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牙檐下挂起了珠帘,串串颗颗雨莹在空中化丝成帘,透过这层帘子,外界的山色朦朦胧胧,雨幕为这片世界披上了一层又一层迷美的面纱。
万丝犹挂天边泪,晓去暮迟缓缓归。
葱翠的树木在风云中摇曳着自己婀娜的身段,那阴云渐行,于天地间布雨,尘埃、晦暗,皆尽被洗透彻,这天地在雨后将一片朗朗。
牙檐下站着的和尚抖了抖手上的手禅,把它由虎口移到手腕上。和尚一手杵杖,一手伸出拨动珠帘,一湾浅溪被他捧在了手心,他张开五指,任由这湾浅溪逃去。
低眉善目这个词形容此时的和尚再合适不过。他收手,两掌合十,轻颂佛号。枝叶簌簌,仿若最忠实的信徒在向和尚朝拜。
“和尚,别看雨了,快进来烤火,暖暖身子。”庙里有人叫道。
和尚捻动佛珠,转身走向庙内……
有一大堆篝火燃在了庙内佛像前,火光映衬着佛像毁坏的脸庞,不像佛,倒像魔。
篝火旁坐了一人,他的身前放了一个书箱,此时正在翻动书箱找着什么。
“檀越,贫僧有法号。和尚虽是雅称,但贫僧更希望檀越唤贫僧的法号。”和尚坐下来说道。
翻书的人抬起头说道:“你们这些和尚啊,比我们读书人还要矫情。人活一世,叫什么,如何叫,不都是个虚名吗?你成功时,天下送你名号;你失败时,天下没你名号。和尚,你说我说得对吗?”
这位书生丢了根木头进火里后,笑眯眯地看着和尚,接着道:“你就拿我说,我要是金榜题名,做了头甲,天下人都叫我状元郎;我要是没中第,落了榜,就是一穷酸秀才,没谁稀得我的名讳。”
和尚说道:“檀越,贫僧知道你心中所想。佛门理念与此有所不同,唤我法号,与我善缘,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书生大笑道:“还有这等规矩,如此,你便说说你的法号。我日夜诵颂,好叫你保我上榜。”
和尚微微弯腰,闭目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珈蓝。”
书生低念两句,然后看着和尚拱手道:“那么,珈蓝大师,以后我的仕途就多多靠你了。”
这句话刚说完,庙里的光线骤然变暗,一股邪风袭向篝火。
和尚手中的手禅也在邪风袭来的那一刻断裂开来,他圆睁双目,不敢置信道:“为何会如此?”
……
庙外横生出一阵大雾围住了这座寺庙,雾气愈发浓厚,逐渐将整座寺庙隔离在世界之外。庙门上那块写有“南海净坛”的匾额在雾气中脱落,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雾气中仿佛有无数只手撕拉拽扯匾额的碎片,间或加夹着啃食的声音。
书生站起身子,看向外面,说道:“和尚,不会有事吧?你不是说念你法号有好处吗?怎么一念就邪呼呼的?”
和尚看着地上散落的禅珠,闭眼一叹,紧接着他起身挡在了书生的身前。
“无论一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离开我的身后。”和尚神色严峻地说道。
书生点点手,双手攀到和尚的肩上,露出额头和眼睛,说道:“和尚,是
不是有妖啊?”
和尚没有回答他,因为他也无法确认会发生什么?
雾气翻涌,几缕轻烟似的雾气突破庙门后消失不见。庙门前的雾里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看姿态,似是随意,闲庭信步。
当身影完全呈现出全貌时,和尚的神色由严峻变为凝重,又由凝重变为沉静。
“珈蓝,好久不见。”
妖娆妩媚的声音里藏着的绝不是亲昵的寒暄。
那身影款款而来,暴露的着装是一股子异域风情的性感火辣。
她笑了,书生痴了。
“阿弥陀佛。”和尚颂了句佛号,洪亮平和。
书生回过神来,身上打了股冷颤。这一旦沉沦,或是万劫不复。
“哼哼,多久了,还在念佛呢?”这女子慢慢向两人走去。
书生虽是受不了她的诱惑,但为了保命,只得将自己的脑袋往和尚身后缩了缩。
“呦,身后还藏着个人呢。和尚你不乖哦,什么时候染上了断袖之好。这男人啊,宁愿要男人,都不要女人,你说说,那些个女人得多伤心啊?”
