸赞几句,可话锋突然一转,幽幽地问德妃:“腊月里,娘娘时常侍奉在万岁身边。听说乾清宫里几时几刻接见大臣,娘娘也知道得十分详细。”
    岚琪眉头微微一震,显然这话背后的意思,是指摘她有涉足朝政的嫌疑。她努力定下心来,说道:“皇上脾胃不好,我不得不尽心照顾,知道乾清宫的时刻,也是不想与大人们正面相遇。”
    “是,娘娘谨慎。”佟国维躬身道,可再抬起头时,却似满面谋算,沉甸甸道,“娘娘要知道,在旁人眼中,您的行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岚琪心口跟着一沉,努力冷静下来,反问:“国舅爷的意思是我这样做太过张扬,失去了妃嫔的分寸?”
    佟国维竟是开门见山地问:“孝懿皇后遗志,娘娘可知?”
    岚琪避开了他的眼神,轻声道:“皇后有遗愿?”
    两人的话没说一会儿,可彼此都再明白不过是在讲什么了。岚琪回避不是不想对佟国维坦白,而是这些话不能宣之于口。佟国维何等谋算心机,怎会不体谅德妃的难处?自然不再咄咄逼人地相问,而是笑道:“老臣此生再无大事,只愿完成皇后夙愿,还望德妃娘娘能从中相助,多多成全。”
    岚琪的目光远远投向路的尽头,仿佛心不在焉地说着:“一切随缘,强求不得。”
    佟国维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道:“还请娘娘多看几眼后宫朝廷的形势,多看一看阿哥们的文武短长。历朝历代,前朝后宫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您的一言一行,会影响甚至决定许多事,还请娘娘三思。”
    岚琪也不再避嫌,直接问:“国舅爷眼中,我哪些事不该做?”
    佟国维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慑人的傲气,冷幽幽一笑,看着德妃,一字字敲入她的心里:“娘娘如今,不该再以宠妃自居,您不该再让世人觉得,皇帝离不开您,离不开永和宫。相比之下,长春宫、翊坤宫、景阳宫,才是您该效仿的模样。”
    “效仿她们?”岚琪不解。
    佟国维说道:“世人眼中,可看不到您博大宽容的胸怀,只看到您不可一世的荣宠。”
    “世人如何看我?”话到这一步,她反定下心,冷静地问佟国维,“国舅爷眼中呢?”
    佟国维微微蹙眉道:“臣的话说得很清楚了,娘娘您……”
    岚琪却悠悠地打断他的话,温和地问:“想必世人不会知道,我知晓乾清宫里皇上治理朝政的时辰;世人也看不到我在宫内锦衣华服;世人更不会知道皇上昨晚召幸了哪一位娘娘,或是今天与谁共进午膳。紫禁城内的事,严禁对外泄露一丝半点。国舅爷,您知道吧?”
    佟国维眉头紧锁,不言语,莫名地看着德妃,有了几分敌意。毕竟最早乌雅氏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是女儿最先背叛了自己,不愿再为家族谋求利益,才变成了现在这尴尬的局面,但事已至此,他只有顺着女儿留下的路走下去。
    岚琪见他不语,想必佟国维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说得太多,难免显得咄咄逼人,佟国维毕竟是长辈老臣。而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们这些盯着宫里事的人,才会知道皇城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明明是他们利用了后妃,利用了女人,而后宫的女人从来并不能真正影响和决定什么。太皇太后早就对她说,红颜祸水,是无能的男人逃避责任的最佳借口,褒姒、妲己何以能灭国,没用的,分明是周幽、商纣。
    而岚琪心中另有一信念,也是她早早就灌输给胤禛的,这天下是皇帝一个人的,那么对她而言,若想为儿子谋求前程,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站在皇帝的背后,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即便她的本意并非为儿子谋求前程,可若有助益,何乐而不为?
    “树大招风的道理,我很明白,多谢佟大人提点。为了不让四阿哥在朝堂上被大臣们背后指点诟病,我自然会在宫中谨言慎行,这也是孝懿皇后一贯叮嘱六宫的事。”岚琪正色,纵然佟国维气势强大,她还是正视了他深邃苍老的双眼,微微含笑,“身为妃嫔,皇上的意志才是我的意志,皇后有何遗愿遗志,自然有该继承的人传承,国舅爷,您觉得是谁?”
    “娘娘的话……”
    “我想我们本身是不冲突的。”岚琪微微一笑,颔首向佟国维致意告辞,唤环春上前来。路上有薄冰,互相搀扶才能走得稳,她便吩咐小太监们,“多几个人去扶着国舅爷和福晋的轿子。”
    不过岚琪一走开,刚才对着佟国维的正气和稳重就懈怠了。佟国维会突然跑来对自己说这些话,显然朝堂之上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皇子们这才刚刚自立门户,大臣们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伸手了。胤禛在外不知会面对怎样的诱惑和陷阱,他能辨明正邪吗?
    而作为最接近皇帝的人,岚琪很早就隐隐感觉到皇帝对于储君动摇的心。可纵然如此,她也不敢把为儿子谋求前程的愿望从心底挖出来。这是要深深埋藏的事,一旦从心底浮起,她就会变成玄烨口中所说的终日在算计的女人。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算计玄烨。
    岚琪忽然站定,一手捂着胸口,环春紧张地问娘娘是否身体不适,岚琪却自言自语:“我只能为皇上一人做事,只能为他一人。”
    这之后去宁寿宫,岚琪再如何掩饰心事,也多少会流露出几分不安。太后看来则以为她不舒服,与宗室老王妃们说道:“宫里的事,都靠德妃几人料理,那么大一个家,她自然是辛苦的。”
    出身贵重的老王妃们都知道德妃娘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即便看不起她的出身,也不至于当面轻视,只能把不满转嫁在旁人身上,彼此叹息着,颇有埋怨的意味:“听说皇上如今多宠汉家女子,皇子阿哥府里都不乏汉家女子出身的侧福晋和侍妾,更莫说我们这些家中。汉家女子个个都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很迷人。男人们、孩子们喜欢也就罢了,可是喜欢得生儿育女,几乎要动摇正室地位,我们这些蒙满贵族的血统,可就要糟蹋了。”
    另有人道:“可不是吗?他们都学着皇上的样子,有皇上撑腰,咱们说的话也不管用了。”
    太后不怕得罪这些人,只是没必要说难听的话弄得很尴尬,敷衍了她们,待散了后,才对岚琪说:“刚才那些你听过就是了,不必搬给皇帝听,别叫他心里添堵。我们正经阿哥都出身尊贵。汉家女子生的那几个,那么小,能成什么气候?”
    “皇上推行满汉一家,汉家文化千年传承,在皇上眼中无上崇高。”岚琪含笑道,“皇上常说那些世家子弟,仗着骨子里几滴贵族血脉,尸位素餐,不求上进,他们的血脉再正统,也早晚把家败光了。大家族中,往往庶出的子弟更上进,他们身上没有高人一等的骄气,自然而然就处处用心努力。”
    岚琪说时顺口而出,没有多想,但见太后喃喃自语:“可不是?皇阿哥们何尝不是?”她才心头一紧,这话若是叫多心的人听见,她可就有指摘太子的嫌疑。胤禛的嫡出身份终归不正统,众皇子中只有太子一人嫡出,而太子有多少能耐,所有人都看得见。
    太后似乎真没多想,之后便与岚琪商议别的事,将经年为温宪积攒的嫁妆拿出来给岚琪,让她若不随驾南巡,在家好好整理一番。
    岚琪惊讶于太后的心思,温宪的嫁妆若真照这个架势送出去,才应了佟国维那句“树大招风”,太后这哪儿是嫁孙女?分明是嫁她亲生闺女嘛!
    可太后笑道:“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这么多年攒下的都分给孩子们了。你别以为温宪这里多,我之前留给胤祺的几乎差不多。只是十阿哥要亏待些,但温僖贵妃留下的那些,也足够他自立门户了。”
    太后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怎么又忘记了,如今你和钮祜禄家是亲戚呢,十阿哥府里的事,他们家会尽心吧。”
    岚琪笑道:“十阿哥的宅子和温宪的公主府都要张罗,臣妾已经托付阿灵阿夫妻俩帮忙看顾了,自然一切照规矩,由内务府来操办,他们只是帮忙去看几眼。至于九阿哥,当然宜妃自己会操心。”
    太后唏嘘:“没想到贵妃留下个儿子,到头来还要你替她照顾。当初把你妹妹嫁给阿灵阿时,她千不甘万不愿的,都是孽啊!”
    岚琪不以为意:“为了阿哥和公主的婚事,还有大封六宫,臣妾多半是不随驾南巡了,您只管安心游玩去,等您回来时,必定一切都妥当。”
    那日岚琪从宁寿宫退出,好容易在家里歇口气,宫外四贝勒府里传来消息,说小阿哥不大好。但本以为弘昐这一晚就要过去的,没想到孩子硬是又撑了下来,悬着一口气不下去。隔天再有消息来时,说弘昐缓过来了。
    岚琪熬得一夜不眠,担心小孙儿,现下听说孩子缓过来了,又希望他能真正健康地活下去。但午后胤禛进宫请安,神情凝重,很明白地告诉母亲,孩子怕是活不久,请母亲心中有所准备,不要太悲伤。
    不在眼前的孩子,的确不至于伤心欲绝。而胤禛今日来,是想与母亲商议南巡的事。圣驾拟定二月初三起驾,没有多少日子准备,打前站的大臣们已经出发,大部队紧跟着就要动身。
    “弘昐若是在前头殁了,儿子倒也能放心随驾,可若他还撑着口气,我该如何随皇阿玛南巡?”毕竟是亲骨肉,胤禛怎会冷漠无情?