娘的,书生心里暗骂一句,索性闭上自己的眼睛,堵上自己的耳朵。
倒不是对内容有意见,而是女子声音里都带有一丝魅惑。
“子日: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书生半跪在地上,默念儒教圣典,以抵制内心的悸动与慌乱。
“够了!”和尚吼道。
“够了?如何能够?一个儒家的,一个佛门的,哈哈哈哈……”女子大笑不止,转而低吟,又渐渐高亢。
和尚眉头紧锁,身后的书生七窍已经渗出鲜血,口中念着的语句也开始含糊不清。和尚闭眼呼出一口长气,随即盘腿而坐。
道道梵经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和尚的形象越发辉煌伟大。身上破败的禅衣竟像佛像上的金渡袈裟,他的身后有一道功德圆轮浮现,圆轮散发光晕护住和尚与那位读书之人。
大笑的女子看到那轮佛光,冷笑道:“般若功德经,哈哈,你看看,那佛光真耀眼。”她的表情迷离,情不自禁地想伸手触摸,那光晕照到她手,灼出阵阵青烟。
她手轻微向后一缩,然后戚然惨笑,“就是因为这道佛光,她将我抽魂而出,随后溶入天地,凡世间诵你法号之地皆有我残魂出没。我日夜杀人,只为污你功德,夺你圆满,这就是你们佛门的慈悲面具下的利益纠葛。你看看这世间有风之处皆有我残魂,当轻风拂你面时,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恨意,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也是颂佛的。”
她说完闭眼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继续道:“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杀。”
她的面目猛然变化,狞恶可怕,妖娆的身段化为一道轻烟极快地卷向坐在地上的和尚二人。
和尚在女子一人痴痴地说话时,颂经声起了变化,那功德圆轮中心一道微不可查的黑点闪现,又马上隐窥下来。
烟雾裹住和尚及书生,旋即不断翻滚,诸多人面似的烟气大吼大叫,妇人、稚童、青年、老者,他
们张大嘴巴想述说自己的冤屈和不甘。
而庙外的烟跟着回应,这片天地犹如雾中仙府里的一座地狱。
被裹住的和尚颂经声越来越快,四周的传来扰人心神的哀嚎,一下下捶击在两人的心底。书生已然崩溃,他双眼白翻,口中发出怪吼,照这个情势下去,命不久矣。
……
烟雾内的功德圆轮出现裂缝,从刚刚出现的黑点出蔓延,随后轰然破碎。功德圆轮的持有者——那个和尚呕出口鲜血,怂经之声陡然停止。
烟雾重又恢复成那位女子,“珈蓝,你的功德光没了,你拿什么来保你命。你不是常说佛法万千吗?如今你为何不用那所谓的大乘佛法。”
和尚微微一笑,即便此时他的嘴角依旧带有血涎,“佛门有愧于你,贫僧代佛门还你。”
“你有什么资格,你早就是佛门弃徒了。你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十二佛子吗?”女子指着和尚,严词喝问道。
和尚沉默下来,女子说得没错,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佛子了,有何资格代佛门行事!
这两位在前面吵得火热,后面的书生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抖了抖,然后无力地坠下。
和尚闭上眼睛,轻声道:“你不该杀他,他与此事并无干系。”
女子冷冷一笑,大致便是:她趁着和尚失神时,送了一道烟气入书生的鼻腔内,剥夺了这书生最后一丝生气。
毫无征兆地,女子在次悍然出手,她忽然出现在和尚身前,一手举起和尚,又将他抵在墙上。
颈子处的力量让和尚喘息困难,他身上的先天之息,早已一并还于佛门。如今,会缺息而死!
女子看着脸色肿红的和尚,说道:“你为何还不出手。”
和尚嘴角用力地上扬,“若贫僧死了,你可释怀。那你就把贫僧的命拿去吧!”
女子的手上力道一松,要放开的刹那,却又骤然攥紧。
和尚估摸着真得圆寂了,眼皮纸都向上翻去。
……
天边行来一道黑影,以流光般的速度赶路,没过多久,就站在了庙前。他一甩衣袖,冷冷哼道:“废物,你死了本座不也就跟着死了吗?那是本座的皮囊!”
这黑影在庙门前趋于无形,随后出现在和尚身边。两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合,而这一切,女子无法阻拦。
和尚的眼睛出现一道幽光,他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女子的手,用力一捏,将女子的手捏成烟雾。
女子神色一变,身子整体化为烟雾向后卷去。
和尚落在地上,掸了掸禅衣,然后看着远处一脸警惕的女子,说道:“本座赐你一死。”
只是轻轻一句话,和尚在出手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掌拍向女子的额头,女子连一点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干干地瞪着。
女子的额头出现一个个梵文,为她抵挡着掌力。
“微弱佛法岂能阻本座,本座倒要看看你如何保她。”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可能是和尚,也可能是天涯海角处某位普座莲台的大德。
……
……
境中洲的刀中客 第八十章 庙内诡事,此风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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