    “家里的事,你就交给毓溪吧。”岚琪安抚儿子,“皇阿玛既然钦点了你这次随驾,大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下一次南巡不知是何时,你们出趟远门也不容易。小时候你去过一次,如今再去看一看有何变化,你的眼界、胸怀都会宽广。”
    “可是弘昐……”
    “或去或留,总要有人做无情人,额娘来做好了。”岚琪狠下心肠,严肃地对儿子说,“孩子注定要走,你陪着他也没有用。他也不知道父亲在身边。你虽是父亲,可你也是儿子,现在你的父亲要你为他保驾护航,你也不能推托。额娘和毓溪会为你看好这个家,说到底,弘昐和我们没有缘分。”
    胤禛沉沉道:“没想到额娘会说这样的话,您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岚琪笑道:“额娘只是知道,你绝不会后悔随皇阿玛南巡走一趟。”
    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胤禛渐渐放下包袱,离开时与母亲一道走到宫门前,岚琪忽然问儿子:“上回你去国舅府,回来与我说隆科多心思不正,这些话你还对别人说过吗?对国舅爷说过吗?”
    胤禛摇头:“我不大与他们家人相见,只有舜安颜往来得多些,也是因为温宪。”
    “那就好,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自从皇额娘去世后,我很少见皇额娘家里的人,与其说是我不上门去问候,不如说是国舅府的人躲着我。”胤禛想了想这几年的境况,与母亲道,“便是在朝房里见了面,或在某部衙门见了,我们也是匆匆打个照面。额娘,他们是不是真的躲着我?是想撇掉皇额娘曾经抚养我的事,不愿意在背后支持我?”
    岚琪没料到儿子竟掏出这么一番话,果然平日里不多聊一聊,根本猜不到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儿子倒云淡风轻地继续道:“额娘,不是我多想,在外头不比在宫里,如今真是什么话都能听得见,甚至许多秘闻传闻,宫外比宫里知道得还清楚。听得多了,真真假假,我也会弄不清。好在眼下都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叫我上心,但若往后,也许就说不定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我想时日一长,我们早晚要生分的。”
    左右没有外人,环春站得也远,岚琪至少放心不会有人把儿子这番话传出去。上次他对自己说让大阿哥卸甲的事,看样子他是梗在心里了,往后朝堂里办差,指不定兄弟之间还会起矛盾冲突。
    大阿哥他们就算没有手足,还有外戚扶持,胤禛却是孤零零地在外头。乌拉那拉氏虽是贵族,朝政之上却使不出力,怪不得他之前流露出对胤祚的思念,若是胤祚还在,他们兄弟在一起,一定有商有量。她不禁安慰儿子:“十三、十四眨眼就长大了,他们离宫后,你们兄弟在一起,你就有个帮手了。”
    胤禛却笑:“那两个小家伙,别惹祸就好了。十三尚好,十四是匹野马,怕是没人管得住他。”说着脑中一个激灵,忙对母亲道,“额娘不要多心,我并没有说自己无助孤单,更……更不会怨您家世单薄。”
    岚琪摇头,将儿子的氅衣系带绑整齐,自信地笑着:“额娘从不曾为此自卑,又怎么会怀疑你的心意?何况毓溪做事周全,时常亲自或派人去看望你外祖父、外祖母,额娘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心意?”
    胤禛笑道:“都是额娘的功劳,毓溪她越来越好了。”
    岚琪欣慰,将儿子推出门:“回去吧,这一走不知几时回来,好好和毓溪说说话。”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岚琪才严肃起神情,细细回想他刚才的话。国舅府的态度耐人寻味,佟国维若是无心助胤禛,为何还要来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可他们竟一直疏远四阿哥,弄得胤禛以为自己要被撇清关系。这也实在太奇怪,她虽有心智,但也不能事事都想得通透,而这又是极敏感的事,不能随便对人说起,唯有按在心里暂且不提。


同类推荐: (gb)暗夜无归(高h)在色情游戏里被迫直播高潮(西幻 人外 nph)变成剥削阶级的勇者懒得拯救世界(西幻np)双穴少女和她的触手男友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我的属性修行人生快穿黑化:病娇哥哥,坏透了!火神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